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陰陽交界的異類
2023-10-21 22:34:41 作者: 沙拉古斯
午後,徐志穹找到了牛玉賢,把楊武的生辰給了他,讓他幫忙做個靈位。
牛玉賢費解:「楊武的墳頭就在城外,你還給他做什麼靈位?」
徐志穹嘆道:「兄弟一場,且在家裡擺上幾天,偶爾給他送些香燭紙錢。」
牛玉賢本就不是話多的人,徐志穹想要,他就給做了,一盞茶的功夫,靈位做成了,非常精緻。
徐志穹掏出了散錢,牛玉賢拒絕了:「好歹共事一場,也算我一份心意。」
徐志穹帶著靈位又去了豐樂樓旁,王家紙馬鋪,這是大宣京城賣最大的一家祭品店,楊武點名要這裡的東西。
王家紙馬做的確實精緻,紙人,紙馬,紙衣裳,若不是上前摸摸,都分不出真假。
而且這裡祭品,燒了不留紙灰,據說直接被鬼魂帶走了。
徐志穹買了兩個紙人,一匹紙馬,兩件紙衣,叫老闆給送家裡去,隨即又去了孫家香藥鋪,買了十塊上好的檀香。
買完這些東西,徐志穹落淚了。
口袋裡還剩下幾十文錢,他又回到了學生時期的清貧歲月。
這役人買得也太不值了!
回到家中,紙人紙馬也送來了,徐志穹握住議郎印,扛著一乾物件,具孤影獨行之象,回了議郎院。
他在前院落地,卻聽正院裡有聲音,楊武的聲音。
「來了,坐。」
這小子還挺用心,這是在練習呢。
「你就會說這一句話麼?」
還有人!
第一天當上議郎,怎就有人來了!
徐志穹一驚,趕緊衝進了正院,卻見夏琥在院子正戲耍楊武。
「你說句別的我聽聽,你別怕羞,你總躲著我作甚?」
楊武赤著身子,縮在牆角里,兩手上遮下擋,都快哭出來了。
原來是老相好,徐志穹長出一口氣,把夏琥請進了正房。
夏琥冷笑一聲道:「你好大膽子,第一天上任,就敢擅離職守。」
「我那什麼,不是那個……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徐志穹進議郎院,只需要具孤影獨行之象,但其他人進來,得有開門之匙。
道長走的匆忙,也沒跟徐志穹細說,連徐志穹自己都不知道開門之匙,夏琥怎麼可能找來?
夏琥笑道:「咱們道門有一年多沒出過議郎了,罰惡司貼出了告示,這事早就傳開了。」
「這事還用貼告示?我去了那麼多次罰惡司,怎麼從來沒看見過這樣的告示?」
「我不是說了麼,一年多沒出過議郎,你才當了幾天判官?這次來的是我,算你走運,若是罰惡長使來了,又或是馮少卿,看到你擅離職守,可有的你苦吃!」
說完,夏琥用手指戳了戳徐志穹腦門,徐志穹輕輕摸了摸夏琥的小手。
夏琥趕緊把手抽了回來,嗔怪一聲道:「見面就找食吃,以後卻再也不來找你!」
徐志穹搓搓手道:「此前不知你要來,卻連點果子涼飲都沒備下。」
「嘴臉!」夏琥一笑,「剛買了役人,想你日子肯定難過,我這有些吃的,你且拿去吧。」
夏琥從一個口袋裡拿出一籃梨,一籃桑葚和一籃子雞蛋。
這些本是要拿來賣的,卻都送給了徐志穹。
平時和夏琥親昵慣了,可仔細想來,除了一支茉莉,徐志穹還真沒給過她什麼,倒是在買雞蛋的時候占過不少便宜。
以前嬉鬧都是為了生意,這一次,她是真心對徐志穹好。
「如此一來,我卻覺得虧欠你了。」徐志穹第一次在夏琥面前表現的有些慚愧。
「說這作甚?好像你真有良心似的。」
夏琥低頭淺笑,徐志穹雙目凝視著這美人。
凝視許久,夏琥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這不是判事閣,這是議郎院。
這是一座深宅大院,周圍可沒人打擾。
這麼看下去,恐怕就出事了。
娘子官人叫了這麼久,當真要出事了?
