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的命值多少

  鎖在金庫里的財富沒有任何價值。

  前提是你真的有一座金庫。

  三百四十三個金幣，雷吉的全部資產甚至比不上一個中產商人，而且他還欠著一千六百個金幣的外債，一城領主的經濟狀況實在慘不忍睹。

  財稅官菲南斯戰戰兢兢的來到了雷吉面前，他是碎雪城唯一的財務官員，他和薩恩的關係十分密切，薩恩的兇險處境也讓菲南斯感到了刀斧臨頭的危機。

  菲南斯手裡有一部流水簿，這是碎雪城唯一的帳本，因為「前任雷吉」對財務知識一竅不通，所以沒留下任何與帳本有關的記憶。

  在菲南斯的介紹下，雷吉用了一上午的時間弄懂了這本流水帳，同時也弄懂了碎雪城的經濟狀況。

  碎雪城是個純粹的農業城市，百分之八十的經濟收入來自於農業。

  雷吉的領地不止在碎雪城，同時還包括城外廣闊的土地，他的領地向西延伸到迷亡之山，向東一直延伸到海邊。

  沒錯，他的領地包括北海的一段海岸線，而且還有一個碼頭，在碎雪城最輝煌的年代裡，每年都有大量的糧食賣到海外，為碎雪城賺回了可觀的財富。

  可近幾年氣候開始反常，冬天變得越來越漫長，糧食產量連年銳減，糧食大部分都賣給了周邊的城市，海岸的碼頭也廢棄了。

  即便如此，廣袤的農田依然能給碎雪城帶來穩定的收入，去年一共有四千多個金幣進帳，其中大部分來自於農民上繳的糧食，按照維克特家族的規定，每個農民要上繳百分之四十的收成，僅通過出售糧食，就讓維克特家族賺了三千多個金幣。

  除了糧食，還有農業的衍生產業，包括牲畜和大量的麥酒，領主向每個行業徵收百分之四十的稅金，那麼現在問題來了，這些錢都花到哪裡去了呢？

  按照帳目上的記錄，百分之四十收入要做為供奉交給國王，還有百分之三十用於碎雪城的建設，包括修路、修橋、修補城牆之類等等。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做為領主的開銷，這其中不止包括起居飲食的花費，還包括衛隊、扈從以及僱傭官員的費用。

  碎雪城所有的官員都是維克特家族僱傭的幕僚，包括政務官薩恩在內，維克特家族每年都要向他們支付薪水。

  每筆支出都有明細，這本帳目似乎看不出什麼問題。菲南斯也漸漸放鬆了下來，至少在專業能力上他表現的無可挑剔。

  「真的沒錢了嗎？」雷吉絕望的看著帳本。

  「抱歉，領主大人，現在正是糧食收穫的季節，」菲南斯解釋道，「我們的收入在過去的一年裡已經消耗殆盡了，而今正需要通過今年收穫的糧食進行補充。」

  賺一次，花一年，碎雪城在零積蓄的狀態下保持著收支平衡，這樣的經濟體系實在太脆弱了。

  看來只能先給士兵們留下一張欠條，等到賣了糧食再把錢還給他們，儘管會影響領主信譽，但這些忠誠的戰士應該不介意多等幾天。

  到了午飯的時候，古斯塔帶回來兩個消息。

  在嘉文看來，這兩個消息一好一壞。

  在雷吉看來，兩個消息都糟透了。

  第一個消息，城外的糧食幾乎全被拜爾國毀了，成熟的糧食都被他們搶走了，沒成熟的糧食也基本被他們燒掉了。

  第二個消息，因為剩下的糧食很少，明天中午之前就能完成收割任務，到時候大家可以好好的慶祝一番。

  慶祝？拿什麼慶祝？看著憤怒的士兵殘忍的殺害他們的領主麼？

  碎雪城裡還剩下兩千多個平民，剩下的糧食根本不夠他們吃飽肚子，士兵們的酬勞更是無從談起，未來的一年不僅賺不到一個金幣，碎雪城還很可能變成餓殍滿地的煉獄。

  必須得想個辦法改變這一切，雷吉第一時間想到了薩恩，既然他已經成了罪犯，抄沒他的家產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比奇男爵比想像中要清貧的多，從他家裡找到的全部財產，連同他的房子在內，價值不超過四十個金幣。

