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推測

  魔法書好像飛鳥一樣起落盤旋，停在索倫腦袋上他都沒有注意到。

  他雙手支住下巴靠在長桌上，仔細得思考。

  亞丘卡斯謀殺魔法少女的原因是什麼？

  和烏爾里德斯的恩怨？因為它只收女學徒？

  不，這是明顯錯誤的方向。也不能說錯誤，太過顯而易見，所以背後肯定有其他的原因。

  這個原因至少也是早在通靈帝國建國時就發生的事情了，如果有人牽扯其中的話，知情人的亞丘卡斯，英迪克斯，至少都是白袍巫妖的級別。

  被認為是亞丘卡斯死敵的烏爾里德斯？不，它可能反而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因為它本人剛才和索倫也說了，並不認為它和亞丘卡斯之間算什麼『恩怨』，它的理解，是認為自己在嘗試搭救必死之人，亞丘卡斯只是『順手』幫死亡的忙，阻止它改變這些人的命運。

  那麼烏爾里德斯和亞丘卡斯之間的恩怨，就可能只是一條用來掩人耳目，實際上完全導向錯誤答案的線索。而且，可能還是亞丘卡斯故意為之，來掩蓋它的真實目的。

  如果盯著烏爾里德斯查下去，只是一個死胡同。

  那麼還有哪個巫妖和亞丘卡斯的事情可能有牽連嗎？有的。

  巫妖花，研究出魔藥強化序列，協助製作了死亡騎士，建立了帝都外的貴族學校，庇護貴族們的子女不受亞丘卡斯的威脅，於是得到支持，有望成為帝國下一任元首的巫妖。

  它會是原因嗎？如果亞丘卡斯真的想的話，花開個學校的庇護有什麼用？烏爾里德斯十八個親傳弟子都護不住好嗎？熔爐不是在帝都外嗎？大騎士阿比迪斯的妻子不就是貴族嗎？還不是照殺不誤。貴族在帝都外就能得到庇護，根本也是假象，亞丘卡斯殺人是完全不用顧及其他人的想法，或者地域和出身家族這種外部因素的。自然，這些也都不會是根本性的原因。

  那麼這又是一條奇怪的線索，因為這說明帝國的貴族被亞丘卡斯的問題分成了兩派，一派臣服亞丘卡斯，一派臣服於花。如果亞丘卡斯突然死了，那確實，可能會發生新的問題，但問題是現在這種微妙的平衡，是亞丘卡斯一手製造的。

  它的目的是什麼？和殺害魔法少女的原因有關聯嗎？還是亞丘卡斯就是為了把支持都推到巫妖花的那邊？但那也太奇怪了吧？帝國的元首基里安是個自己都不想做下去的工具人，議會自己都可以投票表決發動戰爭，而對精靈同盟的國力差距擺在那裡根本就推不過去，誰來領導帝國，有什麼實際意義嗎？

  所以也許這是需要提出的問題？為什麼所有人會認為讓花來統治帝國更好？圖書館君應該是可以解答的，他對巫妖和議會那些事還挺清楚的，但為了這有必要殺魔法少女？

  花出現在帝國的視野里，至少也是從第三次戰爭和死亡騎士的出現開始，也許它對亞丘卡斯造成了某種影響和改變，讓它默認了花學校的存在，但花絕對不是原因。原因應該更早，早到帝國建立的時候。

  先鋒軍。

  索倫摸出藏在胸口的指環。

  英迪克斯提到先鋒軍不是在刺激他，而是在提醒。先鋒軍在這件事情里肯定是有份的。

  當時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如果亞丘卡斯在最開始就是個渣滓，七個團長壓根不會把這麼多年的積累，五百磅的泰坦血肉，都帶到帝都才分裂。

  當時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五名大團長離開，導致亞丘卡斯採用了『殺死魔法少女』的錯誤手段來解決問題。並且可能，至少還有兩個團長認為，亞丘卡斯採取這種手段，是可以接受的！

