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王都的大局

  在雷吉的反覆追問下，大學士終於說了實話。

  愛麗絲，是他的女兒。

  「你的女兒？」雷吉訝然道，「可據我所知，你還沒有妻子。」

  雷吉很快意識到，這個問題多少有點幼稚，有沒有孩子和有沒有妻子或許沒有什麼必然聯繫。

  「每個人在年輕的時候都會犯錯，我的大人，」巴切洛略帶尷尬的笑了笑，「我想您能明白我的苦衷。」

  「年輕的時候……」雷吉面帶鄙夷的看著巴切洛，問道，「愛麗絲多大年紀？」

  「今年剛滿十六歲，」巴切洛笑道，「真是花一樣的少女，對吧？」

  巴切洛很想改善一下雷吉對愛麗絲的印象，單純從身份上來說，愛麗絲依然有攀上雷吉的可能。

  可雷吉關心的不是這個。

  「你說你今年剛滿七十九歲，」雷吉道，「就算這是真的，當年你也有六十二歲了，你確定那個時候還很年輕麼？」

  巴切洛說了實話，雷吉也給予了應有的寬容，愛麗絲的話題到此結束，但是巴切洛說起了另一件要緊的事情。

  「領主大人，在您的財務清單里，我似乎沒有看到給王都的供奉。」

  「你在開玩笑麼大學士？碎雪城剛經歷了戰火，王都難道還不免除今年的供奉嗎？」

  巴切洛皺皺眉頭，道：「抱歉，領主大人，在我的記憶里，自從萊恩九世執政以來，王都從未免除過任何一個地方的供奉，白鷹城在去年出現了嚴重的饑荒，城裡出現了人吃人的慘劇，可王都依然要收取供奉，白鷹城的平民發生了暴動，王都處死了四百多個平民，白鷹城的領主接受了王都的審訊，還差點以叛國罪的名義被送上絞刑架。」

  雷吉對這件事情也有一些印象，白鷹城的領主至今仍未完全洗脫罪名。王都曾多次發布文書，告知各地領主與白鷹城劃清界限，並且一再強調，少部分人不顧大局的做法，將給白鷹城留下永遠無法抹去的污點。

  大學士的提醒非常的及時，雷吉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拜爾國的敵人身上，卻忘了王都有時候會比敵人更加冷酷。

  「其實我並沒有賴帳的打算，」雷吉開始醞釀自己的藉口，「我是想……我們已經向王都申請了援助，王都至少會給我們五千個金幣，我們如果再給回王都一千六百個，是不是有點太麻煩……」

  巴切洛搖搖頭道：「據我所知，在過去的五十年裡，王都沒有給過任何一位領主援助，無論饑荒還是災害，王都從未拿出一磅糧食或是一枚金幣。」

  「那不一樣，」雷吉道，「那些地方沒有經歷戰爭，沒有遇到外敵入侵，碎雪城在戰爭中具有更重要的意義，我們是王國的門戶，我們正在和敵國戰鬥，國王不會放著我們不管的。」

  巴切洛不是個喜歡爭論的人，他再次把笑容掛在臉上，道：「我相信領主大人是正確的。」

  兩人繼續在院子裡散步，心頭的憂慮讓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我記得我們給王都送了兩封信了，對嗎？」

  「是三封，我的大人，」巴切洛記得很清楚，所有的事情他都記得很清楚，「從上次王都回信到現在，我已經派出了三名信使，算起來，前兩名信使應該回來了。」

  「前兩名信使……」雷吉回憶了一下，第一名信使是在他重生當天派出去的，「我記得兩軍的戰鬥十分激烈，敵軍的營地就在山下，你的信使會不會……」

  「絕對不會我的大人，」巴切洛道，「我的信使不是普通人，他們絕對忠誠而且身手不凡，就算敵人就在眼前，他們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雷吉打了個寒顫，夜風似乎更冷了。

  「王都總會給我們一些幫助，對麼？」雷吉看著巴切洛，他希望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可巴切洛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笑呵呵的看著牛棚里的奶牛，好像沒有聽到雷吉的話。

