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5章 真言烙印，居心善惡

  「轟隆隆——」

  當無盡的毀滅灰霧氣息席捲向分身蘇離的時候，分身蘇離其實是沒有想過要反抗的。

  藉助於這樣的一場因果，走向終結，就是這一道分身的作用了。

  可就在此時，那祭壇上枷鎖著的銅皮鐵骨枯瘦男子，全猛然扯動了身上穿透骨頭的鎖鏈。

  鎖鏈拉動，火焰頓時連連爆發。

  火流體頓時噴濺四方。

  轟隆隆的聲音，更是猶如雷鳴一般低沉可怕。

  「轟轟轟——」

  噴濺的火流體裡，蘊含著銅皮鐵骨男子的浩瀚偉力，其滲透火流體之後，直接將卷向分身蘇離的灰霧氣息全部擊碎。

  這些灰霧氣息破碎之後，再次席捲，卻又被暴動的秩序鎖鏈拉動火流體，再次的狠狠擊碎。

  終於，在接二連三的衝擊之中，分身蘇離身邊的灰霧氣息逐漸的消散殆盡。

  而分身蘇離眼前的、被枷鎖著的銅皮鐵骨的枯瘦男子，則是艱難的睜開了雙眼。

  他的雙眼，透出一股深邃、疲憊和寂滅的出息。

  分身蘇離看到了這樣的一雙眼睛。

  那一刻，分身蘇離的心情忽然就安定了幾分。

  在真正的接觸到這名男子之前，他甚至考慮過苦肉計或者是各種算計。

  但是見到了這樣的一雙眼神之後，他就知道，他之前想得太多。

  這一方世界，或者說包括天塔世界，目前還並沒有發展到那麼多『心眼』的程度。

  換而言之，很多事情，他無需考慮得太過。

  「這位道友。」

  分身蘇離沉默了片刻，匯聚了一縷靈魂本源，打向了那銅皮鐵骨男子。

  但是那銅皮鐵骨枯瘦男子卻忽然一震那秩序鎖鏈，將分身蘇離打出的靈魂本能擊退了回去。

  「不必如此，你給予我幫助，無非也是讓他們多吸幾口，結果依然一樣。

  既然如此，那便持續如此，也好過讓他們獲利。」

  枯瘦男子語氣平靜，說話有些艱難，卻依然將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

  這樣的精神，倒是頗為令人敬佩。

  分身蘇離沉默了片刻，默默的收回了靈魂本源。

  那是一縷純粹的靈魂本源，源自於之前施展的帝氣化龍吞天神術之中吞噬過來的部分靈魂本源，被淨化之後的存留。

  「道友不知為何被鎮壓於此，這般情況，又可有解決之法？」

  分身蘇離在思索了一番之後，看向了枯瘦男子，開口詢問道。

  「吾……我是葛為，師父是『抱朴子葛洪』。」

  這銅皮鐵骨枯瘦男子一開口，來歷便極為驚人。

  此人，竟是傳說之中的葛洪的弟子？

  分身蘇離心中也不由有些吃驚。

  如果說洪荒之流更偏向於神話，但是如葛洪之流，則更貼近於現實。

  葛洪，堪稱道史上的絕世芳華鼻祖，人稱『小仙尊』，在華夏傳說之中，在華夏八仙冠名之前，就已經被冠以『仙』的名號。

  由此可見，其本身是何等的驚才絕艷，才華橫溢。

  而此人，創作出的《抱朴子》中，更是蘊含著誅邪的九字真言，貫穿文明古今，時至今日，威力依然非同小可。

  其能鎮壓一切宵小之輩，震散千里邪魂。

  九字真言，記載於《抱朴子·內篇卷十七·登涉》，最初是一種進入山林時的護身辟邪之術，稱為「六甲秘祝」：入山宜知六甲秘祝。

  祝曰：「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凡九字，常當密祝之，無所不辟。要道不煩，此之謂也。

