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巢穴

  索倫跪坐在蜥蜴人的大神廟裡，在周圍一群蜥蜴的蛇瞳注視下，眯著眼盯著面前樹葉餐盤裡裝著的一堆水蟑螂。

  還在爬呢，看起來可新鮮了……

  「初次見面，索倫閣下。我是巢穴的主祭，萊希冷西奧，聽英迪克姆提到，尊下最喜歡這美味，」巢穴的大祭司，斜躺在神龕主座上的老胖蛤蟆擺擺手，「請用吧，不必客氣。」

  索倫面無表情得扭過頭，看著和神殿守衛們跪坐在一起，正對他擠眉弄眼一副不必客氣表情的黃頭冠。

  我可真特碼謝謝你啊，可老子上次吃的是椒鹽的好嗎？你們好歹也料理一下啊……

  唉，出去飯局都得往死里灌酒，更何況是問人借兵這種大事。為了他的試煉，拼了！！

  索倫擠出一個笑臉，抓起一隻龍虱扔嘴裡一陣猛嚼吞進肚裡，誇張得豎起大拇指，「嗯~真是鮮美，感謝大祭司的款待！」

  周圍大塊頭的神殿守衛們抽動著嘴角眯起蛇瞳，有一個喉嚨里還『嘔』得一聲，似乎差點沒忍住吐出來。

  索倫，「……」

  老蛤蟆緩緩點點頭，「首相尊下頒發的試煉書我看了，也和議會的老友們聊了聊。閣下，言辭略有誇大……任務卻是真的……」

  索倫維持著笑眯眯的友好表情，嘴上卻不說話。

  他連夜趕來巢穴的路上就想過了。誇大其詞誆騙一些滿腦子肌肉的打手還行，但蜥蜴人在帝國的大使和首領，那肯定不是黃頭冠兩句話能詐唬過去的蠢貨。

  但反過來說，對方這樣的身份，其實大可以不搭理自己，卻專門召見一面，那麼一定是多少有合作的意向，如果這個時候自己首先提出求援，後續的交涉就落了下風。

  不過老蛤蟆也蠻奸詐的，看出索倫想和它拼耐性，微微一笑，慢悠悠得開口，「時隔多年帝國再次派出援兵，我們靈蜥一族深表感謝。

  帝國與靈蜥是好朋友，好夥伴，兩族的友誼經歷了時代的考驗，紮根於人民的心中堅不可摧。我們雙方將更堅定地相互支持彼此核心和重大利益，加強發展與合作，我們願意與帝國攜手同心，以兩族團結的外交政策為基石，繼續深入加強各領域互助與合作。

  在新時代的浪潮中，與同帝國一道，將人蜥關係打造成睦鄰友好的典範，為地區和平和共建繁榮文明建立標杆……」

  「好了好了好了，尊敬的長者您不要客套了，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吧！」索倫立刻投降。

  大主祭萊希冷西奧擺擺手，示意神殿守衛們都撤下去，「索倫閣下，你知道蜥蜴人的歷史嗎？」

  怎麼你是想傳授點豐富的人生經驗還是咋的……

  「年輕人都不願意聽老頭的喋喋不休，我也沒有那個精力了……」剛才一大段官話似乎把大主祭累著了，它緩了一會兒才回過氣來，「我族，並不是在戰場上輸給精靈的。」

  恩，知道知道，你們是主動轉進到南大陸一隅的森林裡養精蓄銳伺機反攻。

  大主祭也不計較年輕人的腹誹，搓動手指拋出一些散發著靈光的粉末，落到索倫面前乘著水蟑螂的樹葉盤子上，將餐盤點燃起奇特的淡藍色火焰。火焰的光影跳動著，在索倫的眼前呈現出種種奇妙的幻象。

