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麥田

  「轟！」

  「哎呦！」亞瑟從床鋪上翻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摔醒，「好，好痛，唉……打仗好苦逼啊，軍營的床都這么小……」

  「少爺！少爺！剛才有雷聲！」萊布拉家族的護衛，天秤王專門安排給兒子的一個老軍頭，急匆匆得闖進帳篷。

  「啊，啊？說雷聲也太過分了吧，我就是從床上掉下來罷了，有沒有那麼誇張啊……」亞瑟哼哼唧唧得爬起來。

  「不是！是真的有雷聲！好像有大法師襲擊！」

  「襲擊？」

  還沒等亞瑟反應過來，軍帳外突然一陣喧譁，「傳送門炸了！」

  這下亞瑟總算是清醒了，鞋都來不及穿跟著騎士跑出帳外。

  軍營里人頭躥動，騎士和士兵們也紛紛跑出帳篷來。

  遠遠得可以看見升起的火球，確實是傳送門的方向。

  「怎麼回事？真的是傳送門出事了？」

  「有人襲擊？山賊？黑魔法師？」

  「哪個黑魔法師跑來襲擊軍隊，是不是瘋了？」

  亞瑟和其他的貴族軍官湊到一起打聽，這些都是各國貴族響應諸神號召的聖戰，從整個大陸各國雲集的世家子弟。雖然第一批上戰場，就說明他們不是嫡子繼承人那麼重要的人物，但能被安排過來蹭軍功，說明多少還有點被家族培養的價值。

  因此相互間也主動聯絡抱團，為自己增加一些值得交往的外援。

  「不要慌不要慌，沒有敵襲，就是負責後勤補給的傳送魔法陣出事故了，一直在運作難免出差錯嘛。」很快就有消息靈通的人問出來了，「都回去休息吧，明天就要發動攻擊了，第一天有出兵儀式，『正義』女神會降臨的，大家都得上前線露個臉的。」

  「後勤補給的傳送陣？」亞瑟心裡咯噔一下，上前拉住那消息靈通的軍官，「不會是聯合王國那條線吧？」

  「哦？你是天秤家的吧。」軍官倒也不瞞他，「聽精靈法師們說，聯合王國那邊的傳送陣出現偏差了，『環境魔力發生了改變，地脈魔能必須重新協調』什麼的……」

  「啊啊啊啊啊——！！！」

  突然一聲尖嘯從遠方傳來，魔能的衝擊波像海浪一樣擴散過來，把整個前線軍營的魔法寶石全部點亮，一些質地較差的寶石乾脆直接被炸碎。

  貴族們，士兵們，所有人都捂著耳朵蹲在地上，口鼻都被震出血來，剛才還被傳送陣爆炸引起的騷亂，一瞬間被更大的恐懼所震懾，尖嘯過後，很長時間都沒人開口說話。整個軍營完全安靜了下來。所有人把視線，從發生爆炸的傳送門，轉向另一邊的戰場。

  那裡是諸神所在的大本營吧？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亞瑟咽了口唾沫，感覺口腔里一陣血味，士兵們還茫然得站立著，倒是萊布拉家的老護衛快步走上來，也不顧禮儀揪著亞瑟就走。

  「怎，怎麼了這……」

  「快，穿盔甲，治療捲軸和治療藥都拿好，」老頭單手就把胖少爺提在手裡，半推半拽的扔進帳篷，「『正義』發怒了。」

  很快亞瑟就明白了侍衛的意思，他才剛套好盔甲，『正義』軍團的精靈龍騎兵已經過來圍住了營地。

  「所有人類！整隊！」精靈龍騎將軍使用擴音魔法，嗓音中壓抑著狂怒嘶吼，「出兵！現在就出兵！」

  「啊？可是將軍閣下，現在天還沒亮呢，原定的出征儀式呢？」「是啊，而且我們是運糧食的支援部隊啊，正面戰場不是應該……」

  龍騎將冷冷得看著下意識擺起貴族脾氣，出來反駁的幾個貴族公子，用龍語說道，「燃燒。」

  它座下的綠龍深深吸了一口氣。

  「啊！」「天吶！！」「嘶！」

  驚叫聲是士兵們發出來的，第一排十幾個貴族軍官連吭都沒吭一聲，就被綠色的龍息燒成了灰燼，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

  「我說出兵。」龍騎將拔出大劍，冷冷掃視著驚慌失措的人類士兵，「違令者殺無赦。」

  它身後的精靈士兵也紛紛拔刀，紅著眼瞪著軍營里兔子一樣驚魂未定的兵士。

  「列隊！！！列隊出征！！！」老護衛扛起天秤旗，一邊扯著嗓子大吼，一邊扛著旗跑到點兵台上，而亞瑟哼哧哼哧得跟在他身後跑。

  大概是看到天秤的家徽，這些同屬聯合王國正義軍團的精靈士兵才略微緩和了些表情。

  而人類士兵們則找到了主心骨，手忙腳亂得撿起胸甲頭盔，扛起長槍和盾牌跟著大旗快跑出營。

  他們的運氣很好，有個知道『正義』脾氣的老兵反應快。其他軍營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