  大意是說，經常默默地念這九個字，能讓人避開一切邪惡，順利得道！

  此時，分身蘇離默默感應了片刻，他在那一股股震盪的威凜氣息之中，感受到了九字真言的偉力。

  這一刻，他有一種難言的、醍醐灌頂的覺悟。

  這時候他也已經明白，為什麼跪了就起不來了。

  因為跪了之後，這種威凜氣息就已經自我潰敗、破散掉了。

  而不跪者，無論生與死，這股氣息存在，那天地間，就始終有對應的真言烙印。

  這時候，分身蘇離終於明白，這是一個和他差不多遭遇的人——一路探尋火雲洞的秘密，深入了此地，被徹底的鎮壓之後，因為不跪，反而在此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日日飽嘗折磨，明明度日如年，他卻渾不在意。

  分分秒秒，都習以為常。

  「原來是葛為道友。」

  分身蘇離微微抱拳行禮，隨即又道：「道友之前施展的能力，莫非就是九字真言？」

  葛為深深看了分身蘇離一眼，道：「道友前來此地，可是為了那火雲洞藏污納垢、勾結外族陷害同族之事？」

  分身蘇離點了點頭，道：「不錯。」

  葛為又道：「那道友對此事，不知如何看待？對那異族，又是否想過徹底的除之而後快？」

  分身蘇離看了葛為一眼，他已經意識到，葛為這般詢問，顯然是對他信不過。

  也對，之前分身蘇離也對葛為沒有信得過。

  如今，對方對他信不過也實在是很正常。

  在信不過的前提下，他不見死不救，這是本性。

  但是不願交淺言深，這同樣也是本性。

  因為，救人是功德，但是交流卻有可能成了幫凶。

  分身蘇離道：「於我而言，實則並無種族偏見，也沒有太過於惡劣的種族區分。

  為善者，都可以是同族。

  為惡者，則都應該是異族。

  如果說這世間真有異族，那麼那些惡徒、喪盡天良者，才是異族。」

  葛為聞言，若有所思的看了分身蘇離一眼，道：「你這回答很是中性，既無法判斷你的善，也無法判斷伱的惡。」

  分身蘇離正色道：「恰恰如此，才是最為直觀的答案。因為這才是天道的公正，但是公正並不是公平。」

  葛為道：「公正不是公平，道友何出此言。」

  分身蘇離道：「公正，是立場，公平是現狀。就好比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樣。不是一個人行善立刻就有善報，作惡立刻就有惡報。

  行善有善報，但沒有，那就是行善累積的福德不夠。

  而作惡，沒有惡報，甚至有時候還能升職加薪，這是因為惡得還不夠，還要加上一層引誘——最終，惡報必定會降臨。

  對於行善者，很多時候沒有等到福報。

  而對於作惡者，可能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幾十年之後，才最終在某種慘烈的結局之下去世，這其實是惡報。

  福報在輪迴。

  惡報也更多在輪迴。

  世間所體現不過爾爾。

  可放在人生短短几年甚至幾十年裡，這一切似乎就不成立。

  但總體上是公正的，但是放在短暫的時間裡，就不是公平的。

  世間紛擾，有攖鋒，方有百家爭鳴。

  若人生善心就予以福報，生惡意就給予惡報。

  這世間……

  大抵上也不過地獄罷了。」

  分身蘇離說著，深深看了葛為一眼，道：「而我，的確是有資格說這番話的。」

  葛為聞言，一直沉沉被枷鎖著的頭，忽然綻放出了一縷白光。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的看向了分身蘇離，道：「抱歉，是葛為唐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分身蘇離搖了搖頭，道：「不，你的警惕是正常的，而且，這樣的警惕也要持續下去。

  如今我並無辦法解救你的情況，這種枷鎖，應該有無數種組合，牽一髮而動全身。」

  葛為深以為然，道：「我知道，當然我同樣也並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只是，關於九字真言相關的因果，卻不想斷了傳承。」