  「與你們人類的古帝國，受到極寒的影響而覆滅類似，古老文明往往都在內部多種矛盾的作用內耗下搖搖欲墜，勉力支撐，直到最後某片葉子落下來了，導致整個神殿的崩塌。

  而就靈蜥一族來說，衰敗主要源自於氣候導致的靈網變動，導致先靈巢穴的數量急劇減少，於是為了爭奪聖都的靈巢，而爆發了自我毀滅的殘酷內戰……」

  在大祭司的示意下，黃頭冠的姐姐，那隻叫做拉文德的紫色母蜥蜴上前來，代替大主祭為索倫解說火焰中的幻象。

  「您應該注意到了，靈蜥一族與我們養殖的亞龍類有著近似的外型。實際上也確實如此，它們是我們的戰友，夥伴，糧食，也是我們的血親兄妹。在每一巢新生的卵中，只有一部分會孕育出具備智慧和靈識的靈蜥，或者用人類慣用的說法，我們擁有靈魂，而我們的兄弟姐妹卻沒有。這種現象被我們一族稱為『先神的賜福』。

  簡單來說，離『先靈巢穴』，也即是這座魔法神殿，越近，每一巢誕生的靈蜥的比例也越高。帝國這巢穴，是在巫妖們的協助下用古代聖城的殘骸為核心重建的，雖然規模較小，但總算起到了賜福的功效。

  但在巢穴之外，南大陸很多的地方，大量的蜥蜴人部落正失去『賜福』，在逐漸蛻變為原本的面貌。」

  索倫有點意外，一胎生下的卵里，只有一部分會成為有智能的蜥蜴人？這是什麼情況？通過某種魔法造成的加速變異？魔法失效了就退化？返祖？

  「古代的靈蜥先賢們也迷惑不解，大祭司們認為這『賜福』可能是源於先神和泰坦之間的協議。由於神廟的森嚴制度和禁忌，過去對這『賜福』的原理並未深入研究，只是按部就班得複製著從泰坦那得來的儀式，在每座蜥蜴人城市建立『先靈巢穴』，並在每年繁衍的雨季組織集體的祭祀慶典。

  但到了北方氣候劇烈變動的年代，南大陸的靈網，人類所說的魔力潮汐和魔網，也受到了劇烈影響。大量巢穴喪失了賜福的功效，只有少數聖城的『大巢穴』還有功效。

  古代神殿強調遵循傳統，循規蹈矩。主祭們的反應緩慢，畢竟所有儀式都是按照傳統進行，本來靈蜥誕生也是有一定的概率，誰也沒留意到『賜福』的失效。何況在那些聖城，大巢穴依然正常運作。因此最頂層掌握大權的神殿大主祭們，認為所謂的『賜福』失效，只是內部那些挑戰古老制度的少壯派的政治陰謀。

  於是祭司們採取了錯誤的應對方式，否認『賜福』失效，而歸罪於什麼盜蛋的小偷，並採取較嚴厲的處罰，鎮壓內部不滿神殿的新生代。最後魔力潮汐的影響越來越大，終於激化了矛盾，導致了大規模的內戰。」

  火焰一下變得洶湧起來，呈現猙獰的橙黃色。

  「內戰使我們一族的實力巨大削弱，大量的『巢穴』被摧毀，掌握技術的祭司遭到泄憤似的屠殺，失去了古代的傳承，而本身靈巢就失去了功效，戰爭導致的死傷更是雪上加霜。等到精靈同盟大規模的侵略開始，靈蜥一族就兵敗如山倒了。」

  過於熾烈的火焰燃得是很明亮，但只是短短一瞬間，就將盤子裡的葉子燒光，轉瞬就熄滅了。索倫盯著餐盤裡被灼焦的水蟑螂們的屍骸，聞到一股烤熟的蛋白質的香味。

  「可惜，靈蜥之間的血仇有時候比對精靈的不滿更深重，我們相互指責是對方造成了上古光輝的隕落，滅絕了先神傳承下的偉大文明。團結和復興更顯得遙遙無期……」拉文德嘆息著。

  「在南大陸現在肯定還存在著大量的靈蜥部落，比如魁札爾科亞特這樣的古代聖城，其中的靈巢依然還在起作用，周邊的部落還有實力。但是其他的地方，靈蜥一族正在退化成精靈馴養的家畜和坐騎。所以想要恢復昔日的榮光，獲得靈蜥一族的強援，就必須先奪還擁有先靈巢穴的聖城。」