  看來他的耳朵又出了問題。

  雷吉裹緊了大衣，夜風真的很冷。

  「告訴卡拉夫，一定要好好睡一覺，明天會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做。」

  ……

  天明時分，諾爾堡的金鐘敲響了。

  諾爾堡是金獅之城的內城，金獅之城是萊恩國的王都。

  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王都之中幾位最重要的官員來到了國王的會廳，他們將針對北方邊境問題，召開第八次緊急會議。

  外政大臣富爾夫率先發言：「我們已經向拜爾國送出了三封交涉函，目前尚未收到拜爾國的回信，經過細緻周密的分析，我們懷疑拜爾國沒有對邊境問題給予足夠的重視，我希望從今天開始，我們能把信筒由金色改為紅色，以表明我們的立場和態度。」

  「改為紅色？」王國首席大學士康拉德似乎有不同的看法，他擠著昏花的眼睛，抬起顫抖的手臂，斷斷續續說道，「紅色的信筒，意味著警告，我覺得，用這種態度對待友邦，恐怕不是很妥當。」

  首相史賓杜贊同大學士的說法：「一味地交涉恐怕不是一個好主意，我們希望化解誤會，並不是激化矛盾，我們必須要找到問題的根源所在，財政大臣，在上一次會議結束後，國王要求你梳理與拜爾國的財務往來狀況，我想你那裡應該已經有了結論。」

  肥胖的財務大臣弗雷德站了起來，道：「首相大人，我們按照約定向拜爾國採購了大批木材，數量是去年的兩倍，價格也是去年的兩倍，今年三月，拜爾國曾經贈送給我們價值三千金幣的牲畜，我們在五月和六月分別贈送了價值八千金幣的糧食作為回禮，八月，我們又向拜爾國贈送了兩萬金幣，在與友邦的財務往來中，我們始終保持著固有的友善與慷慨。」

  首相在不住的搖頭，他對財政大臣的解釋並不滿意。

  「不能只看事物的表象，邊境問題的背後很可能隱藏著更為深層的裂痕，我們要找到裂痕的所在，儘可能的做出修復和彌補。」

  財政大臣沒有作聲，首相對他很不滿意，但按照萊恩國的傳統，首相不會告訴他該做什麼，也不會告訴他怎麼做，他需要花時間慢慢揣度首相的心思。

  大將軍安德魯起身道：「首相大人，碎雪城可能會失守，我們是否需要在脂凜城和金光城做一些戒備。」

  首相皺緊眉頭道：「你所說的戒備指的是什麼？」

  「我指的是，適當增派一些兵力。」大將軍有點緊張，他知道他的話讓首相很反感，可如果北境徹底失守，拜爾國的大軍很可能會直搗王都。

  「聽聽，聽聽，」大學士顫抖著站起了身子，「我們要出動軍隊了嗎？這已經變成戰爭了嗎？」

  首相狠狠的盯著大將軍，銳利的目光讓這個壯碩的男人冷汗直流。

  「我要說多少次，安德魯？我們要修補和友邦之間的裂痕，你為什麼總想要把裂痕進一步擴大！就是因為有了你這樣的莽夫，才讓我們和友邦之間產生了不該有的誤會！」

  安德魯漲紅了臉，他坐回到了座位上，沒敢再多說一句話。

  首相接著說道：「按照我的推測，肖恩王子此次出兵，更多的目的是在於威懾，就像兒時的玩伴對我們發發脾氣揮揮拳頭，如果他真的想打仗的話，碎雪城早就變成了一片廢墟，我們不能錯誤的理解了友邦的意圖，不能再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眾人陷入了沉默，首相似乎對所有人都不滿意，他看了看年輕的內務大臣艾德蒙，問道：「年輕的內務大臣，你有什麼好的建議。」

  艾德蒙是前任內務大臣奧斯維德·懷特侯爵的長子，奧斯維德去世後，二十六歲的艾德蒙繼承了他的爵位和職務，成了金獅之城裡最年輕的大臣。

  年輕是一件好事，二十六歲身居高位，艾德蒙擁有讓其他男人艷羨的資本。

  在萊恩王國，經常有長者對年輕人說：「加油吧，王國的未來屬於你們。」

  千萬別把這句話當真，說這句話的人，背後一般都藏著一把刀子。

  他們想利用年輕人的血性和勇氣，以實現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艾德蒙就是把這句話信以為真的人，他知道碎雪城的處境，他想為碎雪城爭取一點支援。

