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何為資格

  「你要做首相！？那基力安呢？」索倫大驚。

  阿努比斯雙手一攤，「天知道，他想撂挑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開始就老是逼著我動手，說什麼掃平沙之國，立下大功回去接它的班。當年我還年輕，剛從三次大戰中倖存下來，轉化成巫妖也沒多久，心中還殘留著不惜一切代價復興人類的天真想法。腦子一熱就答應了。」

  巫妖揮揮手，從虛空中變出兩張椅子一張棋盤，示意索倫坐下聊。

  索倫探頭看了一眼，棋盤上正是下面迷宮的平面圖，大概代表著四個參賽者的四枚棋子正在迷宮圖上自行移動。

  「不過我畢竟是個死者了，胸腔中沒有當年那股衝動的熱血，興奮勁很快就過去了，」阿努比斯坐在椅子上翹著腿，支起雙手發著牢騷，「在這片沙丘耗了這麼多年，看著那些沙精靈勾心鬥角的算計，我逐漸就對戰爭，征服和統治這樣的事情失去了興趣。

  等你也活個幾百年就明白了，剛開始還挺帶勁，但贏得次數太多了就乏味了，老是重複同樣的工作。換個地名，換個人名，大勢鋪墊好之後，也就不需要怎麼謀劃，靠實力就能平推過去，真是沒什麼意思。

  太膚淺了，太無聊了。有這功夫還不如做些魔法研究，研究些未知的事，還能對未來產生些許的期待，看著棋盤上每個子都如我預料的一般行動，真的很沒勁。

  一想到還要再做幾百年首相，換個棋盤再開一局，我就很絕望啊。

  所以我就和基力安打了賭，想算計它一下，唉，想不到啊，居然被這個平常從來不用腦子的傢伙擺了一道，現在不僅接班的事逃不掉，說不定還因為被你們搶了沙之國的頭功，回去後會被他使喚到前線打仗。真是汗顏吶，我阿努比斯居然也有輸的這麼慘的時候，是我大意了……

  不！誰能想到這世上還有人能製作『思念』的哦！我都懷疑它是去占星山找人占卜了！」

  恭喜你猜對了，『思念』還就是占星山領主家的女兒繡的……恩？不會是基力安安排的吧，這貨為了撂挑子，居然能爆發出這麼強的算計力嗎……

  索倫一陣頭疼，他已經無法理解這些巫妖之間彎彎繞繞的關係了，「等一等，捋一捋，你不是支持人王的鐵桿，和基力安是政敵嗎？到底為什麼會由你來接班啊……我還以為是那個花……」

  阿努比斯收起笑容，抬頭看了索倫一眼，「你以後會明白的，上弦月現在剩下來的這些白袍，都是當初懷著一腔熱血，為效忠人王，復興人類，團結到一面旗幟下來的。

  這麼多年相處下來，難免會有性格不合的，反目成仇的，但歸根結底，我們其實都是同一群人。想做同一件事，誰來做這個首相，其實都差不太多。

  唯一一個例外就是『那個花』，你要小心一點，只有她是憑藉自己開發魔藥的功勳，獲得穿白袍的資格。也只有她，可能會把帝國引領向真正的『滅亡』，所以哪怕沒有證據，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基力安都是不會把帝國交到她手上的。

  不要和她走得太近了，基力安可是上個紀元遺留下來的先鋒軍，要是他真的卸任了首相，解除了一堆頭銜和契約的束縛，呵，那個時代的先鋒軍，行事手段是相當殘酷的。」

  索倫汗顏，那個看起來各種不搭調的首相，居然能被眼前這個剛滅了國，屠了城，把人家的神殿打到地心裡，老謀深算奸邪似鬼的巫妖評價為『殘酷』麼……

  這時面前的棋子開始移動起來，最後加入的那枚最外圍的棋子，西瓊，開始發力加速了。她雖然是最晚進入迷宮的，進度上落後了不少，但是在經過最初的計劃開始行動起來時，完全就是以驚人的速度在破解謎題直衝向迷宮的核心，『鍊金』布置的關卡完全不能攔她，那棋盤上的棋子簡直都要飛起來了。

