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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笙歌與血淚

2023-10-21 22:34:41 作者: 沙拉古斯
  嚴安明走進了鶯歌院。

  他曾在鶯歌院的門前走過幾次,但一直不知道裡邊是什麼樣子,他覺得這地方應該是人間仙境,肯定不是萬花樓、安慶居、玉仙茶坊那樣的地方能比的。

  可在前院裡轉了兩圈,嚴安明又覺得有些失望。

  這不就是一座大宅院麼?

  他是太師的堂弟,什麼樣的宅院沒見過?

  若是沒猜錯,這宅院裡有那麼些個漂亮姑娘,應是懂些琴棋書畫的才藝,在那雕樓里招呼客人。

  且看著前院裡人頭攢動,也不知道這些個姑娘每天要招呼多少客人,許是前一個走了,下一個就來,這不成了德花班子那種腌臢地方?

  嚴安明緊皺眉頭,興致索然,忽見一名夥計上前招呼:「客官,勞駕看一眼您的門券!」

  驗過門券,確係無誤,夥計笑道:「本來該我們管家招呼您,今晚客人實在太多,您看中哪座院子,我這就帶您去。」

  「哪座院子?」嚴安明還真不知如何回答。

  以前曾聽兄長的朋友們說過,這鶯歌院裡有樂院、詩院、書院、弈院。

  嚴安明出身富貴人家,詩書樂弈這些東西也多少懂一些,可想了半天,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本事。

  你要說吟詩吧,倒能背得出來那麼爛大街的兩首,要說聽曲,瓦市里俗曲也記得不少,要說對弈,偶爾陪人下上兩局,可若是把這點家底拿在這裡賣弄,豈不遭人恥笑?

  還是去書院吧,嚴安明的字倒還算工整。

  夥計前邊帶路,穿過前院進了書院,嚴安明緊張了起來。

  十二座雕樓整齊排列,各樓之中,客人各執筆墨,現場揮毫。

  到底是讀書人來的地方,我那兩筆字只怕也要獻拙,罷了,一會寫上幾個字,轉轉看看,趕緊走人,這地方讓人不自在,還不如去萬花樓點一桌酒菜,找兩個小娘子作陪。

  思索間,夥計問道:「您相中哪座閣子?」

  「就找一個寫字的地方,看看就行。」

  夥計點頭道:「那咱們去揮翰閣吧。」

  揮翰閣是整個鶯歌院最大的閣樓,樓基大,樓層也高,站在樓前,嚴安明更覺得侷促。

  等進了一樓正廳,嚴安明放鬆了不少。

  這裡倒也不少熟人。

  開香藥鋪周二郎,揮筆寫下四個字——衣袂飄香。

  一名女子端詳許久,笑道:「二郎身形如此魁偉,初逢之時卻讓賤妾生畏,可這字裡行間,卻又飽含柔情。」

  周二郎憨憨笑道:「我這人,生的粗笨了些,可對這香氣卻比你們女兒家還細緻,這四個字,凝聚了我半生心血。」

  嚴安明在旁嗤笑一聲。

  說什么半生心血,說什麼比女兒家還細緻,你不就是賣了半輩子香藥麼?

  周二郎的生意不小,在京城裡有四家鋪子,嚴安明都去過,這廝肚子裡也沒什麼墨水,鋪子裡到處都掛著這四個字:衣袂飄香。

  他也就這四個字能拿得出手。

  呃,他還把香藥帶來了?

  周二郎從懷裡拿出了一個錦囊,倒出了兩粒檀香。

  「姑娘,伱聞聞。」

  姑娘接過檀香,聞了一下,紅著臉道:「好香,當真沁人心脾。」

  周二郎低下頭道:「我就這點手藝。」

  嚴安明哼了一聲,你也就這點手藝。

  這麼俊的姑娘,憑兩顆檀香就想把人糊弄了?你想甚來,這可是鶯歌院!

  那姑娘扯了扯周二郎的衣襟,柔聲道:「賤妾也喜歡檀香,只是這香藥調的不好,且到賤妾房中,容賤妾燒上一爐檀香,還望二郎不吝指點。」

  周二郎笑道:「姑娘過謙了,我一粗鄙之人,哪敢說什麼指點……」

  姑娘扯住周二郎的手,面帶羞怯道:「二郎,隨我來。」

  兩人上樓了。

  這就上樓了!