  「大人，我覺得，我們應該給碎雪城一點幫助，」艾德蒙打開了事先準備好了的卷宗，這番話他準備了很久，可如果不是首相問起，他還真的沒有開口的勇氣，「碎雪城沒有足夠的軍人，也沒有足夠的武器，我想他們……」

  「我想他們不需要軍人也不需要武器！」首相立刻打斷了艾德蒙，他知道這個年輕人有些不一樣的想法，但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就如此讓人反感，「我說過很多次，這是一場誤會，不是戰爭！」

  艾德蒙打了個寒顫，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但他還是打算堅持說下去。

  「我知道這不是，不是戰爭，但，但至少要給碎雪城一些糧食。」

  首相冷笑道：「年輕人，雖然你從政的時間並不長，但我相信你應該對王國有最基本的了解，碎雪城是王國最盛產糧食的地方，我們為什麼要給他們提供糧食？」

  「可碎雪城的糧食，都被拜爾國的軍隊搶走了。」

  「你從哪得來的這些消息？」首相被激怒了，「我們的友邦不會做出那種事情！」

  「可，可碎雪城的書信上明明寫著……」

  「你相信那是真的麼？肖恩王子親自來到碎雪城，難道只是為了搶奪糧食？」首相憤怒的看著艾德蒙，「雷吉維克特撒謊了！一定是因為他管理不善造成了糧食減產，現在又想把責任全都推到肖恩王子身上，等這件事情過去之後，碎雪城的領主必須為他的錯誤付出代價，對王都撒謊等同於叛亂，他必須要受到律法的嚴懲！」

  首相的一番話讓艾德蒙天旋地轉，他感覺自己好像幫了倒忙。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碎雪城可能真的沒有糧食了，我們需要給他們一些幫助，如果連食物都沒有，讓他們如何保衛王國的領土？」

  首相道：「我已經下達了命令，王國的土地不容有失，如果維克特家族沒有捍衛領土的能力，那他也沒有繼續擔任領主的資格。」

  「可，可是，這不是命令能夠解決的問題，」艾德蒙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麼，「人，人只有生存下來，才有戰鬥的可能！」

  首相驚訝的看著艾德蒙，無奈的說了一句：「看來我無法說服你，年輕的內務大臣，看來你覺得王國虧欠了碎雪城什麼，看來需要陛下親自告訴你，什麼是王國的戰略和大局。」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全都站了起來。

  因為萊恩王國的國王，羅奈爾得·萊恩即將開口說話了。

  國王今年七十一歲，他已經執政了整整四十個年頭，他的臉上總帶著親切和藹的笑容，很多人曾說過，國王的笑容如同春風和雨露，能化解世界上所有的苦痛與憂愁。

  「內務大臣，你的善良和真誠讓我感動，我相信碎雪城的居民一定能感受到你對他們的關懷和體恤。」

  艾德蒙激動的回應道：「感謝您賜予的榮耀，陛下。」

  「財政大臣，幾日來的辛勤工作讓我感到欣慰，我相信通過你不懈的努力，一定能找到問題的根源。」

  肥胖的財務大臣擦擦汗水，道：「這是我的職責，陛下。」

  「大將軍，你的勇武讓我感到振奮，但戰爭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尤其對於我們的友邦，我們不能輕易舉起我們的長矛。」

  大將軍低下頭，紅著臉道：「我很慚愧，我的陛下。」

  「外務大臣，與友邦的交涉還要繼續，希望你能繼續保持審慎的態度，儘快贏得友邦的理解和信任。」

  「遵命，我的陛下。」

  國王起身，平舉雙手，對眾人道：「多年的友誼來之不易，需要我們兩個國家不遺餘力的去經營和守護，烏雲終將散去，陽光將永遠照耀在偉大的萊恩王國。」

  眾人齊聲道：「感謝您賜予的榮光，陛下！」

  在國王的示意下，眾人各自落座，會議也來到了尾聲。

  「四十個年頭了，我為萊恩國已經整整堅守了四十個年頭，我真的累了。」國王深深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憊。