  「哦，這麼厲害啊。」阿努比斯也被吸引了注意力，附身看向迷宮，「她居然對古代精靈的秘法和魔術這麼了解？這可是很冷門的知識啊……」

  大概是之前被『鍊金』附身時候學到的，哼，這下這巫妖可是又算錯了。

  索倫斜了它一眼，「你忌憚的那個基力安，可是親口承認她為『同期最強的女巫』的，說不定等會兒西瓊就能封神了，到時候不要後悔錯過收她為徒的機會。」

  巫妖笑了，「我不否認，艾斯黛爾小姐有些小聰明，現在她暫時是『最強的』，不過還是那句話，她的資質太差了，沒有未來的。我很懷疑『鍊金』會給她這樣的『資格』。」

  「資質，資格，那麼重要麼？」索倫皺起眉頭，想了想開口道，「阿努比斯閣下，我就直白得問了，一定得用魔法來打敗精靈同盟嗎？

  沒有使用魔法的資質，就連進入戰局的資格都沒有嗎？人類，絕大多數的凡人，真的只能依靠偶爾誕生的一小部分『天才魔法使』，巫妖或者神明的保護，才能在這個魔法世界倖存下來嗎？只能當作繁衍的工具來使用，這樣的人生這樣的世界又有什麼意思？

  你們，即使你們這些當初那些誓願復興人類的人，也不相信凡人可以自己改寫自己的命運嗎？」

  阿努比斯饒有興趣得托著下巴，看著索倫，「你和他真是好像啊……好吧，那麼我也直白的告訴你，是的，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不是『智慧』是『資格』。

  雖然在背後這麼議論很失禮，但現在就拿艾斯黛爾小姐舉個例子好了，恩，就和你們的掌旗官佐爾格小姐來對比好了，你覺得她們誰更『天才』？」

  那還用問嗎？毫無疑問的是西瓊。

  阿努比斯點點頭，「是的，在她們這個年紀，我也沒聽說過還有誰能像艾斯黛爾小姐一樣，背下那麼多書的。而且她還擁有著將死記硬背的知識融會貫通，靈活轉換並且化為己用的敏捷頭腦，那些小道具和小技巧，大部分巫妖都是想不出來的，活得越長越是看得清楚，她這樣的『天才』在一眾凡夫之中，閃耀得尤其顯眼。」

  那你還一個勁得刺激她說什麼『去生個娃吧你不配』？

  阿努比斯遙遙頭，「她確實不配，因為她沒有『資格』。艾斯黛爾小姐非常早慧，思維已經成年了，可現在還是只有兩個法術位，這種靈魂強度是絕對不足以支撐巫妖的轉化的。

  十年，二十年還不明顯，三十年，五十年後，她的身體就會開始衰老，思緒也會混沌，哪怕用些魔法手段更換肉身，靈魂強度卻有著增幅的極限。

  最後她只能無奈得懷抱著那些她這輩子也使不出來的魔法老去，到死也不願承認自己的人生僅此而已，但還是在無盡的遺憾中逝去。

  我個人是最受不了讓這樣的逸才產生錯誤的期望，把她們引到門前，然後再告訴她們沒資格進去看的，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她們抱憾而死，你不覺得這很殘酷嗎？那樣不如一開始就讓她死了心，反正有這樣的頭腦，換個其他的什麼職業，輕鬆愉快得度過人生不好嗎？」

  「那輪不到你來替她決定吧？這不是和精靈安排人類一個性質了嗎？」索倫皺眉，「好吧，選擇徒弟是你的自由，可是不用法術位，也可以用儀式和素材來完成魔法不是嗎？

  就算靈魂強度弱一些不能轉化巫妖，這不也是有各種成神的身體改造手段嗎？你也說了她的天才很多巫妖都比不上，給她一個機會，或許她能改變魔法的原理呢？

  就算她做不到，以後說不定也會有西瓊這樣有『智慧』卻沒『資格』的人可以做到呢？難道就因為你的『憐憫』，扼殺這樣的可能性嗎？」

  「智慧和資格的重要性啊，那麼，」阿努比斯想了想，豎起手指指著一旁的火炬，熊熊燃燒的白色火焰，

  「你知道有多少種魔法可以點燃白色的火焰嗎？知道如何判斷這是哪一種魔法點燃的魔火嗎？知道這種魔火的名字和特效嗎？知道用哪些魔法可以熄滅它嗎？知道熄滅魔火的魔法，分別用什麼樣的儀式，什麼樣的材料，什麼樣的咒文才能施展嗎？知道這些素材到哪裡找，咒文該如何念，儀式該怎麼樣完成嗎？

