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晚宴（中）

  餐廳里光線昏暗，不知從哪裡鑽進來的寒風吹拂著燭火。

  跳躍不明的火光映照在長桌邊的兩位騎士臉上，顯得有些陰森壓抑。

  良久，柯林才從瓦爾拉不按套路出牌的言語中回過神來。

  他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姐夫，似乎是在分辨對方究竟是真的坦誠相告，還是別有所圖。

  似乎看出了柯林的不敢置信，瓦爾拉再次開口解釋道：

  「其實，我第一次發現這件事的時候，跟你一樣震驚。而且，到現在為止，我都不敢告訴凱特琳……」

  「你是怎麼發現這件事的？」

  「我是從戰場回來後，開始心生懷疑的。

  正如我剛才告訴你的，我只記得自己被巨魔武士刺傷，但醒來後，卻已經身處墜鷹城中了。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一直都在試圖搞清楚。

  我曾問過母親，她卻告訴我，是鬱金香商會的人看到我被遺棄在戰場上，所以才把我救了回來。

  但這樣的解釋顯然無法令我信服。

  所以，我特意去查了鬱金香商會的通商記錄，在那裡，我發現有一支商隊確實是在我受傷的那段時間裡，從前線返回了墜鷹城。

  應該就是這支商隊將我接回來的，但是，這個時機太巧合了，巧合到讓人很難相信這不是故意安排好的……」

  「所以，你就懷疑潘妮女士跟巨魔之間有秘密聯繫？」

  「是的。當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母親她未必出賣了北境的利益，畢竟鬱金香商會一直在巨魔帝國和北境之間行商，難免會跟一些巨魔高層有些聯繫，或許他們真的是湊巧路過那片戰場，將我贖了回來。」

  瓦爾拉為自己的母親辯解道，但從他的表情來看，這樣的解釋，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相信。

  柯林心中冷笑——你「母親」跟巨魔的聯繫比你想像的還要深！

  但表面上，他卻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隨後又追問道：「那卡特騎士刺殺我一事呢？你為什麼覺得這也是你母親指使的？」

  瓦爾拉騎士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但掙扎了片刻，還是說道：

  「那支從前線將我接回來的商隊，其實曾路過灰堡鎮。而且，時間正是在你遇刺的前一天。」

  「哦？」柯林目光微閃，「但這也不能說明什麼吧？」

  「我查過那支商隊的帳本，裡面記載有一套價值不菲的附魔鎧甲失竊了，而失竊的地點——正是灰堡鎮！」

  這時，柯林才恍然大悟。

  這哪裡是失竊啊，分明是交付給卡特騎士作為刺殺的佣金了。

  難怪瓦爾拉懷疑自己的母親是幕後主使了。

  「那你覺得，你母親為什麼要派人刺殺我？」

  「應該是為了安格列家族的爵位吧。」瓦爾拉騎士有些不敢面對柯林的目光，臉上的羞愧之意濃郁得仿佛要將整張臉都遮蓋住。

  「男爵大人戰死在前線，如果你也死了，那麼，凱特琳也就成了安格列家族爵位的第一繼承人，而我，也會因此而獲得一份家業，不用在墜鷹城整日受人白眼了。

  這，或許就是母親的打算……

  抱歉，柯林，我對不起你……」

  瓦爾拉騎士的坦誠，讓柯林反而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

  本來這場晚宴，他都已經有了一個完美的計劃。

  準備借著當初他從紅眼遺傳推導出的結論，讓瓦爾拉騎士相信他才是烏曼伯爵的真正嫡子，從而挑動他對勞倫斯子爵的怨恨，在烏曼家族內部埋下一個不穩定的炸彈。

  但誰能想到，事情竟然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心電急轉間，柯林忽然覺得，自己也必須換一種思路了。

  「瓦爾拉，我的父親不計較你的私生子身份，待你如親子，還將姐姐嫁給你，但你卻未能守護好父親，讓他慘死在戰場上，自己獨自苟活下來，這樣的行為，稱得上是騎士美德嗎？」

  不等瓦爾拉開口，柯林繼續步步緊逼地質問道：

  「你的母親為了給你謀奪一份家業，竟然指使刺客暗殺於我，這樣的行為，你簡簡單單一句『對不起』就想獲得我的原諒？」

  面對柯林的詰問，瓦爾拉羞愧地滿臉通紅。

  只見他突然起身離開座位，來到柯林面前，單膝跪下，同時將腰間佩劍雙手奉於頭頂，大聲道：

  「安格列子爵，我理當接受您的審判！」

  柯林眉頭挑了挑，冷笑道：「怎麼？瓦爾拉，你以為娶了我的姐姐，我就捨不得殺你了？」

  「不！我的罪行與凱特琳無關，也不奢望您會看在她的面子上寬恕我。」瓦爾拉面色堅毅，捧劍的雙手沒有一絲顫抖，「其實在我了解到母親的所作所為之時，就已經明白，唯有一死，才能贖清我對於安格列男爵，對於您的罪孽！」

  說到這裡，他抬起頭來，面色坦然地看著柯林，一字一頓道：「柯林，請賜予我解脫！」

  柯林面無表情地凝視著瓦爾拉騎士的眼睛，仿佛想從其中分辨出，對方剛才的話，究竟有幾分真摯。

  瓦爾拉藍色眼睛如同無風的海面一般平靜，一般深邃。

  良久，柯林才緩緩起身。

  嗆——

  長劍出鞘，並抵在了瓦爾拉騎士的心口。

  柯林微微用力，鋒利的劍尖便輕易地刺破了單薄的外衣。

  殷紅的鮮血染紅了瓦爾拉的胸膛，但他的眼神沒有絲毫的顫動，身體也未曾有絲毫的躲閃。

  柯林眯起了眼睛，面無表情地問道：「瓦爾拉，你還有什麼遺言麼？」

  瓦爾拉的眼神終於泛起了波瀾，語氣中也帶上了一絲眷戀：「請照顧好凱特琳，幫她找個好男人改嫁了吧。」

  「她是我姐姐，不用你說，我也會照顧好她。」

  瓦爾拉點點頭，似乎終於釋然了，緩緩閉上了眼睛，靜靜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柯林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將長劍緩緩刺入了瓦爾拉的胸膛。

  他的速度不快，似乎是刻意控制著力道，讓長劍一點一點地扎入瓦爾拉的胸口。

  整個過程中，瓦爾拉除了痛苦地咬緊牙關，條件反射地渾身顫抖之外，依然沒有絲毫的躲閃之意。

  直到長劍徹底貫穿他的胸膛，從背後透出，瓦爾拉才緩緩睜開雙眼，留戀地看了這個世界一眼，對柯林輕聲道：「對不起。」

  隨後緩緩軟倒在地。

  柯林嘆息一聲，似乎終於確定了瓦爾拉騎士的真摯。

  見識了太多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老陰b，瓦爾拉這樣一位願意為了心中的正義不惜以死贖罪的騎士反而像個異類。

  看著地上長劍貫胸，氣若遊絲的瓦爾拉，柯林再次嘆息一聲，

  終於還是一口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