  難怪阿努比斯占據著蜥蜴人的聖城不放手，還能拉攏到大批群落的效忠，原來它們一族還有這麼個命門在。

  索倫若有所思得點頭，發現母祭司正盯著自己，生怕對方也想用美人計，趕忙聲明，「我是去打沙之國的，恐怕實力有限，沒法從阿努比斯手裡奪取聖城啊。」

  母祭司剛要開口，大主祭卻咳嗽了一聲，擺擺手讓她退開，連快要睡著的黃頭冠都被她姐姐掐著尾巴拽走。這下大殿裡只剩下索倫和老蛤蟆了。

  索倫還真的沒聊到，這貨這麼有膽色，陣營領袖敢和陌生人獨處，不怕被行刺嗎？

  「我已經很老了，」萊希冷西奧看了索倫一眼，「第三次大戰的時候我就率團來帝國了。不過，我並不是來尋求盟友的，是逃難……」

  又要講故事啊，拜託劇情來個快進鍵吧，索倫揉了揉腿，把餐盤裡被燒焦的水蟑螂撿了個放在嘴裡嚼。

  「因為我和西邊掌權的主祭不是一個派系，又不肯交出事關重建先靈巢穴核心的聖石，所以我帶著部眾向北逃到了帝國，和你現在在做的事情差不多，謊稱自己背後有更大的勢力在支持，假稱自己是代表蜥蜴人出使的使節，其實只是尋求一個立足之地。」老蛤蟆冷冷得說道，全無半點剛才的虛弱和衰老。

  索倫愣住了，手裡的水蟑螂都掉下來，「呃……」

  「當然，首相不是個傻子，它看出來了，卻不介意，因為這是個強者，本來也看不上我們這些蜥蜴能伸出多少援手。只不過當時它在籌辦反精靈同盟的大帝國，和一個龐大的文明結盟會顯得面子上好看些，而且能穩定人心，讓剛打過第三次大戰心驚膽喪的人類鼓起戰鬥的勇氣，所以大家就這麼心照不宣的裝下去了。」

  啊，啊？你也是假的？不是，老子可是實打實要去遠征的，索倫一陣頭疼，那這麼想來，南大陸真的是一點援兵都沒有。這樣說來他還有點同情阿努比斯那貨了，那可真是被忽悠到舉目無親的地方坑了，一條血路殺出這麼大地盤來的啊……

  「沒有那麼嚴重，」萊希冷西奧冷笑，「蜥蜴人是文明的種族，我們吃熟食，會用腦子。當初就是因為內戰時有些勢力借用外力，才把精靈的勢力引進來的。

  現在帝國的勢力摻和進來，自然而然得也會有勢力找上門來聯手。無論是阿努比斯，還是你，都是可以利用的外力，真的大使，假的大使，真的盟友，假的盟友，隨時根據實力變化，是真是假又有什麼關係呢？」

  呃，好吧，還真是因為外貌小瞧這些蜥蜴了，必須反省，坐在自己面前的可不是那什麼拉貨的牲口，而是一個被賜福了的擁有完全智能的『蜥蜴人』啊……等等這貨剛才是不是順帶損了老子一嘴？

  索倫收起輕視，正經危坐，「那麼大主祭閣下，您是打算和我聯盟，借兵給我重返南大陸嗎？」

  萊希冷西奧也正坐起來，搖了搖頭，「不，我不打算和你聯盟，但我會借兵給你。」

  索倫不出聲，等候對方的解釋。

  「因為我老了。」萊希冷西奧冷冷得開口，「巢穴太小了，現在還能誕生的靈蜥，拉文德，英迪克姆，都是我下的種。至於其他人，哪怕神佑侍衛的卵，都放不進靈巢里孵化。我們現在是有智慧的生物了，不是畜生。你願意自己的子嗣成為肉食和坐騎嗎？