  葛為說著，眼中顯出了深深的悲哀之色：「那一天，天空布滿了血色，我以為是世界變得黑暗了。

  但實際上，只有我們天一門是這樣。」

  葛為提到了一個名字『天一門』。

  分身蘇離哪怕是擁有部分『蘇衍』的過往記憶，他都沒在對方的記憶里搜出什麼『天一門』的信息來。

  如此對比，足以可以判定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天一門並不存在，只是葛為杜撰的，他此時在進行著某種布置，施展某種手段。

  第二種可能：天一門真的存在，不是葛為杜撰的，而蘇衍的那些記憶，實際上是被復刻、杜撰出來的，進行忽悠的。

  這兩件事。

  分身蘇離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第二種。

  這已經無需深層判斷。

  他唯獨有些可惜的是，八卦鏡已經融了，所以這裡發生的一切，唯有和系統有所感應的『天樞晶石』能在將來進行『筆跡查閱』。

  而且這還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

  除此之外，恐怕這裡發生的、這麼重要的一切，本體那邊無從得知了。

  這是分身蘇離有些遺憾的地方。

  但是要讓一尊全新的分身進來，特意的和葛為交流，卻也很不實際。

  「如此，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無論如何，總是歷經過，本體應該是能看出一些痕跡的吧。」

