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老漢交差
2023-10-21 22:34:41 作者: 沙拉古斯
入夜,亭長嚴運波帶著一眾胥吏回府,清點征繳上來的稅銀。
今日一共征繳了十戶,若單論銀子和米糧,三成還是不夠,大致估算一下,兩成倒也差不多。
一名胥吏道:「老爺,咱們還抓了些雞鴨,要不把它們折價一併算進去。」
「算進去作甚?」嚴運波搖頭道,「明日把這雞鴨宰了,算作對你等犒賞。」
胥吏連連謝恩,轉而面露難色:「老爺,這幾戶人家都搜到底了,這差事怕是交不上了。」
嚴運波冷笑一聲:「見了底?你是不知道這些惡民的手段,當初我跟著縣丞去征賦,村口的老鄭家也是被搜到了底,就連縣丞大人都說搜不出糧食了,
可我就不信這個邪,第二天又去搜了一遍,在他們家窗根下面,又挖出兩罈子稻穀。」
胥吏一怔:「老爺,埋在地底下都逃不過您的法眼?」
嚴運波笑道:「莫說藏在地底下,就是藏到十八層地府,我也照樣能給他挖出來,莫要小看了這群惡民,他們心機深,手段多,為了填飽自己那點肚皮,什麼伎倆都用的出來,
明天天不亮,我帶你們再走一趟,且讓伱們看看,他們肯定還有糧食下鍋,尤其那些家裡有孩子的,肯定還藏著一口吃食!」
另一名胥吏道:「去老吳家的時候,我把他家孩子手裡一碗糊糊搶下來了,他們家老太太上來跟我撕扯,我還真有一點害怕。」
「怕什麼!」嚴運波喝一聲道,「沒聽知縣大人說麼,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是在為神君辦事,還怕這幾個惡民作甚?
征賦必須顆粒歸倉,一粒一毫都不能含糊,若是沒膽量下狠手,你還憑什麼吃這份皇糧?難不成指望這群惡民自己長出良心麼?
這些惡民除了自己肚皮,心裡還能裝得下誰?他們知道什麼是社稷之重?他們知道什麼叫神君之恩?你們日後想端住飯碗,且得好好學學其中的道理!」
話音落地,半響無人應答,嚴運波一皺眉:「我說的話,你們都聽進去了麼?」
他一回頭,卻見身後只有一名胥吏站著,餘下的五個人都在地上躺著。
這,這是出了什麼事?
沒等他醒過神來,唯一站著的那名胥吏倒下了,白花花的腦髓灑了一地。
亭長嚴運波一聲慘叫,撒腿就跑,跑了兩步,腳下忽然鬆勁,一頭栽在了地上,吃了滿嘴淤泥。
他腳筋被挑了。
寧勇偉有殺道八品修為,拾掇這幾個胥吏不費吹灰之力。
但拾掇這位亭長,他準備下點功夫。
腿上的劇痛襲來,嚴運波嘶聲慘叫,寧勇偉撿起一坨爛泥,塞進了亭長的嘴裡。
「亭長老爺,給神君盡忠的時候到了!」寧勇偉先在他肚子上開個口子,抓起一把泥沙,塞了進去,「這叫顆粒歸倉!」
嚴運波奮力掙扎,寧勇偉把他手腳筋一併挑斷,一根不留,這手段還有講究:「這叫一視同仁。」
接下來,寧勇偉開始一刀一刀片肉:「這叫寸土必爭。」
拾掇了半個時辰,內臟灑落一地,腦漿四下流淌,寧勇偉笑道:「亭長老爺,肝腦塗地,功德圓滿了。」
姜勝群從亂草從中走了出來,見寧勇偉正在摘犄角,且皺起眉道:「你既是為了罪業,為什麼不讓他們死的痛快些?」
寧勇偉拿起亭長的犄角,五寸多長。
「馬長史說,罪業過了兩寸便是惡人,這廝的罪業過了五寸,讓他痛快死了,豈不便宜了他?」
沈書良道:「他也就是聽命行事,這事情說到根上,也不怪他。」
寧勇偉道:「朝廷讓加賦一成,他們非要加三成,這卻不怪他們?」
沈書良道:「你也聽到了,是知縣讓他們加了三成的稅。」
「知縣讓加三成,他們就加三成,知縣明天要他們一條命,他們還真把性命捨出來麼?」
姜勝群道:「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他們吃的是官糧,聽命行事是他們的本分。」
寧勇偉眼睛一顫:「他們盡了本分,就把別人往死路上逼迫?孩子手裡的半塊餅子都不放過?為了這口官糧,人味都不要了麼?」
沈書良嘆道:「你沒做過官,你不知道這裡的難處。」
「你遇到過難處?」寧勇偉笑了,「你且跟我說說什麼叫難處?」
沈書良道:「昔日我從八品升到七品,渾身痛如刀割,只在家裡休養了五日,五日之間,湯藥針石用過無數,五日過後,身軀綿軟無力,走路尚且艱難,卻還要到神眼閣辦差,這就是為官的難處,
吾兒入品之時,整整一日,水米不進,我只在他身旁照看了半個時辰,恰逢神機眼有所感應,我立刻去了神眼閣,這份難處又有誰能知曉?