  亞瑟跟著大隊人往前線跑，沿途就看到好多軍營里已經開始殺人了。真的就開始殺，明目張胆的違令的傻子不用說，哪怕是反應稍微慢一點的都被披頭一片亂箭射倒。完全是驅趕著羊群一樣，大半夜得把好多隻穿著褲衩的人給趕出來上陣了。

  就連貴族的頭銜都不頂用了，各地前來參戰的人類都被刀劍驅趕著，狼狽得從兵營里跑出來，跟著亞瑟他們這一隊領頭的人馬出陣。

  「它們是不是瘋了！！那些傢伙！」亞瑟尖叫著，跑得兩肋針扎一樣劇痛。

  「調整呼吸！不要大聲說話！跟在我身邊！」老頭扭頭瞪著亞瑟，「戴上頭盔！護住腦袋！想要活下去就什麼也不要想！跟著我沖！」

  亞瑟只好咬緊牙關跟著跑步，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求生的邊緣，就會突破潛能底線，但他不由得回憶起小時候跟著東之槍熙德訓練時，曾經學過的呼吸和跑步的方法，居然勉勉強強得跟上了人流。

  於是天蒙蒙亮的時候，這些後軍運糧的人類士兵也被一齊驅趕到了前軍。和其他各國的正規軍，貴族軍或傭兵團一起列陣在第一線。

  迎面看見的，是一片一望無際，在逐漸升起的朝陽下，被晨曦的金光遍撒的麥田。

  亞瑟喘著粗氣來回望，身邊是黑壓壓烏泱泱，一眼望不到頭的人海。

  亞瑟看到各種各樣貴族家的旗幟，當然聖劍軍的軍旗也看到了。當然比起他們這些臨時被驅趕到前線的人來說，聖劍軍一開始就承擔了先鋒出兵的任務，所以士兵們倒是準備充分一點。

  甚至還有幾個騎士策馬在陣前來回奔馳，看到天秤旗幟下面這些盔甲都沒穿全的人，也是一個個莫名其妙的表情，顯然也是同樣疑惑。

  搞不清為什麼，諸神要臨時改變作戰計劃，第一線全部安排人類士兵來打。

  連押運糧草的都派上來了……

  可顯然也沒有人敢問，精靈安排了一整個軍團在後方督戰，飛龍和角鷹獸在頭頂盤旋。成排成列的魔弓手隨著此起彼伏的哨箭，解下箭壺插在面前，開始上弓弦。

  這時有個灰發的中年武士，手舉魔法劍，騎著白狼躍到半空中。正是聯合王國的『聖劍王』。

  「諸位！此次聖戰！由我等人族打頭陣，實屬天大的榮耀與恩賜！不要辜負了諸神對於我族的信任！讓我們把勝利的榮光和無限的忠誠！奉獻給諸神！進軍！」

  「進軍！」

  「進軍！！」

  隨著哨箭齊射，此起彼伏的號角和軍鼓響徹原野，黑壓壓的人海開始踏過麥田。

  亞瑟跟著老兵往前走，再怎麼疑惑不解，這種時候也不能停著不動。否則都不用等背後督軍的精靈射箭，直接就要被驅趕過來的人流踩死。

  不知有多少人就這樣茫然得被裹挾前進著，踏過高過膝的麥田，向西方進軍。

  這麥子長得倒是真不錯……

  亞瑟隨手摺了根麥穗在手裡看，他是天秤家的兒子，一眼就看得出這是魔法催熟的麥子。這個品種雖然長得極快，顆粒飽滿，但會過度消耗土地的肥力。只有經常打仗的國家，為了搶收軍糧才會種植……也就是說除了聯合王國等少數幾個和平國家，這玩意在人類聚集地到處都種就是了……

  很顯然，這是為了聖戰的補給而播種的軍糧。

  可是，怎麼種在前線呢？按道理說種在防線後邊才對吧？而且這不都長好了嗎？為什麼還不收割呢？這還千里迢迢讓他們用傳送魔法陣運糧，運得門都爆了？是有什麼毛病？還有最關鍵的一點……

  敵人在哪裡？

  亞瑟抬著頭張望，可是根本沒看到什麼不死族。不是說來打骷髏殺喪屍的嗎？湊了這麼幾萬十幾萬的大軍過來，那應該是為了對付成百上千萬的死靈才對吧？怎麼什麼也看不……

  「注意腳下！」老兵扭頭拽了亞瑟一下，差點把推倒，「看著路！別跌倒了！」

  看路？

  這時亞瑟低下頭，看到了被隱藏在麥田後面的一個個坑坑窪窪的圓坑，這片平原的地面一點都不平整，只不過麥子長得太快，把地面都遮住了。

  起初亞瑟也沒注意，也就從坑邊繞過去了，可誰知道越往前這樣古怪的坑洞越多，以至於進軍的陣型都有快有慢得散亂開了。

  「不許停！不許止步！向前！速度向前！」騎著角鷹獸的精靈督軍官在天空縱橫，甩著鞭子抽人。

  「媽的，說的輕巧，你下來走一個啊，哪有全副武裝得走這麼遠的道理，連不死族的影子都沒看到……」亞瑟這麼好脾氣都忍不住想罵人了。他感覺被老兵坑了，這盔甲又厚又熱急速消耗體能，而且走了這麼遠，腳上都磨出泡來了。

