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黃粱一夢

  此時的陳世卿並不知道自己身在夢中。

  眼看房中陰風大作，香蓮的形象忽然出現在面前，伴隨著悽厲的鬼哭聲，頓時嚇得臉色煞白。

  「鬼！鬼啊……」

  他顯然是已經知道了香蓮的死訊，因而驚恐莫名，渾身顫抖地往後退去，噗通一聲, 跌在地上。

  「陳郎，我待你一片真心，為何負我，為何負我……」

  蘇塵持續向前飄來，幻化出的面孔猙獰而哀怨，青面獠牙, 七竅流血，長發披散, 一副惡鬼姿態。

  「這不怪我啊！是你非要我娶你, 我堂堂翰林院參事，怎能娶一個青樓女子，自誤前程？香蓮，伱放過我吧，我求求你了，陸太尉已有意招我為乘龍快婿, 我不能讓他知道你我之事……」

  「負心人，你為了自己的前程, 就要逼死我嗎？我要你給我償命！」

  鬼影幢幢纏繞上來, 那陳世卿只覺得全身刺痛, 好似被千萬隻惡鬼啃食一樣, 嚇得他精神崩潰，夢境瞬間炸裂。

  「鬼！有鬼！」

  城中一座宅院裡, 陳世卿驚呼著從床上醒來。

  剛才的夢, 太真實了, 把他嚇得全身大汗淋漓, 褲襠里也是一片腥臭。

  不過還好，只是夢而已。

  陳世卿暗自鬆了口氣，摸黑爬起身來，正打算找條褲子換上，卻是看到對面的銅中，再次倒影出了香蓮的臉。

  「你……你怎麼還這樣陰魂不散？我都說了，咱們緣分已盡！你一點朱唇萬人嘗，一雙玉臂千人枕，我怎會真的與你白頭廝守？你現在死了還要來纏著我嗎？」

  陳世卿紅著眼睛，在強烈的恐懼之下，整個人仿若癲狂了一般，他抓起旁邊的瓷枕，狠狠砸向鏡子。

  但香蓮的身影又出現在了屏風上。

  他又驚又怕，狂吼著抓起旁邊的東西一通亂砸，嘴裡罵罵咧咧，說的話也是越來越難聽，污言穢語，句句如刀。

  香蓮飄在空中，只是這麼靜靜地看著, 滿眼的失望和悲傷。

  她原本來此, 更多的只是想找陳世卿要一個說法, 心裡多少還有些放不下，希望對方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一腔深情，終究錯付……」

  香蓮悽然一笑，隨即身形顯化出來，化作一片黑霧，朝著陳世卿籠罩過去。

  冰冷的陰氣，讓他頓時清醒了許多。

  陳世卿一改之前的癲狂，忽然又開口哀求起來：「香蓮，我知道錯了，你放過我吧……」

  但香蓮已經心死，自是不會再聽他的花言巧語，她伸手，抓向了陳世卿的胸口。

  「我只想看看，你的心裡到底有沒有我……」

  說話間，尖利的指甲切開了皮肉，陳世卿發出痛苦又悽厲的慘叫，他驚恐求饒，但奈何身體已經被陰氣纏繞，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臟被挖出來。

  鮮血淋漓的手掌中，一顆冰冷的石頭浮現出來。

  香蓮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隨即哈哈大笑：「原來，你根本就沒有心啊……」

  說話間，手掌用力。

  那顆石頭做的心臟隨即崩滅粉碎。

  陳世卿的身體也隨即僵住，而後仰天栽倒，已是沒有了氣息。

  半空中。

  蘇塵神色淡漠地看著這一切，他沒有阻止香蓮，這陳世卿的確是該死，如今被香蓮親手所殺，也算是給了她一個交代。

  「多謝樓主，助我討回公道。」

  香蓮抬起頭，朝著蘇塵恭敬跪拜。

  她只不過是一縷新死的陰魂，並無什麼特殊法力，若不是蘇塵助她，根本傷不了人。

  雖然殺了負心人，但香蓮的神色之中，也無半點大仇得報的暢快，反而更顯得失落。

  蘇塵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她，只是搖了搖頭：「因果已斷，這人世間也再沒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了……你，往生去吧。」

