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92【黑雲罩頂（下）】

  安格瑪想到城外看看新修築的防禦陣地，便請求佳莉婭公主耐心等待片刻，結果後者一言不發地走在了前面，他只好跟上。

  若論人類七國哪個國家最富足，那當然要數海上強國庫爾提拉斯了。海上貿易為這個島嶼國家帶來了大量財富，也造就了一支縱橫無盡之海的強大海軍艦隊。

  但提及民眾的平均生活水平，城小人少的達拉然卻是首屈一指的。物質需求得到滿足後，人們自然就會追求精神生活的提高，去追求藝術與美感。

  達拉然人的審美觀深受高等精靈的影響，上至高聳林立的法師塔，下至民房，全都能看到濃濃的高等精靈風格，簡直就是異域版本的銀月城。

  在其他大多數人口大城裡的居民，還在因橫流的污水和得不到妥善處理的生活垃圾而苦不堪言時，達拉然早在幾百年前，就建立起了完善的下水道體系。地價最低廉的地方，也看不見流得哪哪都是的污水。

  這完全得益於城市的管理者都是法師。

  這些傢伙不光治學嚴謹，建設自己的城市也用心至極，更何況在此過程中，還受到了文明程度領先人類好幾個時代的高等精靈的幫助呢。

  合理規劃的街道、成蔭的綠色植被、大量供人休憩遊玩的花園……達拉然可稱是文明程度最高的人類城市，沒有之一。

  貫穿達拉然全城的東西主幹道非常寬闊，能容納五輛大型馬車並駕齊驅。道路兩旁的花壇里，栽滿了象徵奧法光輝永不熄滅的紫羅蘭花。

  在魔法的作用下，紫羅蘭花的花期被大幅延長。鮮艷的錦簇花團爭相綻放，與半空中的淺紫色魔法屏障遙相呼應，在瀰漫全城的肅殺和緊張氣氛里，竟有種說不出的詭異美感。

  走過一處花壇時，佳莉婭突然開口說道：「你知道嗎，對之前的我來說，這種艷麗的顏色是一種奢望。天空是灰暗的，連陽光都穿不透濃厚的霧靄，灰敗的大地上滿是枯萎死亡的植物，樹木腐爛，花草不在，真是暗無天日……它們很美，不是嗎？」

  安格瑪有些摸不到頭腦，片刻後他才反應過來，佳莉婭是在回憶痛苦的逃生經歷。

  他不由暗暗嘆了口氣。換成任何人，深陷亡靈橫行的核心地帶，又身無防身之技，目所能及全都是壓抑的腐化之景，哪怕再堅強，時間一久恐怕也會被逼瘋吧。

  紫羅蘭一旦綻放，也就離枯萎不遠了，安格瑪心想。並沒有回應佳莉婭的獨白。

  走出守衛森嚴的城市東大門，離開魔法結界的籠罩範圍，嘈雜的噪音一下響徹耳畔。

  城外是一條正在緊鑼密鼓建設中的防線，左右一眼望不到邊，似乎將圓形的城市整個圍了起來。

  卡茲莫丹王國的矮人工匠在裡面忙碌個不停，侏儒工程師則操縱著大型器械挖掘壕溝建造工事，噪音就是那些大傢伙發出來的。

  他們全部來自卡茲莫丹高寒地區，因抵達較晚，便沒有東進匯合聯軍主力，留在了達拉然負責外圍防線的構建工作。

  被血肉詛咒弱化之前，矮人曾為善於掘地建設的土靈，侏儒則是頭腦聰慧精善工程的機械侏儒，都是泰坦為改造這個已誕生星魂的初生世界，而創造出來的強大物種。

  洛肯背叛同僚時，矮人與侏儒的祖先隨守護者提爾南下逃至此地。為保護自己的追隨者，提爾犧牲自己擊敗了兩個緊追不捨的克瑟拉基大將。被安格瑪等人擊殺在提爾之墓的扎卡茲，就是其中一個。

  守護者阿扎達斯與艾隆納亞為提爾建造了墓穴，率領土靈和機械侏儒繼續南下，建立了奧達曼。泰坦造物們不知疲倦地擴建著城市，主人出現的次數卻越來越少，最終與他們失去了聯繫。