我辦差做事兢兢業業,從沒有半分馬虎,可縱使如此,按神機司的規矩,我也只能做一輩子校尉,神眼匠人世代如此,這份難處,又有誰能明白?」
寧勇偉笑道:「你管這叫難處?」
沈書良皺眉道:「這卻不算難處麼?」
寧勇偉道:「我入品之時,沒有湯藥,也沒有針石,山寨當家的選了二十人,傳授了一套殺道的本事,讓我們在後山修行,
三個月不能入品,就是廢物,知道機密的廢物是禍害,這樣的禍害,直接被當家的殺了,剁碎了餵狗,
那二十人里就我一個入了品,整整三天,我動彈不得,沒人管我吃喝,我自己挺了過來,我沒覺得那算難處,
九升八的時候,當家的怕我搶他位子,想除掉我,我躲在一座山洞裡,靠著二斤餅子一罐子水,我撐了整整十天,我沒覺得這是難處!
落草之前,我老娘病重,我背著兩擔柴火,到集市上去賣,想給我老娘換兩頓白米飯,
管集市的差人說柴火不好,就給了我五文錢,這兩擔柴火少說也值二十文,我上去跟他們理論,兩條腿都被他們打斷了,
我爬回家裡,老娘熬了兩天,走了,我拖著斷腿,拖著老娘,爬到山上,把她埋了,我覺得這算難處,校尉大人,你覺得你那還算難處麼?」
沈書良紅著臉,沒作聲。
姜勝群也默默低下了頭。
寧勇偉看著沈書良,緩緩說道:「你是神眼匠人,生下來就有飯吃,你特麼覺得自己升不了官了,這特麼也算難處?你覺得晉升受了些苦楚?這也算難處?你照顧不了兒子,還有多少下人服侍他,這特麼算什麼難處?
我特麼不知道下頓吃什麼,這特麼才叫難處!
這個亭長若是活到明天,他會把這幾個村子的糧食都搜刮乾淨,你讓這村子裡的人怎麼活?把你兒子特麼餓上三五天,或許你就知道什麼是難處了!」
沈書良嘆一聲道:「可這些亭長和胥吏,他們不是也沒辦法……」
「辦法還是有的,」一向沉默寡言的邱元春開口了,「姜將軍從來不抓魅妖,縱使違抗了命令,也不過罰些俸祿而已,你知道不能為了那點俸祿丟了人味,而今這道理卻想不明白?」
姜勝群笑一聲道:「輪得到你教訓我?」
邱元春道:「若是神機司還在,你是將軍,我是校尉,這話我是不能說的,
而今神機司沒了,我是九品判官,你也一樣,說了也就說了,我是吃過苦的人,我知道挨餓的滋味,這亭長該殺,下一個該輪到我動手了。」
沈書良嘆口氣道:「光殺亭長沒用處,百姓的苦楚終究少不了。」
「那可未必,」寧勇偉一笑,「我落草之時,有一年也遇到了加賦,知縣派一撥人進村,我便殺一撥人,殺了兩撥過後,知縣為顧全大體,再也沒派人來過。」
沈書良是個老實人,思量半響道:「這和大體有什麼相干?」
姜勝群笑道:「這和大體沒半分干係,被打疼了自然知道怕,這是人之常情。」
邱元春道:「所以說,還得打疼他們,還得再殺幾個亭長。」
姜勝群道:「不只是亭長,還有那位知縣,我估計他那罪業也不短,從他身上下手,功勳肯定少不了。」
李傑點點頭:「反正都是賺修為,諸位吃肉,給兄弟一碗湯就行。」
徐志穹從神機眼中看了看姜勝群等人的狀況。
想讓千乘人看清天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還有寧勇偉這樣的人,縱使看不清天理,也能看清起碼的公道。
這也是徐志穹把他安插姜勝群身邊的緣故,至於姜勝群什麼時候能看清天理,這卻要看他造化了。
神機眼瞳孔之中星星點點,標記著不同判官的位置。
徐志穹調動意象之力,逐一看著各個判官的境況,有不少判官出工不出力,還有不少判官有叛逃的想法。
無妨,神機眼有傳送功能,今晨有兩名神機士想去投奔官府,快要走到縣衙的時候,被徐志穹摘了腦袋。
這神機眼用處太大了,只是苦了沈維義,留在他身上的氣機已經所剩無幾。
應該讓他好好休養兩日。
徐志穹走出西院,來到正院,本打算從沈維義身上吸些氣機,再讓他踏踏實實睡上一晚,卻見老漢武四躺在正院裡正在熟睡。
徐志穹上前喝道:「你這老廝,不去辦差,跑到這裡躲懶!」
武四揉揉眼睛,伸個懶腰道:「你說誰躲懶?」
徐志穹道:「我命你跟隨包懷洛前往安明縣,包懷洛三天前便啟程了,你怎麼還沒動身?」
「誰說我沒動身?我這不是回來了麼?」武四從懷裡掏出根犄角,「我這把年紀,殺了一個惡人,應該夠交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