  「好。樓主，香蓮走了。」

  她說完，又磕了三個響頭，身軀隨即如煙霧般消散在了夜空之下。

  執念已斷，自然魂魄飄散。

  「但願你有來世，能得善待。」

  蘇塵收回目光，身形隨即飄落下來，神念波紋擴散向四周，他要找到夢中所見的那座牌位。

  很快。

  神念反饋，蘇塵飛到了裡間的屏風後，只見牆上設了一個小小的神龕，燈燭長明，供奉著一塊黃色的長生牌位。

  「既是長生牌位，那應該不是供奉神祗。這個黃天大王，能以石換心，手段詭異，說不定也是一位修仙者。或許，可以通過他，找到關於修仙界的線索。」

  蘇塵點了點頭。

  並沒有去擅動牌位，畢竟對方也是有神通手段的，貿然動人香火，恐會惹來麻煩。

  所以只是暗中將這股氣息記住。

  打算回頭再讓青衣樓秘密調查，等確定了對方的來路之後，再做區處。

  之後，蘇塵又催動法力，抹去了自己來過的所有痕跡。

  這樣即便那個黃天大王有所察覺，也最多探知到是香蓮為了報仇而殺人，不會知道有自己的存在。

  第二天。

  陳世卿的屍體就被家中僕人發現，然後報了官。

  但官差仵作檢查後，發現他身上沒有任何的外傷，只是心口處有一個紅印，開膛破肚後，發現心臟不翼而飛。

  不傷外皮，卻取走了心臟，這顯然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一時間，坊間皆傳，是陳世卿負心薄倖，逼死了青樓女子香蓮，被她的鬼魂所殺。

  案件甚至驚動了大理寺，但在調查一段時間後，沒有什麼結果，也便不了了之。

  「香蓮命苦，家裡也沒有什麼親人了，要不是樓主，恐怕也只能這麼含恨而去。奴婢替這些姑娘，謝樓主恩典。」

  密室中，桃紅躬身行禮。

  如果說以前她對樓主，更多的是敬畏畏懼的話，現在這一拜，更多的是出於真心敬服了。

  蘇塵擺擺手，倒是沒有在意這些。

  而是詢問道：「青衣樓耳目廣泛，可曾聽說過黃天大王這個名號？」

  「黃天大王？」

  桃紅聞言，思索了一陣，然後搖頭。

  蘇塵倒也不覺意外，如果真有這方面的消息，青衣樓給自己的情報中應該不會漏掉。

  於是吩咐道：「讓人多加留意一下，如果找到任何關於黃天大王的消息，第一時間匯報本座。」

  「是。」

  桃紅躬身領命，再抬起頭，發現樓中已經沒有了樓主的身影。

  她也不驚訝。

  畢竟這麼多年了，桃紅也早已習慣了樓主的神龍見首不見尾。

  ……

  從青衣樓出來，蘇塵沒有再耽擱，直接回到了皇宮。

  葵苑中一切正常。

  他休息了一陣，等到第二天晚上，又再次取出悟道蒲團，進入到了夢境空間中。

  陳世卿和黃天大王的事，只能算是意料之外的插曲，到底有沒有收穫，如今還不能確定，暫時不值得他花費太多精力。

  倒是託孤寺的那個周易，畢竟是擁有靈根的好苗子，得認真對待。

  思索間。

  蘇塵已然通過之前留下的氣息，鎖定了周易的夢境門戶。

  ……

  「娘，他們都說我是沒爹的孩子，我爹呢？」

  「娘，我好餓啊，什麼時候能有東西吃？」

  「娘，我找到了幾塊樹皮，我不餓，您先吃吧，娘，您怎麼不說話……」

  這個名叫周易的小鬼，睡得很沉。

  他夢境也很混亂，各種畫面像是幻燈片似的掠過，都是他經歷過的一些重要節點，因此記憶深刻，在無意識的夢境中會自動浮現。

  蘇塵大致了解了一下。

  他的過往經歷很簡單，出身在南方的一個小村莊，因為家裡窮，父親外出經商，從此杳無音訊，只剩下他和母親過活，後來遇到旱災，一路向帝都逃難，母親在途中餓死了，而他則是被託孤寺收養……

