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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5:26:40 作者: 草燈大人
他們執意赴死。
沈香渾身起一層雞皮栗子,如芒在背。
她仿佛懂了謝青要做什麼……他在交出軟肋,好教天家知道,他所有防身之術潰敗,再無回天之力。
他在騙嚴盛嗎?
「夫君,回答我,好嗎?」沈香迫切想要謝青的擁抱,即便帶有血腥味也無礙,她不嫌的。
為了她而覆軍殺將的英雄,她又有什麼理由厭惡。
直到一支箭,射入謝青的膝骨,硬生生貫穿了他的皮肉,鮮血四濺!
是鐵製的弓弩,他們下了死手。
謝青本該倒地,可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倏忽回頭,對上了沈香的視線。
狼狽不堪的郎君與她對望,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他深諳沈香,知她在看。
不能在小妻子面前丟臉。
即便是這種時候,謝青還在安撫她。
沈香似乎看到夫君薄唇微動,無聲對她說了什麼。
但風雨招搖,她瞧不明白。
隨即,她聽到謝青朗聲對敵軍道:「不要傷害我的家人,罪臣謝青……歸降。」
謝青為了沈香和謝老夫人的性命,心甘情願棄了劍。
雨水沖刷之下,謝青雙手垂落,指尖麻木,雨水濕了他的衣,而他的血,流了一地。
謝青不再負隅頑抗,他不想死在沈香面前。
「早這樣不就好了嗎?謝青,請吧,官家在宮中等你。」下令的大監張福貴推搡謝青一把,將他送出了謝府。
而屋裡堆積成山高的屍首無人處理,唯有軍士們把守里外,不讓沈香他們肆意出入。
沈香拉開房門,衝出屋外。
她焦急地問:「你們想帶我夫君去哪裡?你們要怎樣?」
太監催促沈香回屋裡:「官家說了,只嚴辦謝青一人,家眷不受牽連,不必面聖。這可是皇恩,夫人別不識好歹!」
沈香和謝老夫人再次被關回了屋裡,宅院裡唯有軍士往返家宅、四下搜羅的聲音。
他們在找謝青信印,他們怕他有其他助陣的黨羽。皇帝說了,所有亂臣賊子都當絞殺!
沈香無懼軍士們搜查,謝青為人謹慎,絕不可能留下罪證……那麼他的死呢?他算到了嗎?
沈香又記起方才雪地里,謝青那一抹無聲的笑。
風雨漸弱,她知道他在說什麼了。
漂亮的郎君對她說:「不要哭。」
都要死了,還惦記她哭不哭嗎?!
混帳夫君!究竟想讓她心疼到什麼地步!
屋外的雨還在下,晶瑩剔透的雨珠順著瓦當滾落,連成一線,人間被一張雨水珠簾織作的網,裹入其中。
訓練有素的鐵甲騎兵騎著戰馬,長驅直入,奔向殿宇。
他們奉命,將罪臣謝青帶到皇帝嚴盛面前。
鄰近謝府的官人們,即使聽到謝府的干戈也不明白,相公府上出了什麼事。
若是犯罪,官家該下詔命大理寺的人緝拿罪人,可這一切仿佛都是皇苑中的私事。靜悄悄地來,靜悄悄地走,打探都沒門路,誰敢多嘴就要吃官司排頭。
莫要惹火燒身較好,還是閉嘴吧。
雨水沒能融化厚積的雪,遍地都是碎冰渣子,稍有不慎便會跌跤。
謝青也是個能耐人,膝骨受了這樣重的傷,竟還能一步步穩穩噹噹地走。他像沒有痛覺的怪物,面上一如既往噙著令人膽戰心驚的笑。
血跡拖延很長,一路蜿蜒崎嶇。隨著他的血色衣袍入門,殿內也瀰漫開一層腥氣。
入殿之前,謝青的手腳俱被戴上了鐵鐐銬,內侍們也搜過他身,確認兇徒沒留下任何行刺之物,這才允許他覲見皇帝。
嚴盛袞冕加身,九五之尊,端坐上座。
因他是王,世間萬物,都得對他俯首稱臣。
然而謝青沒跪。
嚴盛是看著他受了膝傷,還能妥帖地走進屋裡。
雪色與雨色間,一道紅影拖著鐐銬,踉踉蹌蹌地行來。
謝青究竟是邪神還是惡鬼,自紅蓮業火的地獄中爬出,還能這樣處事不驚?
郎君長身玉立,靜靜站在海棠花紋鋪地上。他凝望君王,輕輕彎唇,笑如大慈大悲的佛陀,觸目驚心。
嚴盛被他的笑鎮住,忽感一陣毛骨悚然。
君王怎能露怯?他不怕謝青。
只是他久居宮中,第一次見到這樣駭人的情形,一時心間五味雜陳。
這是謝安平的孩子,謝家養出的驍勇善戰、臥薪嘗膽十餘年只為了復仇的好兒郎。
嚴盛莫名騰升起一團妒意,他澎湃的心緒與十多年前的夜晚重合。
他畏懼謝安平會領兵攻入京城,奪去皇權。
嚴盛不止怕謝安平,他也妒謝安平。如今,他又妒恨起謝安平的兒子來。
謝家能養出這樣厲害的孩子,偏偏他的兒郎,一個個都被謝青壓制一頭,甚至喪命他手。
丟人。
嚴盛緘默不語。
他也不必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彼此心知肚明。
謝青笑了聲:「你沒辦法當眾處置我對嗎?若你有罪證,便會當眾下詔定我的罪。您要保三皇子,而我達成了三皇子的夙願,真的將他扶上了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