  真是個奇怪的人，他渴求權力，渴求地位，但他似乎並不渴望財富。

  雷吉又想到了大學士。

  他是聰明人，而且還是有錢人。

  對雷吉的到來，巴切洛並不感到意外，他知道一個貴族的生存法則，尤其在領主提出請求的時候，他必須要展現出應有的慷慨。

  「一千二百個金幣，這是我畢生的積蓄，」巴切洛把金櫃連同鑰匙一併交給了雷吉，「此外我還剩下幾頭奶牛，大人如果喜歡牛奶的話，可以把它們一併帶走。」

  需要對這個可憐的老人報以同情嗎？

  當然不需要，畢竟這老傢伙眼下要比雷吉要富有的多。

  在致以真誠的謝意之後，雷吉表示會在短期內把這筆錢還給大學士。大學士指了指耳朵，搖了搖頭，意思是說他耳朵不好，沒有聽見。

  其實雷吉心知肚明，這是大學士的寬容，他不想為難雷吉而已。

  一年下來只存下了三百個金幣，還欠了一千六百個金幣的債務，你讓他拿什麼還給大學士？

  這一千多個金幣或許可以解燃眉之急，跟士兵們商量一下，獎賞或許可以打個折扣。

  可這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碎雪城的經濟體系已經徹底崩潰了。

  他需要一個方法，一個解決危機的方法。

  「在遙遠的東方有一句諺語，叫做給別人一條鮮魚，不如給別人一張漁網，」雷吉認真的看著巴切洛，他必須要拿出真心請教的誠意，「碎雪城賴以生存的糧食被敵人毀了，我的錢袋也被掏空了，你能給我一張漁網嗎？讓碎雪城運轉下去的漁網。」

  「漁網和魚？多麼傳神的比喻，抱歉，我的領主大人，你說的漁網我這沒有，」巴切洛笑道，「錢袋裡有吃金子的蟲子，只有管著錢袋的人，才知道那蟲子在哪裡。」

  雷吉沉思片刻道：「你是讓我去找菲南斯？他是個很出色的財稅官，我實在找不到他的破綻。」

  「是啊，菲南斯很出色，政務官也喜歡這麼說，」巴切洛給雷吉倒了一杯葡萄酒，「他最出色的地方，就是能解釋清楚所有的帳目，可真正乾淨的帳目並不需要那麼多的解釋。」

  雷吉還是找不到答案：「就算我知道帳目有問題又能怎麼樣？我知道錢袋漏了，可我並不知道金子漏到了哪裡，更不知道該怎麼把金子找回來。」

  「您不必去找，有人願意把它送過來。」大學士喝了一大口葡萄酒，他的酒里好像摻了些牛奶，喝起來有一股特殊的奶香味兒，「我有一個很聰明的僕人，他跟了我好多年，直到上個月我才發現，他經常在我的衣袋裡偷東西，有時候是一個金幣，有時候只是一個銅子，這麼多年下來，沒人知道他偷了多少。」

  雷吉搜索了一下記憶，道：「按照王國的法律，無論數額多少，偷盜的僕人都可以被處死。」

  「是啊，我原本也想處死他，可他想把自己的命買回來，」大學士道，「他在一個十分隱秘的地方藏了二百個金幣，他想用這二百個金幣買回他自己的命，只要我饒他不死，他就會告訴我這些金幣藏在哪裡，金幣是多麼好的東西，可這個東西真的能把生命買回來嗎？」

  大學士看著雷吉，他在等待雷吉的領悟。

  雷吉思忖片刻，回答道：「那要看看掌握他生命的那個人，是不是真的很需要金幣。」

  巴切洛笑了，他喜歡聰明人，尤其喜歡聰明的領主，他決定再給領主一些建議。

  「菲南斯是一條會說話的舌頭，可一條舌頭攥不住錢袋，有人在碎雪城當了十年的政務官，猜猜看，錢袋到底攥在誰的手裡？」

  雷吉閉上眼睛，沉思了好久，道：「我想知道，薩恩奧夫比奇到底偷了我多少錢？」

  「那不重要，我的大人，重要的是您想要多少，」大學士又給雷吉添了一杯酒，「我放了那個僕人，並不是出於憐憫，而是我真的需要那兩百個金幣。」

  「謝謝你，索恩學士！」雷吉喝下了帶著奶香的葡萄酒，起身正要離開，大學士趕緊把錢櫃拿給了雷吉。

  「這是我答應給您的……」

  「留著它吧，」雷吉道，「記住我的話，如果有一天你犯下了不可饒恕過錯，憑你今天的話和這些金幣，至少可以在我這裡保住你的性命。」

  巴切洛站起身來，恭敬的施了一禮，道：「感謝您的寬容，領主大人。」

  「我該感謝你，大學士，為了所有的一切……」雷吉轉身要走，突然又站住了腳步，回身道，「你聽說過關於巫師、精靈和獸人之類的傳聞嗎？」

  巴切洛沉默片刻，微笑道：「我有很多書籍，書中記載了一些怪異的生靈，那些生靈帶著原罪來到了這個世上，大人若是有興趣，可以看看那些書，看看那些生靈醜陋的樣子，也可以看看他們曾經犯下的罪行。」