  對，這是所謂的『智慧』。艾斯黛爾小姐很擅長這個。她說不定真的知道這是什麼魔法。也說不定能想到破解的儀式手段，但是。」

  然後巫妖打了個響指，火焰就熄滅了，「這是『資格』。」

  索倫沉默了，他能看到巫妖一個響指，簡簡單單打碎了焰心的魔力迴路。而且，它剛才用的這招好像……

  「叫『湮滅』是吧，蠻有趣也挺實用的技巧，」阿努比斯一彈指火焰再度燃起，又是一個響指火焰再度熄滅，反反覆覆，周而復始，無窮無盡，高台上傳來不間斷得響指聲，和火焰重複閃爍的光芒，重複了不知幾十次還是上百次，「你看，『智慧』做得到嗎？」

  索倫沉默了，或許做得到，但是來不及，巫妖展示的只是點燃火焰，但假如是攻擊魔法呢？哦，你認得出這個魔法是什麼，知道怎麼破解它？你好厲害哦，那麼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無窮無盡得魔法扔過來，你又要怎麼用相應的『儀式』『咒文』和『素材』來應付呢？

  「但是佐爾格小姐不一樣，你知道她不久前在戰場上用的是什麼魔法嗎？」阿努比斯收回手，露出由衷得感嘆，「『赤之庭院』啊，那可是『赤之庭院』啊，她才幾歲啊，居然就有這樣的資格，這樣的魔力，這樣的天賦。

  她光是知道這個魔法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天知道烏爾里德斯是不是瘋了居然會想到教她這個，更不可思議的是她居然真的就使用出來了。

  我就這麼說吧，在現在的白袍里，當年有她這種『資質』的也不會超過五個，和佐爾格小姐這樣的存在一比較，『智慧』就顯得真的不是那麼必須的了。

  何況你以為『智慧』是什麼？我個人覺得，是『知識』和『經驗』。

  確實這兩點，現在的佐爾格小姐都很欠缺，但她並沒有明顯的智力不健全，只要給她學習的時間和歷練的機會，或早或晚，大不了磨練個幾百年，都能達到我們現在的水平。

  你看基力安那個混蛋，以前只會用殺人來解決問題的，現在不也奸猾似鬼麼？

  而且，你真以為艾斯黛爾小姐，就沒有享受『資格』帶來的便利嗎？你該不會覺得，所有人都有讀書的機會吧？」

  索倫皺眉，「什麼？可圖書管不是免費的嗎？」

  「哈哈哈，」阿努比斯開懷大笑，「魔法那麼廉價的話，圖書館裡一本書都剩不下了好嗎。且不說沒有資質的人能不能走進圖書館，那些書自己也會飛啊，沒有最基礎的資格，怎麼拿的到呢？如果不是她繼承了一丁點的王血，恐怕連一本書都抓不到，又怎麼可能掌握這麼多魔法知識呢？」

  呃，這，所以去圖書館也是一種試煉嗎……

  阿努比斯搖頭嘆息，「其實讓艾斯黛爾小姐有機會讀書才是最殘酷的，你有沒有試著用圖書管的書學過魔法？真正的『魔法書』，那些記載了真正的魔法的，你覺得需要學徒用閱讀，背誦，記憶的方式來掌握其中的神秘嗎？」

  索倫皺起眉頭，這麼說來，他確實在禁書區學過一個禁咒，『美杜莎的吹息』，完全就是浸入式電影，直接就錄入腦子裡了。雖然一直沒用過，但只是沒有機會而已，想用隨時都可以。