  這麼俊的姑娘,兩顆破檀香就上樓了?

  鶯歌院也不過如此,早知道我帶幾味藥材過來!

  嚴安明信心爆棚,且四下尋覓姑娘,卻又見到一位熟人。

  這不是朱骷髏茶坊的朱掌柜麼?

  朱掌柜,就是陸延友。

  他也在寫字,但不是用墨汁寫字,是用茶水寫字。

  桌上擺著七個茶盞,朱掌柜提起茶壺,逐一點茶。

  茶湯翻滾,呈現各色圖案,幾名姑娘圍在一旁,連聲歡呼。

  「快看,這好像是朵牡丹。」

  「這是一隻翠鳥,你看那翅膀,還扑打著。」

  「快來,快來,這個好看,這是一片雲彩,雲彩下邊還有雨點。」

  嚴安明嘆口氣,心下暗道:「這鶯歌院的姑娘也太沒見識了,茶百戲罷了,還至於這麼大呼小叫?」

  這些姑娘真吃驚麼?

  當然不是。

  她們在鶯歌院的階層不高,不是二等的檢書校尉,也不是三等執筆博士,她們是最末等的小鬟。

  可即便是小鬟,見識也遠超尋常女子。

  什麼樣的檀香她們沒用過?什麼樣的茶藝她們沒見過?

  之所以表現的如此驚訝,是為了襯托客人的才情。

  鶯歌院的姑娘若是單靠姿色,又怎能在大宣境內傲立群芳?

  留住男人的不止是美貌,更重要的是體己,要讓男人覺得他們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朱掌柜給姑娘們一人分了一杯茶水,剩下一杯,他蘸著寫字,還沒等起筆,嚴安明上前打招呼:「朱掌柜,你是開花茶坊的,茶坊里的姑娘還不夠你受用?」

  陸延友抱拳施禮道:「嚴掌柜,我是來學本事的,回去好好教教我那些茶博士。」

  「怎麼教?是手把手教,還是……」

  陸延友壓低聲音道:「嚴掌柜,這是斯文人的地方,你且找你相中的嬌娘去,別在這丟了體面。」

  嚴安明冷哼一聲,且思索著哪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前邊一位姑娘,扶著額頭坐在書案旁,似乎有些暈眩。

  嚴安明趕緊上前,給姑娘診脈。

  他是開藥行的,醫術多少也懂些,診過脈後,發現這姑娘只是受了些風寒。

  藥材沒帶,現寫藥方也不妥當,卻讓人家上哪抓藥去?

  好在他隨身帶著一包凝神散,用一杯清水,衝下去,給姑娘喝了。

  凝神散是嚴家藥行的獨門良藥,對頭風暈眩之症有奇效,服用過後,歇息片刻,姑娘頓覺神清氣爽,看著嚴安明道:「客官真乃神醫,只這片刻卻一點都不疼了。」

  嚴安明連連擺手道:「姑娘過譽了,尋常草方而已。」

  姑娘思索片刻道:「這藥吃著清涼,當是用了白芷、防風、葛根和甘草。」

  嚴安明一怔:「姑娘懂藥理?」

  姑娘低下頭道:「我自幼有個頭風的毛病,一旦發作,苦痛難當,湯藥吃過無數,也算久病成醫。」

  嚴安明嘆道:「我也有頭風之疾,故而把這藥散時常帶在身上。」

  姑娘看著嚴安明道:「賤妾遇到客官,真是天賜的福分,早一日相逢,便讓賤妾少受一日苦楚。」

  說話間,姑娘楚楚可憐的看著嚴安明。

  嚴安明見過美女無數,可這女子一雙明眸,顧盼之間卻一直牽著魂魄。

  嚴安明臉頰發紅,低下頭道:「姑娘身子弱了些,我略通按揉之法,姑娘若是不嫌棄,願為姑娘稍加調理。」

  姑娘一臉欣喜道:「賤妾當真有這樣的福分?」

  嚴安明笑道:「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賤妾名喚春鵑,真不知哪世修來的福緣,讓我遇到您這樣貼心體己的郎君。」

  「春鵑姑娘,那我就……」

  姑娘牽住嚴安明的手:「郎君,隨妾來……」

  春鵑領著嚴安明上了樓,這一上去,兩天之後才下來。

  門券是送的,可也只是讓進來看看。

  進了閣樓之後,該給的銀子,一兩都不能少。

  且問這兩天花銷了多少?

