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郁顯皇的膽識
2023-10-21 22:34:41 作者: 沙拉古斯
叢安郡,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山上,炎煥把一塊乾糧遞給了一名傷兵。
這是軍中最後一點糧食了。
一連五天,炎煥沒吃過東西,他有三品修為,倒也無妨。
可他手下的士兵扛不住了。
看著他們東倒西歪躺在地上,看著他們枯瘦的臉頰和無神的雙眼,炎煥甚至懷疑他們根本拿不起兵刃。
在大宣京城,做大宗伯的時候,炎煥時常嘲笑梁季雄,他說梁季雄根本不會打仗,他說梁季雄是個只會拼命的莽夫。
現在他才明白,自己連個莽夫都算不上。
如果被包圍的第一天,帶著士兵直接莽一回,衝出去,至少能有三成人能活下來。
如果提前兩天衝出去,至少能有一成人活下來。
就算在昨天選擇突圍,至少也有零星的人能活下來。
現在呢?
看當前士兵的戰力,再看山下越來越多的敵軍,如果在今夜突圍,這些士兵一個都活不了。
今夜必須要突圍,否則只能在這等著活活餓死。
可蠱族已經傾巢而動,這些士兵一個都活不了。
「哪怕能活一個也行……我這把老骨頭,死了就死了,能活一個也行……」
炎煥的精神有些失常,一名士兵悄悄走到身邊,小心翼翼說道:「大奉常……」
「你得活著!」炎煥突然抓住那名士兵,臉上帶著笑容道,「你好好活著,明天突圍的時候,你什麼都別想,伱就想著往前沖,你千萬得活著……」
士兵擦擦眼淚道:「我不怕死,大奉常,你走吧,你會飛,他們誰也攔不住你。」
「我會飛!是,會飛!可我飛不出去!」
炎煥有好幾次想飛出這座荒山。
他不是想丟下這群士兵不管,他是想弄些種子回來,給他們換一頓飽飯吃。
可他飛不出去。
周圍會飛的蠱蟲不計其數。
就算拼上一條命飛出去了,他也飛不回來。
「我不飛了,我哪也不去,我活這麼大把年紀作甚?像我這樣的人,活著有什麼用?」
說話間,炎煥一直在笑,笑得滿臉眼淚。
士兵從懷裡拿出一株麥穗道:「大奉常,您看看這東西,能吃麼?」
炎煥搖了搖頭。
在這座荒山上,也有士兵撿到過草籽和果核。
這些東西非常重要,憑炎煥的本事,能讓果核在一天之內長成果樹,只要多找一些果核和草籽,就能給士兵換來一頓飯吃。
可這些果核和草籽都是有毒的,這都是蠱族留下來的毒種。
蠱族在這塊戰場上用足了心思,之所以把炎煥和他手下的四萬大軍逼到這座荒山上,就是想把他們活活困死。
不用看,這麥穗肯定有毒。
士兵卻不死心,拿著麥穗對炎煥道:「大奉常,我問過不少將軍,他們都說是沒毒的,只是放心不下,還是想讓您看看。」
炎煥拿過麥穗,看了片刻。
他懷疑自己眼睛花了,對著太陽又看了一遍。
沒有毒,當真沒有毒!
炎煥眼睛放光,這一株麥穗,就是一株種子,炎煥能把它變成一百多株麥子。
可對於四萬大軍而言,一百多株麥子杯水車薪。
「不夠,這點不夠……」
當初要是讓士兵隨身帶些麥子就好了。
可惜士兵身上帶的只有那一點乾糧。
炎煥眼睛裡的光又黯淡下去。
士兵又拿出了幾株麥穗:「還有的,山上還有不少,士兵都在到處撿。」
「還有!」炎煥大喜過望,「告訴士兵,千萬別撿了吃,都送到我這裡來,叫軍中五品以上的修者全來找我!」
有救了!
有糧食吃了!
……
荒山二十里外,韓宸用法陣往山上送了五百多斤麥子。
這是在不讓敵軍察覺的情況下,韓宸能做到的最大運力。
「那座荒山全是石頭,」韓宸嘆道,「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辦法種出麥子。」
徐志穹道:「我信得過炎煥,聖威長老曾說,炎煥打仗不濟,種地當真是好手。」
說話間,徐志穹拿了六個銅錢,自己占了一卦。
銅錢落地,四個正面,兩個背面。
韓宸道:「你這是……卜卦?」
徐志穹點點頭。
韓宸盯著銅錢的排布道:「你這手法太隨意了,而且這卦象也不好參詳……」
「韓大哥,這是一副好卦象,今晚大有勝算。」
韓宸詫道:「你且說說如何解的卦?」
「這是我獨門手段,卻不能告知於你。」
其實這手段很簡單。
正面多,今晚就能打的贏,背面多,就打不贏。
這就是徐志穹自己定下的占卦規則。
四正兩背,勝算大大的有。
徐志穹把銅錢一顆顆撿了起來,撿起其中一顆背面向上的銅錢時,徐志穹的心突然一陣悸動。
徐志穹一愣,仔細檢查了這枚銅錢。
很普通的一枚銅錢,沒什麼特別之處。
他把銅錢收進了懷裡,待撿起第二枚背面向上的銅錢時,心頭再次悸動。
這是什麼狀況?