  巫妖點點頭，「看來你明白什麼是所謂的『資格』了，需要自己閱讀記憶，已經足夠說明她確實缺乏『資格』了，而且用這種古老的方式學習魔法，既不效率，也不安全。

  你，佐爾格小姐，還有其他的那些精英，只要花一些時間，就可以快速得積累並超過她的學識，現在你覺得這兩個人在『智慧』上的差距，真的有那麼巨大嗎？

  在佐爾格小姐成長起來之前，只要有一些人指導，有一些人庇護，有一些人建議，她哪怕都沒轉化，都能直接當成一個巫妖，具備作為掌旗官的資格，來庇護一整支軍隊了。其他的學徒，做得到嗎？哼，我想他們聯手用一個禁咒，身體都受不了那麼大當量魔力衝擊的負荷了吧？

  佐爾格小姐可不一樣，她不僅供應了『巴的大豐收』的大部魔力，之後緊跟著一個『赤之庭院』，而且全程還在作為掌旗官為全軍提供魔法守護，哪怕在和我對峙的時候，還有餘力用魔法劍維持守護抗衡我的魅惑魔法，以自己的意志拒絕了我的招攬，真的是太出色了。

  說起來，你們都是烏爾里德斯專門從法蘭妮搶回來的吧？嘖，這個好運的傢伙，這一趟跑的實在太值了。

  你可能還比她強一點呢，無論『幸運的骰子』還是『思念』，也都是要有『資格』才能使用的。還有餘力養這麼大一頭魍鬼，嘖嘖嘖，難怪能誅滅人王。

  哦，停下啦，怎麼樣，你還是覺得，艾斯黛爾小姐，真的有值得一個白袍，專門跑一趟搶回來的『資格』嗎？」

  索倫無言以對，因為他看到象徵西瓊的棋子在豬突猛進得破解關卡，突入到迷宮的最核心，最後一道門前的時候停住了，急剎車似得停住了。

  「天才的標準啊……」阿努比斯把雙手插在白袍寬大的袖子裡，看看迷宮核心處僵停的西瓊，和雖然緩慢，卻正穩步一點一點推進的其他三個棋子，

  「別誤會了，我不是在評價『資格』更優於『智慧』，這也沒啥好比較的，兩項資質都能有才是最好的。但現在這個年代，這個戰爭的年代，『資格』確實是一個『天才』最優先的評價標準。

  你更期望戰場上，站在身邊的戰友，是個在關鍵時刻可以一個響指施放出『赤之庭院』救場，可以瞬間改變戰局的魔女，還是一旦發生了自己預料之外的變數，就束手無策的『天才』？

  如果我們有精靈同盟那樣的國力和資源，給這些『智慧的天才』們一個嘗試的機會也未嘗不可。

  但很遺憾，帝國沒有那樣的餘裕，把有限的素材和歷練的機會，平分給每一個學徒。如果非要選擇艾斯黛爾小姐和佐爾格小姐其中一人進行投資，毫無疑問的，所有巫妖都會選擇佐爾格小姐。因為她的潛力，她的上限，她命中注定的強大，都如朝陽的晨光一般清晰可見。

  而從艾斯黛爾小姐身上，不是說一定不存在改變命運封神或者轉化的可能，但那真的就只是『可能性』，哪怕從她的天賦來說這『可能性』很高，就猶如流星一樣，在夜空中留下耀眼的軌跡，但依然只是『可能性』。

  很遺憾，我們這批經歷了第三次大戰的人，是不會有人把希望寄托在『可能性』之上的。

  索倫，你就那麼想改變艾斯黛爾小姐這樣的凡人們的命運，給他們一個機會嗎？」

  阿努比斯睜開眼，灰色的眸子冷冷盯著地上精靈神的遺蹟，然後扭頭看著沉默不語的少年，

  「那就先把諸神滅掉吧。」

  索倫沉默著，不用廢話了，他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

  最後西瓊也沒有完成試煉。

  直到阿努比斯的弟子艾德喬取得『鍊金』的稱號走出迷宮，她的棋子都沒有向前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