夏琥摘下了面具,臉蛋卻比櫻桃還紅。
人家都準備好了,是不是該親一口?
若是不親,是不是也不合禮數?
徐志穹看著夏琥的臉蛋剛要親下去,忽聽門外楊武喊道:「來了,坐!」
又有誰來了?
一人喊道:「馬議郎在麼?」
夏琥一驚,趕緊躲在了一旁,徐志穹剛要開門,夏琥搶先一步,把面具給徐志穹戴上了。
「道門有道門的規矩,不可以真容示人。」
徐志穹推門來到院子裡,但見門口站著一個男子,臉上戴著面具,身長七尺九寸上下,比徐志穹略矮一點,體型乾瘦,下巴上帶著一抹鬍鬚。
「你是何人?」
那男子抱拳道:「在下姓薛名運,字步高,八品引路主簿,來找馬議郎借宿一晚!」
「且在院子裡等著!」
徐志穹關上房門,準備先辦正經事,夏琥在旁道:「先給他安排個住處,別讓他走了。」
「走就走唄,他來借宿,又不給房錢,我非得留他怎地?」
夏琥搖頭道:「你不懂,留宿同門,乃是非議郎的本分,他留宿一晚,你能賺一粒功勳。」
這也能賺功勳?
怪不得徐志穹借宿的時候,曹議郎答應的那麼痛快。
「一粒功勳又怎地?我在乎那一粒功勳麼?還是辦正經事吧。」
「非急這一時半刻麼?」夏琥在徐志穹的桃子上擰了一下,徐志穹揉了半響。
「潑婦,你放肆!」
「快些去吧!」
徐志穹走出了正房,那個叫薛運的男子還站在門口。
用罪業之瞳一看,這人的確是八品修為。
「你因何事來我這裡借宿?」
薛運道:「生意上的事,我做事不穩,漏了手尾,被一惡人追殺,實在無路可去,今日在罰惡司看了告示,記得你的開門之匙,便想來這裡躲一躲。」
「且去西跨院歇息吧!」徐志穹沒有多問,當初他借宿時,曹議郎也沒有多問,這麼處置肯定沒錯。
「謝議郎!」薛運去了西跨院,徐志穹回到了房中。
夏琥數落了徐志穹兩句:「咱們七品修為不易,處事萬萬小心,這人既是被追殺,你理應幫他躲難,倘若你不留他,他被惡人所害,你是要吃責罰的!」
徐志穹一怔:「還真是得慎重。」
夏琥道:「我對議郎之職所知甚少,這一行當的修行也全靠自己摸索,但道門基礎還是知道一些的,
是非議郎,裁決各類是非,尤其是六品之下的判官做了錯事、犯了規矩,都會來找是非議郎裁決,倘若你認定這判官當真做錯了,要出一紙罰書。」
「什麼是罰書?」
「就是把事件前因後果寫明,還要寫清楚罰他多少功勳,末尾寫上一個罰字,蓋上議郎印,再把這張罰書送去罰惡司,那名判官自然會受罰,受罰的功勳之中,有一成歸你,
倘若這名判官犯下不赦之罪,你也可以用議郎印直接蓋在他頭頂上,廢了他功勳,他這一生積累的功勳,也有一成歸你。」
徐志穹點點頭:「若是這人沒做錯呢?」
「那就要出一紙赦書,也是寫明前因後果,在末尾寫一個赦字,蓋上議郎印,交給犯事的判官,讓他自己送去罰惡司,只要判對了,屆時你也會得到賞賜。」
「若是這人做對了,該賞呢?」
「那就寫一紙賞書,末尾寫個賞字,讓那人自己送去賞善司,賞善司的規矩我不是太懂,這件事更要慎重,無論罰錯,赦錯,還是賞錯,都是重罪,你可不好擔待!」