  馬車上帶的一百兩銀子花的乾乾淨淨,中途還叫侍從回藥行支了一百多兩。

  心疼麼?

  是有點。

  可回家待了不到兩天,嚴安明又去了鶯歌院。

  那裡有他割捨不下的東西,別處買不來的東西。

  三院,三館,四閣,六樓,禮部之下,十六座教坊,夜夜客滿。

  卻說教坊的規矩呢?入閣不是要考試麼?

  徐志穹把規矩改了,降低門檻,不計身份,目的就是要讓把這些富商的錢從口袋裡榨出來。

  商人比士族更捨得花錢,尤其遇到了他們真心想要,卻有無法擁有的美好。

  教坊的姑娘,就是他們無法擁有的美好。

  十六座教坊,每天的收入高達三萬兩,兩成賞給姑娘們,一成貼補給教坊,餘下七成收歸國庫,每天有兩萬兩進帳。

  看著帳本,再看著白花花的銀子,長樂帝踏實了不少,這口氣,好歹緩過來些。

  ……

  浮州,駱懷縣,溢沙村。

  深夜,一個老翁和一個老嫗正在分一塊餅子吃。

  餅子只有巴掌大小,分成兩塊,一人夠吃兩口。

  兩個老人身邊站著一對夫婦,女子背後背著一個背簍,背簍里有一個三歲的男孩。

  男孩看著餅子,咬著嘴唇,嚶嚶的哭。

  他餓,他哭,他也想吃,他伸手向老人要。

  年輕女子含著眼淚,呵斥了孩子幾句。

  老嫗不忍心,留下一口塞給了孩子。

  老翁省下了一口,給了老嫗。

  年輕男子哭道:「爹,娘……」

  老翁讓年輕男子別作聲。

  吃完了餅子,老翁扶起老嫗,咬咬牙道:「走!」

  一家五口,朝著村口走去。

  村口的路上,堵著七尺多高的籬笆,籬笆旁邊站著四個閒聊的官差。

  老翁扯住了老嫗的手,哆嗦片刻,老兩口率先沖了過去,夫妻倆抱著孩子緊隨其後。

  閒聊的官差喊一聲道:「作甚?討死麼!」

  老翁和老嫗沖向籬笆,兩個官差見狀,拿起長槍就捅!

  老翁擋在老嫗身前,肚子被戳了兩個血窟窿,攥著官差的長槍,拼上最後一口氣,接著往前沖。

  老嫗頂著老翁的背,拼死衝到籬笆下。

  年輕男子跳出來,和另一名官差撕打在一起。

  年輕女子背著孩子,踩著兩個老人的脊背,爬上了籬笆。

  這老兩口就沒打算活,他們就是來做人梯的。

  年輕女子眼看就要翻過籬笆。

  一個官差,拿著佩刀砍在了女子的腿上。

  女子腿筋被砍斷,使不上力氣,眼看要被官差扯下來。

  女子把孩子連著背簍一併扔到了籬笆牆外。

  「跑!快跑!」女子聲嘶力竭的呼喊。

  從背簍里爬出來的孩子,坐在地上哭嚎。

  一名官差從籬笆里跳了出來,舉起佩刀,對著孩子的腦袋砍了下去。

  刀鋒未落,一盞紅燈忽現,燈籠杆上迸出一條三寸多長的鐵鉤,正鉤在官差的下巴上。

  「啊,啊,啊……」

  鐵鉤穿過下顎,鉤尖從嘴裡鑽了出來。

  官差張著嘴,看著眼前的徐志穹。

  徐志穹一扯燈籠,將整個下巴扯掉,回身一刀,揭開了官差的天靈蓋。

  官差栽倒,腦漿流了一地。

  剩下三名官差撒腿就跑,一名官差吹響了號角。

  徐志穹跳上前去,一刀一個,砍殺了兩個官差,剩下一個官差丟了號角,跪地求饒。

  徐志穹用燈籠上的鐵鉤,勾住官差的下巴,問道:「你們縣令在何處?」

  官差指著遠處,鄉道之上,燈火閃爍,一大片官差聽到號角聲,沖了過來。

  徐志穹大喝一聲道:「提燈郎,掌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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