功勳煉化麼?
要煉化就早煉化,可別等一會開打時候搞事情!
可這又不像是功勳煉化的徵兆。
心悸過後,徐志穹仔細感受著身體的變化。
沒有任何變化。
一切如常。
……
隋智站在哨塔之上,往山上看了一眼,荒山之上,有幾名郁顯軍士蜷縮在山腰,如死屍一般,一動不動。
「肖司徒,郁顯大軍已毫無戰力,你還不肯出手一戰?」
「虎死威猶在,更何況這老虎還沒死,敵軍占據山勢之利,倘若殊死一搏,我軍難說取勝,死傷只怕無計其數。」
隋智皺眉道:「那你卻要等到什麼時候?」
肖松庭笑道:「大司馬,何必心急,要急也不該咱們著急,挨餓的又不是咱們,
且再餓上他們兩天,等他們自己衝下來和咱們拼命,且看著一群餓獸伸著頭顱,爭相赴死,豈不快哉?」
「戰局已成定論,隋某還留在這裡作甚?」隋智冷笑一聲,「肖司徒神機妙算,我留在這裡並無用處,還有爭功之嫌,不如另外找些事情去做。」
肖松庭趕緊勸阻道:「大司馬萬萬不能舍下我等,全仗著大司馬坐鎮,肖某才敢放心施展計策,
炎煥還活著,他有三品修為,若殊死一搏,軍中除了大司馬,誰能抵擋?」
隋智冷笑一聲道:「外道蠱蟲之中,不也有不少到了三品麼?」
「這卻是大司馬看的不仔細了,」肖松庭壓低了聲音,「大司馬且看上一眼,居良還剩下幾品修為?」
隋智道:「這哪是一眼能看得出來的,得用睿明塔來驗,我記得他有五品修為,難道出了變化?」
肖松庭搖頭道:「昨日,居良自己用睿明塔驗過,睿明塔一層都沒亮。」
隋智詫道:「居良修為全失?」
肖松庭搖頭:「修為還在,但卻丟了品級,不止他一個人這樣,不少蠱士都是如此,
他們自稱有三品、五品,都是胡亂臆測,真有那麼高的修為,炎煥也活不到今天,
到底還剩下多少修為,我卻看不出來,恐怕連他們自己也不知曉。」
隋智眼角一顫:「如此說來,難道是蠱門……」
肖松庭輕輕頷首:「厄星死了一年,蠱門崩塌了。」
隋智緊鎖雙眉,良久不語。
肖松庭壓低聲音道:「大司馬,厄星隕落,但星宮猶在,我知道你也快二品了,
有些事,我知道些內情,我想幫你,但咱們先得把這場仗打贏。」
隋智聞言一笑:「肖司徒既然有這份誠意,隋某焉敢不從。」
……
萬生城,陽環宮。
陽環公主默默坐在書案前,望眼欲穿,等著徐志穹的消息。
書案上擺著兩根雙生蠟燭。
按照她和徐志穹的約定,如果兩根蠟燭亮起,就證明徐志穹說服了大宣皇帝,援軍將至。
如果只有一根蠟燭亮起,就證明大宣皇帝拒絕發兵。
前天只有一根蠟燭亮了。
昨天也只有一根蠟燭亮了。
徐志穹說過,如果兩天求不來援兵,就讓陽環公主勸郁顯皇離開,但不要向他提起與徐志穹有關的事情。
可陽環不肯走。
她知道炎煥要在今夜突圍,如果突圍失敗,炎煥的軍隊勢必全軍覆沒,失去了全部主力軍的大郁會徹底失去抵抗能力,任憑蠱族長驅直入。
而且就算徐志穹今天能說服大宣皇帝,同意出兵,等大宣軍隊趕到時,萬生城早已陷落了。
但她對徐志穹還抱有一絲幻想。
她做夢時甚至都能夢到,徐志穹帶著大宣軍隊突然出現在叢安郡,擊退了蠱族,救下了炎煥。
她痴痴地等,一直等到黃昏。
蠟燭亮了。
只有一根。
徐志穹求不來援軍。
陽環搖晃著身軀,險些栽倒在地。
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陽環艱難的站了起來。
她必須要告知皇兄,儘快離開萬生城。
她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緩緩走進了皇宮。
坐在王座之上的郁顯皇十分憔悴,他抬頭看了陽環一眼,擠出一絲笑容道:「莫怕,寡人收到了居良的消息,梵霄國的大軍已經集結在邊境,蠱族就快退兵了。」
陽環的眼淚瞬間掉落下來,她拉住兄長的手,哭道:「梵霄國不會派兵出戰,都是假的,居良在騙你。」
郁顯皇淡然一笑:「你在說什麼蠢話,想必你是嚇壞了,寡人經歷無數陣仗,眼前這點事情算不得什麼,你不必擔心……」
「皇兄,居良通敵,他是怒夫教的人,他是蠱族的細作!」
此言一出,猶如晴天霹靂。
郁顯皇像泥塑一樣,呆坐在王座之上。
「休得胡言,休得胡言,」郁顯皇連連搖頭,「你這是聽誰說的?誰告訴你居良是細作?寡人要將這妖言惑眾之人立刻處斬!」
陽環拿出了從居良府上查到的書信,從怒夫教發來的書信。
看過書信,郁顯皇從王座上栽落了下來。
「這,這是什麼時候找到的書信?為什麼現在才告訴寡人?」
陽環哭道:「千錯萬錯,都是臣妹的錯,皇兄要殺要剮,臣妹沒有半句怨言,皇兄,事態危急,快些離開萬生城吧,再不走就遲了!」
郁顯皇掙扎著站了起來,搖搖頭道:「莫怕,還有宣國,宣國與蠱族有仇,與我們同仇敵愾,定然會出兵相助!