徐志穹思忖良久道:「倘若我自己做了一件對事,我可以給自己寫個賞書麼?」
比如說把秦長茂殺了。
夏琥錘了徐志穹一拳:「你還真會鑽空子,是非議郎不能給自己裁決是非,這是規矩,可不敢亂來!」
徐志穹點頭道:「記下了。」
「當真記下了麼?」夏琥臉又紅了。
「記得真真的!」徐志穹又想親一口。
兩人走得近了些,默默相視,氣氛越發濃烈,忽見夏琥哆嗦了一下。
「怎地了?」
「有人來我判事閣!」
徐志穹仰天長嘆,神情沮喪。
夏琥也不是滋味,心裡焦急,可腿上又捨不得走。
七品判官不能擅離職守,這是大事,耽誤不得。
夏琥戀戀不捨,又囑咐了一句:「議郎院和罰惡司一樣,都在陰陽交界之地,此地多有異類,兇惡無比,罰惡司判官眾多,他們不敢怎地,議郎院只有判官一人,你可千萬小心!」
徐志穹一驚:「什麼是異類?」
「有積年不散的冤魂,還有濁氣交織而成的邪魔,總之……」夏琥又哆嗦了一下,有人在判事閣里連聲呼喚。
不能再耽擱了,不然穿幫了。
徐志穹摘下面具,給夏琥戴上:「路上小心些。」
夏琥點點頭,原地轉了幾圈,消失不見。
徐志穹走到院子裡,楊武還在院子裡縮著,一臉羞憤道:「衣服買來了麼?」
徐志穹怒道:「你還理直氣壯?你是役人,我是役人?」
楊武低頭不敢作聲,徐志穹從前院把紙人、紙馬、紙衣扛了進來。
楊武一臉歡喜,見徐志穹擺好了牌位,趕緊撲了上去。
一團黑氣在牌位上縈繞,牌位和亡魂之間有了感應。
楊武催促道:「先把衣服給我。」
徐志穹給他燒了一件紙衣,紙衣化作紙灰,飛的到處都是。
不說不留紙灰麼?這是被他們騙了?
徐志穹正覺得惱火,卻見紙灰依附在了楊武的黑氣上,變成了一身衣衫,衣衫的材質看起來和綢緞幾乎沒有分別。
「我爹曾經說過,王家紙馬鋪做的東西貨真價實,你看這衣裳,卻比我活著的時候穿的還好。」
徐志穹冷笑一聲:「你是穿的好了,可知這紙衣有多貴!」
楊武穿著衣裳轉了幾圈,走了兩步,得意許久,又覺腹中飢餓。
「志穹,燒些香給我吃唄!」
徐志穹在牌位前燒了一顆檀香,楊武深吸一口氣道:「這味道,卻比地府吃的那些好多了!」
徐志穹一愣:「只是味道好麼?你知道這檀香多少錢一顆?早知道我在紙馬鋪給你買些就是了!」
一顆檀香燒過,楊武吃飽了,又央求徐志穹給他燒了紙馬。
紙馬化灰,沾染了楊武身上的黑氣,竟然變成了一匹真馬!
不止長得栩栩如生,這馬還會動,楊武騎上紙馬,在院子裡激動的跑圈。
這就不是技藝紮實能解釋的了,徐志穹在這匹紙馬上聞到了陰陽術的味道。
王家紙馬鋪,有陰陽師。
徐志穹喊道:「你先下來!」
楊武乖乖下了馬,徐志穹走到紙馬跟前,他想上去騎一下。
楊武趕緊攔住徐志穹:「騎不得!」
「你能騎得,為何我騎不得?」徐志穹推開楊武,剛跨上紙馬,紙馬當即化作紙灰,徐志穹狠狠摔在了地上。
這是什麼道理!
