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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6:52:19 作者: 月裹鴻聲
長命鎖這種東西,老朝奉一輩子見得多了,鄉下小孩帶那種,不少是銅做的,好一點的鍍層銀子,再富貴一點的,了不起用純銀。
他打量這女子,估摸著想,這姑娘言談姿態,不像那大字不識的村婦,但是,看著又不似富貴人家,她能拿出來的,多半是鍍銀的吧。
沒想到,布包交到他手裡時,他感到掌心陡然一沉。
以他多年的經驗來說:這是金子的重量!
朝奉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瞧那女子,又看看手中物品,使水晶磨的放大鏡細細瞧去,那長命鎖做工十分精細,鍍銀是鍍銀的,可有一角微微磨損,擱洗金水略略一洗,黃燦燦泛出金色來。
銀包金!
縱使他幹了這麼多年當鋪,也有些難以理解。從來是在不值錢的金屬外頭,鍍值錢的金屬,哪有反過來的?
那女子看見裡頭的金色,似乎也嚇了一跳。
「怎麼,你不知裡面是金子?」朝奉問。
女子搖了搖頭。
「怎麼?」朝奉眯起眼,「您當東西,不知東西的來歷嗎?」
他這話是笑著說的,女子卻感受到其中敲打的意味,猛然抬頭,低聲道:「這……這是孩子的爹當年打的,所,所以以我不知內情。」
「這真是我的,」跟著她的孩子居然也開了口,櫃檯對他來說還是有點太高,他用手扒著的時候,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我從小帶的,要不是為了救哥哥,娘親不會當的。」
順著他的話,女子抬起眼睛,望著朝奉:「您相信我,這真的不是賊贓,我另一個孩兒叫人牙子拐了,我們娘倆現在在追下去,需要盤纏……。」
她又伸出光禿禿的手腕:「我的釵子、鐲子,已經都當了,若不是萬不得已,我絕不會動孩子的東西。」
朝奉看著這女子。
幾十年的當鋪生涯,他看人的水平,已經不亞於鑑定古物。他甚至有條私人的邏輯:人比物還重要。鑑定東西出錯,只要當東西的人靠譜,都還有補救的機會,相反,若是人不靠譜,東西即使是真的,也可能引來麻煩。
此時,他有一種奇怪的矛盾感受。
這個姑娘說了假話——在物品的來歷上。
但是,她的心是可信的。
思忖半晌,他開口道:「說實話,這種銀包金的鎖子,我不曾見過。只怕……東西若是流當,沒人會接手。所以外表手工,全做不得數,最多我憑當今的金價銀價,按當鋪規矩,折個八成當給你。」
忽略工藝品的做工水平和藝術價值,本身是很壓價的做法,但那女子仍然十分欣喜:「多謝師傅,已經很好了。」
於是,朝奉噼里啪啦撥打算盤,折算了二十一兩五錢白銀給那少婦,少婦千恩萬謝,拿了錢,帶著孩子,一同鞠了一躬,轉身走進雨簾中。
聽完這個故事,洛小寧注意到,都過敏眼睛裡亮晶晶的,有種很複雜的情緒。
她試圖去揣測他的感受:
人啊,出生都像無根的草籽,要慢慢伸出根須,一點點抓住大地,這就是人構建身份的一個過程,開始的時候,認識阿娘阿爹,慢慢認識親戚朋友,認識同僚上級,最終才會有自身的準確定位。
都過敏因為失憶,失去了那些根須,他的世界應該是很茫然的,像個走丟的孩子。
而現在,大概是他失憶後,第一次聽見正面對娘親的描述吧,即使只是從第三人的敘述中,也能感到她多麼溫柔又多麼有力量。
她為他感到開心。
「後來呢?」都過敏收束心神,問老朝奉道。
「後來,」老朝奉捻著鬍鬚,「過了贖當期,那姑娘也沒有來贖。不過,這也不出老夫的預料,若她當真一路南下,沒找到孩子之前,怎會回來贖當呢。」
「所以東西就上了流當的貨櫃,」朝奉說下去,「我家掌柜的也說,世上哪有銀包金的事,乾脆直接把銀衣剝下來,當一塊金疙瘩賣算了,反正當初也是憑這個價錢收的。」
「但老夫看那花樣還挺漂亮,就說,好歹也拿出來擺幾天,真沒人買,再說剝的事。掌柜的也同意了。」
「本來老夫也沒抱多大希望,幾乎拋到腦後。萬萬沒想到,就擺了三天,晚上清帳的時候,一個學徒跟我說,居然賣出去了。」
「當真?」都過敏眉頭一挑,「那買家是什麼人?」
「老夫沒有親見,但聽說是個養馬的,打扮富貴,言語卻十分粗魯,問了好些關於誰當了這鎖子的問題,花了三十兩,把東西拿走了。」
洛小寧聽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些天她跟著都過敏,似乎也培養出幾分分析推理的意識。
拿銀包金,這麼奇怪的物件,這個人會買,十有八九,買的不是物品本身,而是見過此物,知道來歷。並確定能從中得到更大的利益。
所以如果找到這個人,對尋回都過敏的身份,應該會是一個重大進展。
老朝奉對著都過敏說下去:「客官,既是看永興掌柜的面子,也是我們當鋪行業的誠意,老夫為您拿來了十幾年前的帳本,這種比較大的進出帳,要查核買家賣家的戶籍文書,登記姓名地址,希望對您有幫助。」
都過敏一抱拳:「實在感激不盡。」
說著,他翻開帳本,上頭記載,買走這長命鎖的人叫做「孫馬皮」,家住梁州馬掌鎮第三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