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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6:13:04 作者: 大白獅
    他坐在眾人外圍,單手支著頭,漫不經心醞釀了一會兒,覺得這姿勢不爽利,於是抬起頭在周圍掃視了一圈。

    身後傳來澤生輕柔的聲音:「主人……主人不嫌棄的話,便枕在我身上吧?」

    萬靈宗弟子們還在閒聊,有人說了個趣事,眾人頓時笑作一團。常安寧笑著笑著,眼角的餘光忽然注意到了什麼,頓時止住笑意,伸出手指抵在唇邊。

    「噓——」

    她指了指身後,用氣聲說道:「小聲點兒,燕凌師兄睡著了。」

    大家聲音一停,紛紛閉上嘴朝那邊望去,隨即震驚地睜大了眼,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不然他們怎麼會看到,平時眼高於頂冷傲恣睢的燕凌,竟全身放鬆,閉著眼睛枕在澤生腿上,呼吸均勻,睡得十分安穩?

    而澤生將自己的外袍脫下,輕輕蓋在燕凌身上,一手為他拂開被風吹到臉上的髮絲,垂眸注視著他的眼神溫柔得不像話,與之前陰沉漠然的樣子判若兩人。

    什麼情況?

    他們真的不覺得這樣不對勁嗎?

    有人梗著脖子出聲道:「那個……」

    澤生抬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立馬把脖子縮了回去。

    ……看來只是對燕凌不一樣。

    安靜下來之後,餘下的人也都有了困意,大家找好了姿勢,你挨著我我靠著你,很快也都沉入了睡眠。清涼的夜風中,逐漸只留下了火堆靜靜燃燒的聲音。

    太久沒有睡過覺,一朝入眠,燕凌霄睡得很沉。也許是因為今天再次見到了聞人月朗,他進入了一個久違的夢境。

    ……

    燕凌霄並非生來就是強大的魔族,在成為令正道門派聞之色變的魔尊之前,他其實只是一個普通人。

    年月太過久遠,為人時的身份經歷他早已記不清了,但他知道自己那時一定很弱小,否則便不至於被逼入絕境,淪落到無路可走的地步。

    好在水盡山窮後還有絕處逢生,他並非真的無路可走。

    血流成川的深淵下,盤踞著一個古老的靈魂。

    一個聲音問他:

    你想活下去嗎?

    你想得到強大的力量,凌駕於所有人之上嗎?

    燕凌霄說:我想。

    於是,他將靈魂獻給了惡魔,與之共生。

    遊蕩在深淵之底數千年的魔魘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宿主,它貪婪地吸取對方的血肉,然後將龐大的力量注入了他的身體。

    燕凌霄被徹底改變了,以身飼魔後,他獲得了顛覆自己命運的能力。後來的每一天,他都沉浸在殺伐征戰的快意中,好戰的天性被徹底激發後,他將「變強」視作此生唯一的追求。

    他不斷突破,越級挑戰,不出百年,強悍的威名便已在整個魔族傳開。終於有一天,他成就了魔尊之位。

    魔族中已經無人是他的對手了。

    可活了幾千年的魔魘又怎麼可能是善類?隨著燕凌霄力量的增強,它的靈魂之力也愈發壯大,甚至壯大到了能夠影響燕凌霄神識的地步。

    它終於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開始想要吞噬宿主的靈魂,將其取而代之。

    可它沒想到的是,燕凌霄雖然本體只是人類,卻有著及其堅韌的靈魂。即便它數次侵蝕他的識海,將他折磨到癲狂昏聵,也始終沒能成功吞噬他。

    燕凌霄其實一開始便知道魔魘居心不良,但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兩個靈魂爭奪同一具軀體,他一直在掙扎,抗衡,不甘心就這樣成為對方的傀儡。魔魘每一次嘗試吞噬,都會給他帶來難以言喻的痛苦,那種仿佛靈魂撕裂的感覺,足以讓任何一個心性堅定的人陷入瘋狂。

    燕凌霄在清醒與癲狂的循環中煎熬,每當從混沌中醒來,身邊都是斷壁殘垣,和數不清的肢體碎片。至於他到底殺了誰,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的性格越來越暴虐,如果說從前他殺戮是為了在戰鬥中提升實力,那麼現在他殺戮就只是為了殺戮本身。

    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也許下一次,他就再也無法醒來。

    記不清是第幾次發狂,他再次摧毀了一切,然後一頭扎入幽深的山洞中,身軀倒下,精疲力竭,暫時失去了行動力。

    靈魂仍被霸道的力量撕扯著,他躺在地上,看著洞口處投下的月光,腦海中是極致的痛苦。他覺得自己像一隻跌入井底的蛙,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也沒有辦法跳出困住自己的深井,只能徒勞地望著頭頂的月亮。

    他想:我也許就快死了。

    但正如每一次陷入絕境時那般,他沒有死。

    他得到了片刻的,寶貴的清醒——也許只有短短几秒。

    因充血而變得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穿著白衣的身影,燕凌霄看到他背對著月光朝自己走來。

    然後他的頭被人輕輕托起,唇瓣印上了一抹溫熱的觸感。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燕凌霄失神追逐著那道觸感,可清醒的時間太過短暫,他的意識很快便再次沉入了混沌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醒來,身邊空無一人,唯有山壁上的道道裂痕和成堆的碎石,昭示著此處曾遭受過怎樣的暴力摧殘。

    燕凌霄看著自己滿身的血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幻覺罷了。

    夜色漸深,乾柴燃盡後,火堆漸漸熄滅,一縷余煙裊裊升起,又被驟然掠過的涼風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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