  甚至有可能，殺死魔法少女，本身就是當時那兩個先鋒軍大團長，『看到一個錯誤就去糾正，而不是思考錯誤的成因加以避免』的行事風格，所產生的錯誤的手段。

  結果因為根源的問題沒有被解決，這個錯誤的方案，反而滾雪球得，導致了越來越多的矛盾和悲劇。如果真是這樣，真的可以理解有部分大團長拒絕採取以『殺死魔法少女』的手段達成目的，而導致先鋒軍分裂的結局了。

  如果是這種情況，問題就變成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會導致先鋒軍，認為這持續了一千年，對魔法少女的殺戮，都是值得的？

  ……

  「這他媽還用想嗎？」

  索倫摸著指環，先鋒軍這些為了一個目的，可以頭鐵到連泰坦都推了的傢伙。本身就是承受著無數的犧牲傳承下來的。

  魔法少女？和古帝國延續人類傳承的級別比起來，那真的只能算是屁大點的犧牲。

  如果是為了復興一個人類的帝國的話。他們是有可能選擇默許亞丘卡斯的行為的。

  但這只是先鋒軍那邊的原因。而且顯然不完全，要不然現在熔爐也不會暴動，帝國本地的大團長也不會失蹤，法蘭妮也不會現在突然又重新開始準備鑄鐵令的事了。

  這不是說亞丘卡斯這就能洗白了，持續一千年的暴行它都能做下來，絕對已經沒有任何偉光正的理由可以來解釋它這種全無人性的行為了。

  但是要想搞清楚亞丘卡斯真正的目的和動機，一定要對亞丘卡斯的人格做一個側寫進行解讀，所幸英迪克斯剛才已經是說明了。

  亞丘卡斯在用王的思維來處理問題。

  遇到問題的時候，它不像法師一樣通過分析根源來纏絲剝繭，也不像先鋒軍那樣只管眼前的人命優先。它在考慮的是用何種程度的犧牲，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亞丘卡斯的目的，就是它會冷血的持續屠殺一千年的原因。

  復興人類帝國？推翻精靈同盟？或者，建立一個自己統制的帝國？

  都是藉口，大致也是這類的野望，才能忽悠到先鋒軍的支持，然後，才發生了最關鍵的什麼事情，某種預言或詛咒或魔法。

  反正是足以讓『王』瘋狂，使『先鋒軍』分裂，使『巫妖們』至今都默許。

  足以使千年前尚且無法與帝國比較的藩屬小邦，一夜之間，無視與精靈同盟那天壤之別的實力差距，獲得從諸神的支配中獨立的強大力量的超級魔法！

  然後，代價是必須定期殺一個魔法少女？

  索倫不自覺得轉過頭，看著放在台子上的莫比烏斯天平。耳邊突然響起了圖書館君曾經說過的話，

  『莫比烏斯是真正的神器，但她不是生物，而是魔法。她判斷的不是你這個人，而是你未來的宿命。此時獻祭的，是你願意為未來付出的犧牲和代價。』

  所以一千年來死在亞丘卡斯手裡的那些人，都是為超級魔法獻上的祭品？

  這就是想要實現一個人類復興的未來，需要付出的犧牲和代價？

  所以這就是答案了？

  如果這就是答案，那麼亞丘卡斯殺人的原因，那個具體的魔法的內容索倫雖然說不準，但獻祭的對象，和這個魔法的效果，他大致能猜到了。

  真的不難猜，很多事情都是明擺著的。

  帝國能反抗精靈諸神依仗的資本是什麼？

  千年前帝國建立之前本來沒有的，帝國建立之後就有了的東西是什麼？

  是巫妖。

  那這些人命，如果真是祭品，還能獻祭給誰？

  唯一的人神，死亡。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被喚醒的。

  大概在那個時候，王子亞丘卡斯，決定獻祭自己的王國和人民。

  大概在那個時候，被精靈打壓的人類法師們，在人王血脈的帶領下，通過某種魔法儀式，轉職成了巫妖。

  大概在那個時候，有五個先鋒軍團長，雖然拒絕了用這種方式復興而離去，卻留下了全部的泰坦血肉，期望他們能夠成功。

  大概在那個時候，留下來的兩個人，認為這是為了實現人類的復興，所必須做出的犧牲，選擇做出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難怪他們後來再沒有手持龍槍，去取過鑄鐵令。