  被逼著出陣的士兵們也是一個個怨聲載道。

  反倒是老侍衛，先鋒騎士，還有那些經常巡遊各地的傭兵團，那些上了年紀的武士們，越往前走，一個個面色也越發嚴峻。

  他們雖然也不知道，這次要對付什麼『不死族』。

  但他們知道，什麼是『精靈』。

  為什麼？

  為什麼精靈諸神的正規軍團，要把大營往後方布那麼遠？

  這距離戰線的距離，已經遠遠超過魔弓的射程了吧？

  為什麼不直接以縱隊行軍，到了陣前再集結成戰鬥方陣呢？

  為什麼……

  「轟！」

  走在前別的士兵們有一瞬間一齊停了下來，年輕人茫然無措得四處張望，抬頭看著萬里無雲的晴空。而老兵們緊皺眉頭，死死盯著前方的麥田。

  「又是雷聲？恩？是後邊傳來的嗎？」

  戰場太大了，亞瑟好像聽到了雷聲，但後邊人喊馬叫的，一片嘈雜，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好像看到了……大概是錯覺吧，」老兵搖搖頭，「繼續往前！不要停步！不然監軍的精靈又要來抽鞭子了！」

  「恩？那些監軍呢？」

  「吁——轟！」「轟！」「轟！」

  死亡突然就降臨在了身邊。

  隆隆的雷聲幾乎震碎了亞瑟的牙齦和耳膜，他感覺到有人猛得推了他一把，腳下沒站住，就和個球似得翻進前邊麥田的圓坑裡，大地好像變成了大海，震盪著一層一層倒捲起來，把灰土和碎石潑到他頭上，噼里啪啦得砸到他盔甲上。

  雷聲，雷聲，連綿不絕的雷聲，大地在震顫，在悲鳴。

  難道是傳說中的禁咒魔法嗎？

  開玩笑！莫非這不死族裡還有一個那種傳說里的巫妖，會施放恐怖的大範圍魔法嗎？

  那為什麼要讓對魔法完全沒有抗性的人類打頭陣啊！

  對付這種傳奇級的魔神，不是精靈諸神的任務嗎！

  亞瑟趴在坑裡抱著腦袋，緊閉著眼睛一動也不敢動。

  不知過了多久雷聲才停止。

  亞瑟從土堆里爬出來，鼻子裡充斥著一股刺鼻的焦臭味。然後他看到老侍衛在身邊，仰面朝天躺著，手裡還緊握著天秤家的戰旗……

  可惜人只剩下半截了。

  亞瑟愣愣的看著這個家族侍衛，然後扭頭看向身後如同煉獄一般，被魔神的重錘砸過的血肉模糊的戰場。

  金色的麥田被染成了紅黑兩色，只剩下一窪窪被血肉填滿的深坑和焦土。

  被直中的方陣幾乎整個從田野上消失了，臨近的兵士仿佛受到了心靈創傷一樣混亂慘叫著想要逃跑，但周圍身後，都是列成陣型戰列的兵團，連逃跑的空間都沒有……

  「不許停！前進！前進！」精靈們騎著巨龍和角鷹獸從雲層中降下來，「趁著第二輪射擊開始前！快速前進！」

  亞瑟不可置信得看著他們，前進？你在說什麼呢？都死了多少……

  「不許止步！」綠龍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一群廢物！只不過是打死了幾百人的低級魔法罷了！有什麼好怕的！你們想嘗嘗看真正的禁咒是什麼樣的嗎！給我往前沖！臨陣脫逃殺無赦！」

  它這樣狂吼著，一口龍息將某個百人方陣中，從炮擊中倖存而陷入慌亂的十幾個士兵掃成灰燼。

  人海一般的大軍里，士兵們逐漸恢復了秩序，沉默著看著來自天空中諸神和魔龍，對慌亂的殘兵進行殺雞儆猴似的屠殺。

  一開始確實被驚天動地的爆炸和聲浪駭住了，不過還好爆炸聲確實沒幾下，『只』炸死了幾百人，相對於這大軍的人數實在不值一提。而且這會兒就停歇了，看起來倒是和投石機之類的攻城兵器有點類似。

  說白了，那憑空落下的『旱雷』，真不一定能落到自己腦袋上。

  但若是止步不前，魔龍的吐息，卻是一定會往自己頭頂掃過來。

  於是大軍再次滾滾向前，踩過同胞的血肉和金黃的麥穗。

  亞瑟沉默著，伸手替老侍衛合上眼睛，把『正義』賜給家族的象徵，繡著天秤的旗幟，踩進泥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