蠱族就算擊敗炎煥,一時半日也打不到萬生城,大郁還有救!寡人允許大宣出兵,讓他們自己領兵,寡人不再與他們計較就是!」
陽環哭著搖頭:「皇兄,宣國不會出兵。」
「你怎知道他們不會出兵?」
陽環抽泣不語。
郁顯皇怒道:「你還有什麼事情瞞著寡人?」
陽環深吸一口氣道:「徐志穹從皇宮逃走後,曾去見過臣妹,徐志穹答應臣妹,去向大宣皇帝求取援軍,可至今大宣皇帝仍未答應……」
和徐志穹設想的一樣,陽環公主最終還是把事情告訴給了郁顯皇。
「陽環!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寡人!」郁顯皇厲聲咆哮,「江山社稷卻毀在你手上!」
陽環低頭落淚,無言以對。
郁顯皇失魂落魄走出大殿,陽環追上前去道:「皇兄,快些走吧,不然就遲了。」
郁顯皇搖搖頭道:「寡人不走,寡人絕不離開大郁,吩咐衛尉巾青,準備車馬,寡人前去叢安郡,與我大郁兒郎生死與共!」
看著郁顯皇的背影,陽環似乎又看到了昔日那個滿是雄心和抱負的兄長。
錯了就是錯了。
敗了就是敗了。
可誰敢說我皇兄沒有膽識和血性!
這樣也好!
索性和蠱族殊死一戰,終究好過苟延此生!
陽環上前拉住郁顯皇的手臂:「兄長,臣妹隨你同去!」
郁顯皇搖頭道:「陽環,你不能去,你要為寡人守住萬生城,你要告訴城裡的百姓,他們的皇帝還在,哪怕大郁還有一個人活著,也不能向蠱種低頭!」
衛尉巾青已經準備好了車馬,郁顯皇派人把皇長子枷剛叫了過來。
「你與寡人同去叢安郡,與敵死戰!」
枷剛哭的如殺豬一般:「父皇,兒臣不能去!兒臣傷還沒好,兒臣走不動路,去不得!」
「我大郁皇室沒有你這種軟骨頭,你若不去,寡人當即殺了你!」郁顯皇上前把枷剛拖進了馬車。
「陽環,記住我的話,但凡還有一個郁人活著,也要告訴他,他們的皇帝還在萬生城!」
陽環含淚點頭道:「臣妹記住了!只要臣妹還有一口氣,大郁的皇帝就不會倒下!」
「好!啟程!」郁顯皇帶著一隊馬車,兩千多名禁軍,從西門出了萬生城。
城中百姓議論紛紛。
「皇帝這是要去哪?」
「往西邊去了,難道是去打仗?」
「皇帝親自去打仗了?難道蠱種要打過來了?」
城中人心惶惶,陽環公主張貼告示,只說禁軍上叢安郡作戰,而皇帝依舊鎮守萬生城。
郁顯皇坐著馬車,出城走了三十里,吩咐衛尉巾青道:「掉頭,往東。」
巾青一怔:「叢安郡在西面。」
「寡人讓你往東,你敢抗旨不成?」
往東,在海邊,郁顯皇命人事先準備好了船隻。
他早就做好了準備,他要出海,逃往夜郎國,這是最穩妥的去處。
他讓陽環守住萬生城,他讓陽環告訴所有人,郁顯皇帝還在萬生城。
這是為了掩護他的真實行蹤,為他爭取逃跑的時間。
徐志穹信得過郁顯皇的膽識。
他相信郁顯皇的膽識,還不如一隻山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