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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6:04:39 作者: 一節藕
「石森,好些日子沒見了。」賞南輕聲道。
「是啊,」石森一動不動,蒼白的嘴唇嚅動著,「以後沒有我,您又要重新去找理髮師了,不過您是神父,整個聖危爾亞的理髮師都會為您準備好他們最專業的工具,隨時供您使用。」明明應該是陰陽怪氣的話,但從石森的口中說出來,卻莫名覺得他真是如此認為,現實也真是如此。
「我本來……差點以後都不用理髮了。」
石森臉上浮現出真實的愧色,「神父,我很抱歉,我也不想的。」
賞南坐在簡陋的椅子上,不是神父小堂他那誇張華麗的座椅,也沒有典雅厚重的書櫃和檯燈,他坐在審訊室里,頭髮濕了又干,已經有些亂了。
哪怕處境簡陋渾身狼狽,神父也依舊是他印象中的神父,給他一種神父會普度眾生的錯覺。
那是錯覺,石森清楚地知道。
可他仍然被這種錯覺吸引得想要將自己的滿腹委屈和悲痛傾訴給神父。
「石森,一切都還來得及,每個人都有重生的機會。你做的每個決定,都是你的一次新生。」
「說吧。」
床尾緊靠的牆壁上不知道是誰用紅色油漆在上面畫了幾筆,石森盯著這面牆一直看,看得眼睛發疼,才終於眨了下眼睛。
「神父,我小時候的家裡,也有這樣的亂塗亂畫,我妹妹塗的,她叫石小芮,比我小半歲,如果她能一直活著,今天就是她的二十歲生日。」石森吃力地把嘴角勾起來,他長得粗獷,從他臉上完全看不出細膩和溫柔,哪怕是修剪顧客頭髮時,他都像是一個正在宰殺牲畜的屠夫,但他說起石小芮的時候,他的眼睛、他的深情、他的語氣都溫柔得像外面柔軟的雪花。
素遠趕緊從口袋裡掏出他的記錄本。
「我們家只是聖危爾亞很普通的家庭,我們住在第三街區,您知道的,第三街區被幾個大老闆壟斷許久了,但我們生活得很幸福。我的父親辛苦工作,終於帶我們來到了繁華富足的第一街區,在這裡,連我的母親都找到了家庭教師的工作。」
「他們很忙,石小芮是跟在我屁股後面長大的,後來我們都被送去了教會學校念書。」
「她看起來就不是我父母的親生孩子,伶俐漂亮,乖巧懂事,老師也最喜歡她,八歲那年,她通過了唱詩班的選拔,成了唱詩班中年齡最小的小姑娘。」
「雖然她不是我的親妹妹,可在我眼中,她就是我的親妹妹,」石森眼眶中出現隱約的淚光,「以後,她可能會早戀,我肯定不會同意的,但如果她喜歡的男孩子是個正直善良的人,那我覺得不是不能接受,我還會努力念書和工作,給她買許多她喜歡的漂亮裙子和布娃娃。」
「但我所珍視的一切,在學校唱詩班拿到了第一名之後,全部都毀了。」
「唱詩班獲得了和教皇共進晚餐的機會,我的父親給她買了昂貴的公主裙,我的母親給她買了一束要送給教皇的鮮花,並且給她編了漂亮的頭髮,這不僅是她的榮耀,也是我們全家的驕傲。」
賞南手指在膝蓋上握緊,石森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沒有憤怒,他到現在還覺得這是榮耀嗎?
「父親提前下班,母親也做好了石小芮最喜歡吃的草莓餅乾,但她卻再也沒有回來。」
「很快,幾位紅衣大主教來到了我們家,沉痛地告知了我們石小芮的死訊,並且說明了原因,他們願意支付我們一定的報酬和補償,」石森語氣莫名地輕鬆,像是在講一個故事,還是別人的故事,「我父親想要反抗,他膝蓋剛剛離地,頭顱就被砍了下來。」
「神父,我的父親真是莽撞無禮,所以他受到了懲罰,」石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賞南和素遠驟變的臉色視而不見,「我的母親和我一樣敬畏教皇,我們接受了所有的決定,收下了那份天價報酬。」
「父親下葬的當晚,母親跳進了聖危爾亞河,她的身體很快就被浪花席捲走了,我沒去找她,聖主會給我的母親最合適的歸宿。」
石森的神情產生了變化,他說起父母的時候,語氣是輕快的,但當他要開始說有關石小芮的事情的時候,他的語氣卻由輕快變成了悲痛。
「可是我的妹妹,她的屍骨不知道被拋在了哪裡,她的血肉不知道被裝進了哪些人的肚皮,聖主說,被拆解的身體,靈魂也無法真正的完整。」
「我想要找回她,給她真正的死亡和解放,」石森亢奮著說道,嘴角又滲出了鮮血,但他渾然不覺,「我在教皇手中求來了一本他所撰寫的書籍,只有最純淨虔誠的人的腦子和靈魂才能使我的妹妹重新活過來,而這個方法,關鍵人物就是最後一個人,神父,也就是您。」他黑亮的眸子看得人後背發涼。
「神父,我觀察您許久,您果真是可遇不可求的高淨度靈魂,聖危爾亞沒有第二個像您這般美好的人,您的一切,都是我所需要的。」
「但我所期望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神父,我失敗了。」石森的眼神重新灰敗下來,他嘴角的鮮血一滴滴流到了雪白的被面上,「失敗即是無能,無能即是罪過,我沒能救贖石小芮,自己也成了一個有罪之人,我愧對聖主與教皇……」
素遠手中的筆已經停了下來,他無言地看著石森,他也是聖子,可這只是一個信仰,在絕境時或許可以給人希望,在學業與工作中給他們動力,無論如何,信仰絕不是違法犯罪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