  分身蘇離的心情也頗為複雜。

  他沉思之時，葛為又道：「當時，天一門整個被一層血色覆蓋，仿佛發生了恐怖的靈異復甦情況。

  這種情況下，師祖葛玄便進行了一番天機的推衍。

  這一番推衍之後，師祖便遭遇到了不祥。

  但是他告訴了我一件事，那就是宗門的真傳。」

  「那一次，在安全的範圍內，我召集了所有的真傳。」

  「我詢問他們，是否可以在詭異侵襲、攻擊心神等的情況下，守護內心，保住傳承。」

  「他們，沒有任何人立刻回應我。」

  「哪怕是平時表現最好的那名弟子，也依然沉思了足足將近小半個時辰，然後才愧疚不已的告訴我：不能。」

  「外面的弟子，被入侵之後，的確已經喪失了自我，哪怕是真言護體，也依然扛不住。

  很多弟子不願意化作魔的傀儡，所以選擇了自爆。

  而剩下那些弟子，靈魂被徹底的侵蝕之後，就開始策反。

  那一次，我很猶豫。

  但是最終，我站了出來。

  我告訴他們，我能扛得住。

  我可以不屈服。

  所以，我也敢以己度人，我自己能做到，你們若是不能做到，我拯救不了你們，但是我可以送你們安靜的上路。

  那一次，師門弟子，全部引頸就戮。

  那一天，我殺得血流成河。

  然後我將他們一一埋葬。

  他們安靜的死去，沒有執念，沒有怨念，只有欣慰，慰藉。

  欣慰是死得其所，終生不當叛徒。

  慰藉，則是因為師門中，還是有人很肯定，自己絕不會被入侵，絕不會妥協！

  這傳承，也就絕不會斷！」

  葛為的聲音，多多少少有些清晰。

  這些情緒，甚至讓他沾染了一些紅色。

  但是無論這紅色如何入侵，他自身的那種特殊的氣息，都依然讓他無比的凜然，沒有遭受侵蝕。

  分身蘇離靜靜的看著。

  他並不是別人說什麼，他就會信什麼的存在。

  哪怕這說法無比的具有感染力。

  哪怕是這說法也無比的具有動人心魄的力量。

  分身蘇離甚至還會去想——這會不會是類似於欲擒故縱之類的把戲，故意在演戲？

  這些雜念，卻會在很短暫的時間裡，逐漸的消散。

  因為，葛為的話是真的。

  有時候真的假的很難判斷。

  而有時候，真的假的，又很好判斷。

  「願意將自己當成光的存在，又怎麼可能是黑暗的寄託。」

  「自己都已經成為光，已經在發光，已經被鎮壓。」

  「若這世間還有這樣的苦肉計。那，不妨讓這樣的苦肉計多來一些的好。」

  分身蘇離有些唏噓。

  他心中的念頭消失之後，他凝神看向了葛為，道：「你不會死，傳承更不會斷絕。至於我——今次我所前來這裡，不過也是為了探尋這裡的情況，了解火雲洞的虛實。」

  葛為搖頭，道：「我已經被那地火之精煅燒得徹底的枯竭了，無論真言何等的了得……你知道，油盡燈枯……沒有油了，燈自然就會滅。」

  分身蘇離道：「不會，我說不會就不會。」

  葛為笑了笑，似乎被分身蘇離這樣的大話給逗笑了。

  他艱難的忍住咳嗽，以及咳嗽會帶來的反噬。

  他輕輕的閉上了雙眼，道：「我只是希望，你將九字真言能幫忙傳承下去。我傳承給你，你傳承下去，這就是薪火傳承，那麼道家的部分真諦就不會失傳，就不會被那些異族恣意篡改！」

  分身蘇離沉默了半晌，也道：「你不用傳給我，我也帶不出去。這裡被限制了很多東西，你傳出來，反而又泄露的風險。

  而且，雖然我已經有些讓你信任，但是你為未必會真心的傳授。

  這種試探是沒有必要的。

  我只是想說——靈脈雖潰爛了不少，但是脊樑都還在，龍脈尚且生機勃勃。

  所謂靈脈，只是脈。

  而龍脈，卻是核心。

  至於說那些脊樑彎了的，你覺得，他們還有資格代表人族？

  你覺得，他們還配當人族？

  天道還在。

  天道的公正還在。

  公平短時間確實沒有。

  但是長時間卻還是有的。

  所以，無論你是否真心傳承你的傳承，我都不會接受。

  要麼，你就等他徹底斷絕。

  要麼，你就自己化作光，繼續存活下去，做文明的傳承者。」

  葛為聞言，深深的看了蘇離一眼，收起了嫌棄頗為虛弱的一面：「可若是想活，那又該如何活？不跪，又該如何活？」

  分身蘇離沉聲道：「你若這麼想，那你離跪也不遠了——那就用你殺你那些弟子的手段，將你自己殺了吧。」

  葛為道：「那麼你呢？你又做得如何了呢？」

  分身蘇離道：「我站著活，還活得很不錯，而且還習慣性尿一些給別人臉上，將他們滋醒。」

  葛為：「可你之前不是說，你走不出此地麼？」

  分身蘇離道：「這世間發光者千千萬萬，死一個我，自有很多個我。更遑論，此時的我，不過我的眾多分身之一。其根本目的，就是調查火雲洞的因果。」

  說著，分身蘇離又道：「這麼說，你能理解吧？那麼葛為，你又能幫我提供多少異族的信息呢？」

  葛為有些震驚。

  似乎，他也沒有第一時間從分身蘇離的那一番話之中清醒過來。

  分身蘇離的一番話里，因果信息極為密集，而且隱藏著更加重大的信息。

  這是一種『自殺式探秘』的手段，而且根本就可以不顧侯貴。

  也就是說，進了這裡，對方的確就沒有想過要回去。

  探查多少秘密，那似乎都是『賺』的——只要對方這個分身損失並不大的話。

  而看對方的態度，這種損失似乎真的只是九牛一毛！

  那這般世界，分身千千萬萬，死一個和撓痒痒一樣，根本如九牛一毛一般。

  那這樣的存在，是什麼頂級的大能？

  一剎那之間，葛為就想得很是透徹了。

  換句話說，這個人，即便不是師祖葛玄級別的，那也是師父葛洪級別的存在。

  這樣的存在……

  而且似乎並不像是之前的那些用盡手段前來的試探者一樣，對著傳承別有居心。

  但是又不排除欲擒故縱。

  葛為有些遲疑了。

  他確實也是被異族的那些各種手段給弄得有些麻木了。

  開始好幾次都險些中招。

  但是後來，他總結了一條——最終需要進行傳承，那就是居心叵測。

  現在，最終竟是出現了真的不要傳承的。

  那這人是真是假？

  葛為此時的模樣，也是讓分身蘇離完全看明白了葛為的心情。

  「這是被攻略了多少次了？」

  「難怪這人……」

  分身蘇離此時因為葛為混亂的心情，也有些看出了他的心態，頓時也是極為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