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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5:52:02 作者: 橋六舟
    「你別在這假惺惺了!」

    突然燃起的一句話爆在空中,卿葉傑吼著扼制卿臨。

    向上爬的憤怒席捲著他劈開火辣辣的痛處,他眼底通紅,喊道:「當初走得那麼瀟灑,現在就別在這裡裝什麼好人!有本事你就回來啊,回來和我一起,回來給卿百戶繼續還債啊!」

    明明應該是能想到的結果,但當這句話從卿葉傑口裡說出來說,那還是想刀一般划過卿臨的心口。

    那段不堪回首的時光,那吃人的魔鬼,惡狠狠地盯著他,無時無刻不想咬斷他的喉嚨,連著皮肉一併撕碎吞下。

    「你知道你走後的這幾年我是怎麼過的嘛,他欠的那些錢,那些債,都壓在我身上,我需要賺錢,我又有什麼辦法!」卿葉傑嗓門全啞嘶吼。

    「你倒是可以拍拍屁股走,我呢!但我呢!我不是他收養的!我跑不掉!」

    卿葉傑眼睛通紅,唇齒擠出一句話:「是你先不要我的……」

    思緒凝固,昏聵不明。

    卿臨感覺被捂住了呼吸,在卿葉傑一聲又一聲崩潰的怒吼下,這具身體全然不動,心慌而麻木。

    對,他對卿葉傑有愧疚。

    卿臨走了,把生活活成一場逃亡。

    但卿葉傑卻接過了一切重擔,承受起了他過過的生活,又變成了第二個倍受折磨的他。

    他沒有救他,而是拋棄了他。

    卿葉傑深深吸了一口氣,每眨一下眼睛,那蒸騰的水霧都要溢出眼底。

    他的意識快要從那具虛弱的空殼裡抽度,浮在某處,腦海里閃過回憶。

    「聽說這傢伙是那個卿臨的弟弟。」

    「哦,弟弟嘛。」要債的大哥踹了踹撲倒在地上殘喘的人,在他衣服上碾碎了煙,「沒他哥有骨氣啊。」

    ……

    「你是卿臨的弟弟?畫得不錯。」

    美術老師看著畫微微皺眉,可惜地小聲說:「但感覺,好像沒有他哥哥線條和色彩好哎。」

    ……

    「誒,你哥,就那個卿什麼臨的,不是什麼省狀元嘛,你咋學習這麼差。」郭袋鼠點著煙說。

    「不過也沒啥,我看你畫畫也還成,就是你那債,真的能還上嘛。」

    ……

    「卿葉傑。」

    「我是Orphic。」

    ……

    羞辱,懊惱,嫉妒,不甘。

    他其實可以全部不在乎的。

    只要卿臨還在,他被比較,被碾壓,他都可以不在乎的。

    他們不都是在底層的人嗎,他們不是要一起墮落嗎。

    他也不是為了他,不再畫畫了嘛。

    但憑什麼他還是能被人帶出光芒。

    他不是選擇離開了嗎。

    卿葉傑自嘲地笑了笑,望向卿臨,說:「是,我是沒本事,只能靠冒昧頂替,只能借著你的光輝。」

    他嘲諷地說,「但我就不難嗎,難道我也要和你一樣,去那種不正規的酒吧打工,賺那種不正經的錢……」

    「卿葉傑!」

    卿臨臉色發白,瞳孔散得厲害,沒有焦點,但依舊扎在卿葉傑的身上,不想聽他再說。

    「我有說錯嗎!你瞧瞧你在幹嘛,上節目,進娛樂圈,你現在好了,全身而退,自己過得滋潤了,那我呢!我呢!你就別再來管我了啊!」

    人都是自私的,在思考這些問題上,他們都先想著自己。

    爭吵的過程,他們終是想著一切辦法去貶低,去揭發,去撕裂對方的苦楚,想將其狠狠踩在地上贏得勝利。

    卿臨佇立,已經涼得如死灰一般。

    他手臂軟軟地墜下,那隻瘦削蒼白的手,疲憊不堪地散開。

    他已經沒有想說的了,所有的所有變成了最後的無力:「你給我滾吧。」

    卿葉傑人都在發抖,他把哭腔咽了回去,喉結還在顫動。

    他不是不懂。

    他也是委屈。

    卿葉傑恨自己沒有長嘴,說不出他最想說卻也最不敢說出的話。

    他知道卿臨是怎麼走過來的,知道他的不容易,他不是想說這些,但他就是生氣,就是難過。

    他是想向他證明,但卻被向最想證明的人撞破得一敗塗地。

    他是想讓他回來。

    卿葉傑在走之前,捏著拳頭回頭看了眼卿臨。

    酸澀滋壓著他,他啟唇的話,順著眼淚一起流出。

    「哥,你不是放棄美術了嗎……」

    夜寂靜的可怕。

    卿葉傑拖著長長的影子,在間歇性閃爍的路燈下,連影子都被切碎。

    而卿臨站著呆了好久,淡色的眸子沒有落進一點光。

    沈緒之站在牆後,沉默地聽著。

    四年前,在國外,沈緒之拿了伯克利的全A,是學院引以為傲的創作者。

    他看著榮譽,想到了卿臨。

    他的白月光,這時候應該去參加集訓,必像他這樣取得了傲人的成績。

    沈緒之回到家,打電話給桑伯,問了問卿臨的近況。

    回來的是一句話。

    「卿少爺放棄美術了。」

    沈緒之站在原地,開出的龍頭裡,水絲毫不停歇地流。

    成群的候鳥越過窗際,麻薩諸塞州的冬季比想像中的更加徹骨。

    電視開著的頻道,正播報著一場暴風雪的來臨。

    那指引他出逃、本該熾烈翱翔的飛鳥,終究還是被困在了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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