楊武摸著地上的紙灰,一臉沮喪道:「就說你騎不得,你非不信,這下連我也沒得騎了。」
徐志穹道:「時才我摸著這馬筋骨結實,怎麼說散就散了!」
「本來就是紙灰做的,」楊武道,「我騎著它,沾著我身上的鬼氣,就能動,你沒有鬼氣,他動不了,你太重了,紙灰也被壓塌了。」
徐志穹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王家紙馬鋪的祭品之中,摻混著陰陽術,祭品燒掉之後,術法釋放,紙灰在視覺上消失,實際上是依附在了鬼魂的鬼氣之上。
正常的鬼魂看不見,紙灰也看不見,因此燒紙不留灰。
但楊武是從役鬼玉里出來的,屬於有實體的鬼魂,鬼氣可見,紙灰也可見。
以此說來,紙馬不能自己動,是靠著鬼氣驅使的。
換句話說,楊武不是在騎馬,是在騎自己。
楊武對此並不贊同:「雖說是靠我鬼氣驅使,可卻比我這兩條腿跑得快!」
徐志穹一笑,只當這是一輛自行車吧。
那兩個紙人呢?
兩個俊俏的姑娘。
徐志穹對楊武道:「難道你還想自己睡自己?」
「恁地下流!」楊武一撇嘴,「我就想找個人聊天解悶!」
和紙人聊天?
這和自言自語有什麼分別?
「你自己把紙人燒了吧!」
「燒不了,」楊武搖頭道,「我自己燒的東西,我收不到!」
還這麼多講究。
徐志穹給楊武燒了一個紙人,紙人化灰,借著楊武的鬼氣,化成了一個漂亮姑娘。
姑娘深情款款坐在楊武身邊,柔聲細語道:「公子,你好俊美。」
楊武笑道:「不知小姐芳名?」
紙人掩口而笑,笑聲道:「小女子姓……」
徐志穹舉起了拳頭。
這就是自言自語。
她要是姓韓,徐志穹會把楊武打到魂飛魄散。
「且不論姓什麼,你先到一旁歇息。」楊武一聲吩咐,紙人立刻走了。
楊武起身向徐志穹行了一禮:「志穹,你對我真好,我都不知該如何謝你。」
「你怎麼不知道!」徐志穹一瞪眼,「你得給我幹活呀!」
他把木盒拿了出來,裡面裝著兩根蠟燭。
陰陽司獨有的雙生蠟燭。
「你留一根,我留一根,你這根亮了,我這根也會亮,你在議郎院守著,遇到事情就把蠟燭點亮,我小睡一會,該去巡夜了。」
……
黃昏,徐志穹離開了議郎院。
楊武就這點好,做事情認真,他坐在院子當中,學著徐志穹的語調,反覆練習:
「來了。」
「坐!」
美女紙人被放在了一旁,沒了鬼氣,也沒了生氣靜靜的坐在角落裡。
子時前後,一陣寒風颳起。
議郎院外,白霧重重包圍。
一團白霧,隨風浮沉,緩緩墜落在前院,貼著牆壁,遊蕩到了正院。
原本坐在牆角的紙人美女,身子微微一顫,緩緩站了起來,貼著牆根,慢慢的走。
她走到了楊武身後。
楊武專心練習,完全沒有察覺。
美女睜著眼,面無表情,一步一步向楊武靠近。
距離楊武的脊背不足一步,紙人對著楊武的後腦,慢慢張開了嘴。
楊武打了個哆嗦,忽覺背後寒冷,他剛要回頭,又聽有人呼喚。
「馬議郎,馬議郎!」住在西跨院的薛運,伸了個懶腰,走進了正院。
楊武趕緊戴上面具,應一聲道:「你有何事?」
「茅廁在什麼地方?」
「茅廁?」楊武也是剛來,他也用不著茅廁,「這個,你自己找找吧!」
薛運看著楊武道:「你這聲音有些怪!」
楊武咳嗽一聲道:「晚飯吃的咸了些,喉嚨有些發緊。」
薛運沒再多問,往前院找茅廁去了。
楊武回過頭,愣了半響。
剛才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背後。
不見身影,但氣息猶在。
好重一股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