  雷吉明白巴切洛的意思，在萊恩王國，包括周邊的所有王國，凡是異類生命，包括巫師、精靈、山妖、邪魔和獸人，一經發現，都會被用最殘忍的刑罰處死。

  「沒有任何生靈帶著原罪，」雷吉回頭衝著巴切洛笑了笑，「生靈只是生靈而已。」

  ……

  雷吉來到了地牢。

  只在地牢里住了一夜的薩恩顯得憔悴了許多，他腿上的傷很重，給他治療的醫生也很不用心，只是在傷口上簡單的包了些草藥，照這樣的趨勢下去，他很可能會變成殘廢，甚至死於傷口感染。

  「比奇伯爵，你的樣子看起來不是太好。」雷吉坐在了薩恩的對面，這讓埃爾文十分緊張，他覺得領主大人不該靠近一名死囚。

  薩恩平靜的笑了：「嘲諷一個將要死去的人，你又能得到多少快樂呢？」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能看看你的傷口麼？」

  「就算我介意又能怎麼樣呢？」薩恩舉起了雙手，他的手腕上掛著沉重的鐐銬，「我的領主大人，隨便你做什麼都行。」

  雷吉解開了薩恩的包紮布，他的傷口不再流血，可也沒有結痂的跡象，傷口周圍呈現暗紅色，傷口的中央出現了一些黃白色的膿液。

  這是感染開始的徵兆。

  雷吉摸了摸薩恩的額頭，道：「還好，你還沒有發燒。」

  「謝謝你的關心，領主大人。」薩恩始終保持著微笑，可雷吉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刺進了他的胸口。

  「你很走運，士兵們在敵軍的營地里找到了一些白果酒，」雷吉拿起了一支酒瓶，道，「我用蒸餾法做了簡單的提純，差不多能有六七十度吧，會有一點疼，你忍耐一下。」

  薩恩聽不懂雷吉的話，他不知道什麼是提純，更不明白什麼是六七十度的概念，當雷吉用棉花蘸著酒，擦在了傷口上，薩恩緊咬牙關，可還是忍不住發出了呻吟。

  「領主大人，這算是刑罰嗎？」

  「如果真的想要用刑的話，我會考慮用烙鐵，」雷吉道，「那樣你會更疼，而且殺菌的效果更好。」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雷吉道：「我想幫你，難道你不想保住這條腿嗎？」

  薩恩搖搖頭道：「保住這條腿又有什麼用？難道能逃過一死嗎？你終究會把我扔在碎雪石上，看著我慢慢風乾，難道你還怕我走不到地獄的大門嗎？」

  「這個我並不擔心，地獄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幫薩恩簡單的處理了傷口，雷吉用棉布擦了擦手，接著說道，「我聽大學士說，你不止一次想要殺了我，站在我的立場上，理應讓你血債血償，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因為我需要錢，大學士給我講了另一個故事，一個人用錢買命的故事，比奇伯爵，告訴我，你的命值多少錢？」

  薩恩皺著眉頭，盯著雷吉看了許久。

  「領主大人，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個清貧的人。」

  雷吉搖搖頭道：「很顯然，這個答案沒有誠意。」

  薩恩沉默片刻道：「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呢？你根本不可能放我走。」

  雷吉笑道：「你可以賭一把，賭輸了也沒什麼關係，可如果你不接受這場賭局，我會殺了你，還會殺了你的妻兒，你所有的財富都將和你沒有半點干係。」

  薩恩沉默了很久，低聲道：「你覺得三千個金幣怎麼樣？」

  雷吉搖搖頭道；「我覺得誠意還是差了一點。」

  薩恩道：「這已經是我全部的積蓄了。」

  雷吉皺了皺眉頭，轉而笑道：「比奇伯爵，你就快死了，你最好別再試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