  如果轉職成為巫妖的話，恐怕就拿不起先鋒龍槍了。

  「我看你這副想吐的表情，大概很多事都自己猜到了吧。」圖書館君托著腮幫，在高台上饒有興趣得俯視著索倫的顏藝。

  猜到又如何，這種事情要怎麼問？從頭到尾都是猜測，而且最關鍵的還是最原初的那個魔法，直接問法咒的名字嗎？要是個預言或詛咒呢？還是應該問具體的全文？

  索倫整理著語句，張口剛想說話，突然有掌心的燒灼感，卻又不是背誓的刺痛，於是知道西瓊是嫌他出來久了在催。信紙上果然出現她的筆跡。

  『你搞什麼鬼呢！』

  索倫突然意識到，在提問前，他其實可以諮詢一下西瓊的建議，於是寫道。

  『我在圖書館，想讓圖書館管理員給我一個建議，關於亞丘卡斯……』

  不等他寫完西瓊就連珠炮似得回信了，

  『圖書管理員能給你什麼建議！難道他能告訴你亞丘卡斯的死契書放在哪裡嗎？快回來我們都在等你呢！見個人就打探亞丘卡斯的事你是想找死嗎！……』

  後面還有好幾行訓話索倫沒看，直接寫道，『死契書是什麼？』

  『你還真想問呢！那可是巫妖的筆記，別傻了！這些記載生平研究和魔術記錄的筆記都是只傳承給弟子的！他多少個弟子呢就算有什麼情報也早就被分開保管了！而且要是被人動了檔案，大圖書館會通知對方的！你別胡來！！』

  「……」索倫抬頭看看圖書館君，張著嘴愣了一瞬，突然就知道正確的提問是什麼了，

  「你能告訴我英迪克斯的死契書放在哪裡嗎？」

  圖書館君笑了笑，把手裡一直翻閱的魔法書丟給索倫，「你不願做學徒，只能算借給你看了，記得要還的。每天一個金沙。」

  「謝了圖書館君！」索倫趕忙撲過去把魔法書接住。

  「不用忙著謝我，其實我自己也研究了一下，殺掉亞丘卡斯還不是最難的一關，最難的是怎麼把他身上背的因果律給接下來，誰來接，接下來之後的事怎麼辦。我把筆記都給你了，不能再多提示你了，因為會違背『公平』的規則，你聽得懂我的意思嗎？」圖書館君加重音說道。

  索倫眯起眼，「『公平』……是一種『規則』麼……」

  圖書館君點點頭，不再說話，只打了響指，於是書群如鳥群般飛起來，跟著他的書車步入書架的森林中去了。

  果然，圖書館管理員都是大佬啊……

  索倫哆嗦了一下，把英迪克斯的筆記揣在懷裡，騎上小黑離開圖書館。

  事情的發展過於順利了。

  有了英迪克斯的筆記，可以知道帝國建立之初發生的真相。

  西瓊召集了她的隊友，有她們的協助就能分析出擊敗亞丘卡斯，以及解決魔法可能導致的隱患。就像英迪克斯所說的，不止是殺掉亞丘卡斯這個表面的問題，還有之後的隱患。

  怎麼把他身上背的因果律給接下來，誰來接，接下來之後的事怎麼辦。

  實在不行索倫甚至可以直接去找死亡，他不是都找到了冰淇淋店麼，在完成神諭的過程中順便解決一些陳年舊事也合情合理吧？死亡上次不是挺好說話的麼？

  亞丘卡斯的殺戮會被停止，先鋒軍奪回血肉，一切會向好的方向發展。

  太過於順利了。

  順利到索倫的心中毛骨悚然，泛起強烈到噁心嘔吐的不安。

  他猛拉著韁繩停下小黑，因為索倫意識到問題了。

  太久了，

  獵蜥從大圖書館跑到莎莉花園不需要這麼久的。

  太安靜了，

  夜裡的城市街道本來應該是往來的死靈最多，最繁忙的時候。但是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