  但是沒辦法，我帶來的靈巢只有這一處，而帝國很久不打大戰了，新生的靈蜥越來越多。

  剛才古代靈蜥文明的事情你也聽到了吧。不滿這樣積蓄起來，神殿的傳承和規矩又有個什麼用？少壯派永遠會對權力頂層的老人們進行清算。要麼它們推翻我成為新的主祭，要麼我找個地方，把它們的血都燃燒殆盡。

  是打到南大陸去，自己搏一條生路出來，還是就這麼死在海里餵魚。對我來說可沒有半點區別。可惜的是，你只有一條船，要不然我能多派些人給你。」

  「……」索倫皺眉沉默了一會兒，「為什麼，尊下要和我透露這些？你其實完全可以繼續扮演忠厚長者，大家好聚好散的吧？」

  「哼，不這樣說明白，你真能理解蜥蜴人到底是什麼樣的種族嗎？

  英迪克姆那個蠢貨告訴我，你是第一個對它的外表沒有絲毫歧視和畏懼，可以友好相處平等交流，並開口求助委託重任的人類。

  所以它覺得，可以嘗試和你相互理解，成為真正朋友，呵呵，蜥蜴和人類，成為朋友。

  我知道它還年輕，腦子還沒長全，可是傻到這個份上真是難以置信，我都懷疑它是不是我的種了。把它的『朋友』叫過來看一看，令人很難理解嗎？」

  索倫眯著眼，講真他也看不出黃頭冠是這蛤蟆的種，蜥蜴人的生態還真是有夠神秘的……

  「所以，你是擔心自己的小兒子是不是被人誆了？」

  「你沒有誆它嗎？你的一千艘船在哪呢？」

  恩……這個……是個四捨五入的問題……

  萊希冷西奧伸出手，抓了一把水蟑螂扔到嘴裡，「無所謂了，你要軍隊，我給你軍隊。你要使者，我給你使者。你要朋友，我也讓你的『朋友』跟著一起去……」

  不了不了黃頭冠那個坑爹的傻貨你自己留著養老吧……

  「我的條件只有一個，」萊希冷西奧嚼著水蟑螂瞪著索倫，「假如你沒死在海上，真的能抵達南大陸開始你的試煉，那你得讓英迪克姆也一起跟著，讓它理解人類，理解靈蜥，理解這個世界的運行規矩。

  等到了它真正理解一切的時候，假如，它還是抱著這天真的幻想，願意和你成為真正的朋友，那才算我輸了。怎麼樣，答應嗎？」

  教養自己的兒子是當爹的責任吧，別推給我啊！索倫撇撇嘴，不過比起什麼大預言大誓約，這麼個帶小弟的任務實在是不值得一提，「吼啊，要簽個魔法契約啥的嗎？」

  萊希冷西奧緩緩躺回主座里，「哼，無論是契約還是魔法，都不值得信任。看來你也還沒理解這個世界真正的規矩呢。去試煉吧，人類的幼崽，試試看你們的路能走多遠……」

  這就是逐客了吧。

  索倫有點莫名其妙的離開神殿，黃頭冠在神殿外等著，「喲索倫，怎麼樣？大主祭答應協助你了嗎？」

  「恩，算是達成了某種協議吧，」索倫反覆看看黃頭冠，明明更類似四腳蛇啊，「真沒想到你還是大主祭的兒子，那你算是，巢穴的王子什麼的？牛人啊！」

  「別瞎說，什麼兒子王子的，神殿裡誰不是大主祭生的。巢穴都是大主祭繁衍起來的啊。我平常可連神殿都進不了。」黃頭冠解釋。

  索倫一陣莫名，「那它怎麼還挺看好你似的……叫你招人，你到底是怎麼能招到它頭上的？」

  「哦，我被你叫醒了睡不著，就去浴室幫人搓背，平時搓下來的鱗片可以拿來賣嘛，大主祭也是熟客了，正好遇見了就幫你隨口問問嘍。」

  這傢伙……或許還真是個福星呢……

  「對了，水蟑螂也是浴室抓的，味道怎麼樣？」

  嘔！！！你個狗崽子別過來！老子怕忍不住一槍戳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