  無盡歲月彈指即過，失去引導的兩者相繼陷入沉睡，甦醒時卻因感染血肉詛咒，失去了永恆的軀體，變成孱弱不堪的凡人種族。他們記不起來曾經發生的任何事，相繼離開奧達曼，在卡茲莫丹繁衍生息起來。

  矮人與侏儒繼承了祖先善於建造的優點，是全艾澤拉斯最出色工匠和工程學家。在數千工匠的努力下，短短半個月時間過去，位於達拉然城外的第一道防線就已初具雛形。

  但時間所剩無幾，最多不出一周，十萬天災主力就會兵臨城下。完全沒有時間建造一道層次分明、功能完善的防禦陣地了。也沒人指望僅憑眼下這些簡易的木碉堡、壕溝、陷阱和瀝青油溝，就能抵擋住來勢洶洶的阿爾薩斯。

  它只是第一道防線而已。

  安格瑪越看心情越沉重，侏儒帶來的短程火炮都被布置到了城牆上。確如所說，城外的防線根本不可能擋住天災主力，倒更像是應對那百萬屍群的。

  他不禁回頭看了一眼罩住達拉然全城的魔法結界，它是安東尼達斯生平最高的魔法研究成果，正史中正是這道結界，給前來奪取麥迪文之書的天災軍團造成了極大阻礙。

  「但願燃燒軍團會在這座準備充分、強者雲集的堅城面前鎩羽而歸……讓您久等了佳莉婭公主，我們走吧。」

  安格瑪估算了一下距離，開啟了通往前線的傳送門，對等候在旁的佳莉婭做個了請的手勢。

  ……

  傍晚時分，光線越發暗淡，大雪遮蔽了視野。歷經千難萬險才走出奧特蘭克山脈的洛丹倫殘軍，已經就地搭建了臨時營地，準備休息一晚再啟程。

  這支部隊看起來慘極了，而且正面臨物資匱乏的窘境。巡邏士兵面容疲倦，手持卷了刃的武器，鎧甲上滿是傷痕。士兵們窩在很難完全遮蔽寒風的簡易帳篷下，圍著燃燒的火盆啃乾麵包。

  半空中偶爾飛過幾隻獅鷲，即便不會再有追兵，來自鷹巢山的蠻錘矮人騎手，還是在空中執行著警戒任務，嚴防石像鬼的偷襲。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油料的味道，安格瑪在營地里看到很多架侏儒飛行器，手持扳手鐵錘的侏儒，在破損的機身上面叮叮噹噹敲個不停，打破了營地里反常的寂靜。

  「請問血精靈營地和最高指揮部怎麼走？」

  安格瑪拉住一個巡邏兵問路，後者累得連開口說話都不願意，朝身後指了指，就裹著破斗篷走了。

  他剛看向佳莉婭，後者就撂下一句「不勞煩陪同了」，然後飛快朝著巡邏兵指明的方向走去了。

  安格瑪深感無奈，只得遠遠跟在佳莉婭後面，直到目送其進了營地中央的指揮部，才放下心來，折返前往血精靈營區。

  諸族聯軍在名義上正式組建後，尚因內患困擾無力出兵的血精靈，就以高端戰力支援的方式，派出了幾十名強大的魔導師支援洛丹倫殘軍，由羅曼斯作為領隊，幫這五萬名士兵走出了白雪皚皚的奧特蘭克山脈。

  安格瑪進入營地時，魔導師們全都聚集在大帳里商議著什麼，凱爾薩斯王子也到了。王子只顧聽手下人匯報，沒有注意到有人撩簾而入，安格瑪便找了個沒人的角落站定旁聽。

  「王子殿下，白銀之手騎士團的達索漢團長，發起召開了最高軍事議會，邀請您一同出席。會議將在半小時後開始。」羅曼斯匯報完這段時間的戰況後，一名魔導師上前說道。

  聯軍由諸族組成，目前成員有達拉然、苟延殘喘的洛丹倫王國、銅須矮人的卡茲莫丹王國、諾莫瑞根的侏儒、鷹巢山的蠻錘矮人部族、被吉爾尼斯王國拋棄的達利烏斯·克羅雷大領主，以及積極響應戰事的暗夜精靈。