  也太黑了，

  一絲魔網的光芒都看不到，不，不是看不到，是看到了，只是太黑了！

  「小心！！」

  索倫猛得從小黑背上跳起來，顧不得暴露身份亂舞長槍，將如漁網一般向周身覆蓋籠罩下來的詛咒魔網削成碎片。

  於是黑色的世界變成了紅色。

  索倫抬起頭，看到整個街道如同被透明的紅色玻璃碗倒扣著封閉起來了一般，完全被某種魔法結界封鎖住了，而他的身邊，只剩下一攤白骨。

  獵蜥小黑的白骨。

  它只是被詛咒魔網網住貼了一下，就一聲不吭得腐朽成白骨了。

  被人暗算了……

  索倫猛得掄起龍槍一掃，先鋒龍槍在瞬間暴漲，槍尖從紅色結界上掃過，如同劃開裝滿水的皮口袋，從切口噴射出大量的黑色液體。好像黏稠的石油一樣噴湧出來。如果靠得太近肯定會被澆上一頭。

  這東西索倫見過，他自己就曾經在地下賭場召喚過，是蘊含了大量魔力，以至於看起來都不是光線輻射，而成了某種流體的詛咒魔法。

  索倫收回長槍，看著槍尖沾著的部分，被詛咒附著好像裹了一層瀝青。

  和槍鋒接觸的部分被破魔，不斷蒸發出黑色煙霧，由於魔力濃稠得好像膠水，蒸發的煙霧散發不出去，反而再次乾涸附著，在槍尖生了一層鐵鏽般的污漬。

  具體詛咒的效果不明，但槍鋒被裹住了，可能會暫時把起到必殺效果的槍尖封印住。仔細看的話，其實整桿槍通體都是這種乾涸的詛咒污漬，這才顯得灰濛濛的毫無光澤，看得出，也不是第一次沾染這種污穢了。

  於是索倫一下就明白了，這是專門設計出來對付龍槍，恐怕和龍槍的存在一般古老的魔法了。

  他先鋒軍的身份大概被看破了。

  是誰泄露了他的情報？背叛？

  不一定是背叛，主要丫的一群先鋒軍太高調了，而且特徵這麼明顯，是個人都認得出來，完全是坑新人。所以之前索倫就早有心理準備了，先鋒軍被圍攻暗算是家常便飯，當然小黑就這麼迅速便當了，實在是有點心痛。一百個水晶呢！

  好吧，

  因為之前太過順利了，現在終於出問題，索倫反而安心了，冷靜下來思考。

  敵人是誰，帝國派來追殺先鋒軍的刺客？還是更壞的可能性，亞丘卡斯？

  不，應該不是這兩種，要不然索倫現在已經死了，如果是級別差太多的對手，他現在一個沒滿級的小號實在也沒可能對付的了。不用浪費腦細胞考慮。

  「餵——！不要藏頭露尾的！有什麼事大家不能商量！非打得你死我活多不好意思，投降輸一半好不好！」索倫大聲咋呼著。

  隨便亂戳的話，紅色結界後面的詛咒估計全會炸出來，把龍槍裹起來封印住威力。沒有必殺效果的龍槍，那真就是根棒子。

  但是沒有回應，

  而且是持續五分鐘都沒有回應，

  也不攻擊，也不施法，

  講道理五分鐘什麼魔法儀式都準備好了，可對方就是不出手。

  好像伏擊者一擊不中已經離開了一般，

  但索倫知道對方還在，因為紅色的結界根本沒有被撤銷。

  靠，真是個陰貨……

  索倫暗呸了一口，

  對方是指望著索倫忍耐不住把這結界破掉。但顯然是不知道索倫具備可以看到詛咒的魔眼。講道理如果是普通的先鋒軍，早就隨手把結界破開，而且也意識不到必殺的槍尖被詛咒封住了。但這次他碰上索倫，老伏地魔了。

  「呵呵，好啊，來玩啊，誰苟到最後，誰晚上吃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