  「您要更加愛惜您的身體，」首相眼含熱淚看著國王，「只有您才能守候王國的榮耀。」

  國王微微一笑，拍拍首相的肩膀道：「剩下的事情交給你了，大學士，慶典的日子就快到了。」

  大學士起身道：「陛下，我，已經粗略的制定了一個方案，正想跟您說說。」

  「到我的花園裡說吧，」國王親切挽住了大學士的手臂，「我們已經不再年輕，王國的未來終將屬於這群更有幹勁的年輕人。」

  國王走了，會議只剩下一個議程，由首相宣讀決議。

  決議早就起草好了，與會議的過程並沒有太多關係。

  第一，在不傷害友邦感情的基礎上，外務大臣繼續向拜爾國提出交涉

  第二，財政大臣繼續查找往年的財務來往，在合理的範圍內，儘可能為拜爾國提供經濟援助和補償。

  決議宣讀完畢，會議結束。

  一臉霧水的艾德蒙對首相道：「大人，關於碎雪城的事呢？」

  首相道：「我想陛下已經給出了答案，碎雪城的居民已經感受到了你的關懷和體恤。」

  「可，可我該怎麼回復碎雪城的信使？他們已經等了好幾天了。」

  首相笑道：「陛下沒說要給碎雪城做出任何回復，長途跋涉，我想信使也受了不少苦，給他們些美酒和美食，讓他們在多等幾天吧。」

  ……

  內務大臣的宅邸中，有一座靠近馬廄的小木屋，信差蘭斯和信差比爾就住在木屋裡。

  比爾正在唾沫星子橫飛的向蘭斯講述他逃脫敵營的過程。

  「你知道嗎，當時敵軍離我只有四十尺，他們有馬，而且帶著弓箭，他們讓我站住，要搜我的身，我的身上帶著大學士的信，我當然不能讓他們看見，你猜猜看我是如何逃脫的？」

  蘭斯搖了搖頭，他堵住了耳朵，表示不想再聽比爾說話。

  比爾並不介意，他拉開了蘭斯捂在耳朵上的手，繼續說道：「我脫光了我的衣服，讓他們隨便搜查，我說我只是個從碎雪城裡逃出來的平民，他們把我的衣服搜了個遍，最後什麼都沒找到，你猜猜看，我把信藏在什麼地方了？」

  「夠了！」蘭斯吼道，「你已經說了幾十遍了！」

  比爾含著眼淚道：「難道你就不想再聽一遍嗎？」

  「不想！一個字都不想！」蘭斯歇斯底里的吼道，「你說這些有什麼用！你已經在這裡逗留了三天！比我還要多一天！大學士不會饒恕我們的！我們可能要遭到去勢之刑！」

  「這不是我們的錯。」比爾放聲痛哭。

  「那又怎麼樣呢！大學士會聽我們解釋嗎？」

  他們跟隨了大學士多年，深知大學士的狠辣手段，兩個人抱著頭，絕望的在木屋裡哭泣，比爾猛地站起身來，喊道：「我受夠了，我不能留在這，我要回去！」

  「空著手怎麼回去？我們又該如何向大學士解釋？」

  「我不管！我要回去看看我的妻子和孩子！」

  比爾沖向了門外，這是他今天第四次嘗試逃走了，蘭斯都懶得阻止他，反正跑不多遠他就會回來。

  比爾剛一開門，卻見到了另一張熟悉的面孔。

  「賽門，是你麼？你也來送信了？」

  信差賽門點點頭，道：「夥計們，原來你們都在這裡逍遙，大學士一直等著你們的消息。」

  一聽到大學士，比爾的臉都白了，蘭斯倒還算看得開，冷笑一聲道：「你又帶來了什麼消息？如果也是請求糧食和援軍，就在這裡和我們一起等吧。」

  「不止這些！」賽門笑道，「我們打勝仗了，我們打敗了敵軍，還抓住了他們的王子，我把書信已經交給了內務大臣，夥計們，等著慶祝的晚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