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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6:13:04 作者: 大白獅
這東西……說書人自己自然也是看過的,不過此聲色淫.亂之作向來叫人羞於啟齒,不論私下如何手抄傳閱,面上卻還總是擋著層遮羞布,要讓他當眾宣讀,豈非驚世駭俗,聞所未聞。
可白花花的銀子就擺在眼前,說書人麵皮緊了又緊,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愁眉苦臉猶豫了半天,正要咬牙應下,卻聽那書生爽朗地笑了幾聲,隨即感到肩膀一沉,被他拍了幾下。
「在下不過是和先生開個玩笑,先生無需介懷。」
說書人總算鬆了口氣,乾巴巴地跟著笑。
「不過……」
書生收起笑意,話鋒一轉。
「凌將軍故去已久,若有在天之靈,想必也不願自己成為後世談資,先生舊事重提,實屬不妥。」
屬於少年人的清冷嗓音中帶了幾分低醇,讓人無端想起開了刃的劍鋒上反射出的冷光,說書人後背發涼,連聲應和。
那書生腳尖一挑,半人高的箱籠便騰空而起,裝滿了書冊的箱籠份量十足,他隨手帶到肩上的動作卻輕巧靈便,身形穩健,一點不搖晃。
說書人還想問什麼,他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門。
初秋時分的白日還有些悶熱,但越臨近夜晚就越寒涼。季陵一個人背著箱籠慢慢地走出很遠,酒肆的熱鬧和暖意都被留在身後,逐漸消失不見。
這一年,季陵剛滿十八。寒窗苦讀十載,帶上半箱書卷和盤纏幾許,獨自踏上進京趕考之路。
按照前世的軌跡,他會在此次科舉考試中一舉奪魁,隨之而來的是皇儲青睞,官運亨通。再過十年,他將成為大夏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首輔,聲名煊赫無人出其右。
然後,然後……
盛極過後勢必傾頹,他死於而立之年,在萬人圍觀下被斬首處決,死時罵名無數,孽債纏身。
短暫的一生化為記憶中的虛無泡影,泡影之外卻還有大片的迷霧驅散不去,叫人看不清其下遮掩的過往,好似一張缺乏顏色的墨畫。
既已是過往,便無需介懷,季陵最擅長的就是斬斷牽絆穩步向前,短短時間裡,他已經再次踏上了與前世相同的道路,而這一次,他走得更穩。
殘陽被群山吞沒,最後一縷日光也悄然隱匿,腳下的路越走越荒蕪,林中遠遠傳來幾聲狼嘯,襯得冷色的月光愈發昏暗。
季陵舉目遠望,觸目可見的只有連綿不絕的蛇腸小路,此刻他正處於兩個城池的山野林間,很難說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可供休憩之處。
禍不單行,淅淅瀝瀝的雨聲此時也已經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
季陵本就發著燒,冷風一吹更覺頭昏腦熱,步履變得沉重不少。山野林道崎嶇難行,又過了一個轉角,掩映在黑暗中的山神廟終於顯露出來。
這是個許久無人問津的破敗廟宇,但總比露宿野外來得強。漏風的木門歪歪斜斜虛掩在門框處,好像下一秒就要朝人當頭砸下來。破碎幡布靜悄悄垂落在屋內各處,供台正對著廟門,塵埃堆積,本該端坐在上的神像也不見了蹤影。
天象不好,來這裡躲雨的人不止季陵一個。
門一打開,便有四雙眼睛齊刷刷朝他望過來,帶著警惕的神色。
四個身形魁梧的男人圍坐在火堆前,面前的酒食吃到一半,聽到門口響動都不約而同地靜下聲音繃緊了肌肉,有人悄無聲息地握住了蓋在身邊草堆下的鋼刀。
荒郊野外的又是晚上,會來這裡的除了山匪盜賊,唯有妖魅精怪。
幾人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卻見進來的只是個文弱書生。上下打量了一番,著實察覺不到半點威脅性。
季陵面不改色任他們打量,從箱籠里抽出宣紙堵住門上的窟窿眼。嗚咽的風聲總算是消停了,屋裡寒意卻依舊凜冽。
他沒有要和這些人交流的意思,在離他們遠些的地方另生了火,靠在案台邊上,借著火光看起書來,一副掉進書袋子裡的模樣。
百無一用是書生,幾人頓時面露輕蔑之色,只當他是空氣,又繼續圍坐著喝酒吃肉,放聲談笑。
季陵始終安靜地看著自己手裡的書,同一空間下嘈雜的聲音在耳邊陰魂不散。
書中分明的文字逐漸變得模糊起來,一個個扭曲成了晦澀難辨的模樣,長著黑洞洞的嘴幾乎要吞沒了人的神智。
他放下書閉上眼,只覺腦中似有一團火愈燒愈烈,呼吸格外艱澀滾燙。
「呼……呼……」
屋外雨聲仍未停歇,剛關上不久的木門又忽然被人推開,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屋內眾人再次循聲看去,這次卻是不約而同地陷入呆滯。
來人一襲雪白的大氅,領口圍著柔軟的絨毛,看起來很是暖和。外衣交領處露出一小截紅色的內衫,矛盾感鮮明,襯得其下膚色愈發白皙。
寒風冷得刺人,她徐徐關上門,回眸時眼波輕橫,媚色入骨,眉下一點紅痣奪盡天光地色。
那是一雙讓人觸目難忘的眼睛,微挑的眼尾給人一種她時刻都在笑著的錯覺,這笑意如煙似霧,仿佛有足以將人溺斃的柔情沉澱在眼底,勾得人忍不住想為她獻上心魂。
幾個男人一時失語,幾乎要把眼珠子落人身上,視線隨著她的腳步移動,只見她將屋內環視了一遍,大抵對幾人露骨的注視感到驚惶,微微垂下眸子,短暫猶豫後便直直朝著案台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