  比起其他託孤寺中的孩子，這個經歷只能說是中規中矩。

  至少，沒有什麼血海深仇，也沒有什麼複雜的身世來歷，如今也沒有什麼親人和牽掛。

  這樣很好，可以更加全心全意地修行。

  如果好好培養，此子應該能夠有所成就。

  「不過此子畢竟年幼，心中還是有太多凡俗的雜念，若想要他道心堅定，還得用些手段，點化於他。順便也算測試一下他的心性，看有沒有悟性。」

  想到這裡。

  蘇塵運轉神念，伸出手來，在那黑暗的夢境世界中撥動，神念編織出一根根細密的銀色絲線，如同琴弦般，在手中跳動。

  他根據周易的經歷和喜好，編織出了一個夢境。

  在夢中，周易變成了一個翩翩書生，家世優渥，從小聰明好學，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才子。父母健在，並且對他疼愛有加。

  這完美符合了他對身世家庭的期許和夢想。

  睡夢中，周易忍不住笑出了聲。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轉眼，周易就已經成年了。

  憑藉自己不俗的才學，他考取了功名，金榜題名，萬眾矚目，然後又被一位郡主看中，招為駙馬，一時間可謂功成名就，榮華富貴盡在手中。

  然而，他天性純良，性格高傲，不肯屈身侍權貴，得罪了很多人，在朝堂中頗受排擠。

  緊接著，郡王府被捲入謀反風波，在權利爭鬥中落敗，他也一同被下獄。

  所有榮華富貴，轉眼成空。

  行刑的那一日，天上烈陽高懸，一名黑袍道人，忽然從太陽中走了出來，居高臨下，呼喚著他的名字。

  周易猛然睜開眼睛。

  又發現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眼前只有那黑袍道人，定定地望著自己。

  「剛才那一切，都是夢嗎？」

  周易驚訝地問。

  黑袍人則是笑著道：「人生之適，亦如是矣。夫寵辱之道，窮達之運，得喪之理，死生之情，你應盡知之矣……」

  這番話，說得深奧。

  按理說，以周易如今的年紀，確實很難懂得。

  但他方才歷經的人生大夢，就像是真實經歷過的一樣，讓他心性成長了許多，似乎有所明悟。

  蘇塵這時又道：「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富貴榮華，其實不過過眼雲煙。周易，你有天授之靈慧，不該就此碌碌一生，如今你經歷一場大夢，也算曆經人世種種，可曾看破？需知這高天之上，或許還有更為美妙的風景，你難道不想去看看嗎？」

  聽到這裡，周易似乎若有所悟，眼睛逐漸明亮起來。

  他連忙跪下，朝著黑袍道人躬身叩首：「多謝仙長點撥，周易明白了。求仙長引我入道，教我修行超脫之法……」

  見狀，蘇塵點了點頭。

  這小子不愧為靈根之體，的確是塊修行的材料。

  他剛才編織的夢境，其實是一位朝廷官員的真實經歷，蘇塵只是將它搬了過來。略作加工而已。

  周易歷經這個夢境，其實也等於是體驗了這一生，心智當然會有很大增長。

  經過這一番點撥，應該可以在周易心裡埋下修行的種子，可以避免日後被凡俗中權勢富貴分心。

  做完這些之後，蘇塵這才將一門早就準備好的功法口訣，傳授給了他。

  這門法訣，並不是太陽觀想法。

  而是他從武庫秘典中尋到的，名為《太上感應篇》，出自道家，本是一門清心靜心的經文。

  武者修行，效果不大。

  但若是有靈根之人修行，便可作為入門的基礎法門。

  由此入定，過三時七候，便可感悟靈氣之妙，踏入修行門檻。

  周易認真地將經文內容記下，然後又是連連磕頭，鄭重地道：「仙長入夢點撥，又傳授我修行之法，恩比天高，從今而後，您便是我的恩師……」

  蘇塵聞言，卻是搖了搖頭。

  傳法可以，但師徒名分一旦確立，便是因果，他不想無端沾染。

  於是開口道：「拜師就不必了。你且先暗中修煉此法，若有成就，本座自會再來。倘若靜不下心，練不成此法，那你我緣分也就盡了……」

  說完，身形已是逐漸消散在了夢境之中。

  周易這時候也從夢境中醒來，發現自己依舊睡在房間裡，但夢境中的一切，卻是無比真實，好像真的發生過一樣。

  他不敢與人說這瑰麗神奇的夢境。

  只是試著回憶起夢中的經文，不知不覺，身上竟有點點螢光匯聚閃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