  其中洛丹倫王國的兩大軍事統帥分別占有一席，其餘成員國（族）則占一席。為的就是在會師達拉然後，共同協商聯軍的戰略部署，制定戰術等。

  「最高軍事議會？」凱爾薩斯疑惑道。

  那名魔導師點了點頭，「據說他們發現了一個獸人氏族，希望能將其引入聯軍。」

  聽到獸人兩個字後，帳篷里一下炸開了鍋。

  「什麼？獸人？」

  「怪不得那個聖騎士發起最高軍事議會，他一定遭到了加里瑟斯的拒絕，指望議會能多數通過他那可笑的提議！」

  「這根本不可能，誰會允許那些野獸加入聯軍？別忘了，所有種族都深受其害！」

  「我現在更關心的是，獸人是打哪來的？這些綠皮怪物的威脅不亞於亡靈。」

  安格瑪卻心神一動。

  他猛然想到，自己改變了大陸北方的歷史進程，也讓躲在群山中的霜狼氏族，被鋪天蓋地的亡靈軍隊逼出了奧特蘭克山脈。不過到底發生了什麼？

  達索漢要引導霜狼氏族加入聯軍？

  早在古爾丹蠱惑獸人飲下惡魔之血時，霜狼氏族是可查歷史中唯一全部成員都拒絕這份「恩賜」的獸人氏族。他們因此被流放，來到與家鄉霜火嶺氣候相似，且遠離紛爭的奧特蘭克山脈定居下來。

  後來霜狼氏族的酋長杜隆坦，攜愛妻德拉卡與襁褓之中的兒子古伊爾，拜訪老友奧格瑞姆，警告其古爾丹的陰謀，卻在返程途中慘遭古爾丹派出的刺客殺害。

  年幼的古伊爾也輾轉流落至人類軍官布萊克摩爾之手，更名薩爾，意為奴隸，被當成一個角鬥士，和滿足其可怕野心、顛覆人類政權的未來軍事家培養起來。

  此後霜狼氏族就在盲眼薩滿祭祀德雷克塔爾的帶領下，隱居在奧特蘭克山脈，直至命運將薩爾帶到他的面前。這位部落最後一位仍信守傳統的薩滿祭祀，教導著薩爾成功走上元素之道，成為了一名優秀的新生代薩滿祭祀。

  薩爾繼承亡父的酋長之位，與奧格瑞姆一同解放了所有獸人收容所。

  此役奧格瑞姆戰死，彌留之際將大酋長之位、毀滅之錘與黑色板甲一併傳予薩爾，最後薩爾帶領所有族人遠渡重洋，到卡利姆多定居……

  但霜狼氏族的大多數成員，都不願離開被自己當做第二個家園的奧特蘭克山脈，只有德雷克塔克隨薩爾西渡。

  不久的將來，部落與聯盟分別成立，鐵爐堡探查到霜狼氏族的行蹤，派出精銳的「雷矛衛隊」，來到奧特蘭克山脈攻打霜狼氏族，試圖遏制部落在東大陸的勢力範圍。而已入暮年的德雷克塔爾，也返回族人的身邊，帶領霜狼抗擊矮人的進犯……

  安格瑪心思急轉，獸人本就強悍無比，霜狼氏族更是其中數一數二的強大氏族，舉族皆兵。如果聯軍能將其納入其中，勢必對捉襟見肘的兵力大有裨益。

  ……

  想通之後，安格瑪看了眼帳篷里義憤填膺的魔導師們，沒有選擇在此時此刻說出自己的建言——獸人在曾為永歌森林一部分，現為幽魂之地的土地上燒殺搶掠，沒有一個血精靈不恨他們。

  「好了，都退下去休息吧。」凱爾薩斯王子說道。

  一應魔導師聞躬身告退，王子這才注意到了角落裡的安格瑪。

  「安置好洛丹倫公主了嗎？」

  「安置好了，殿下。」

  凱爾薩斯點點頭，接過親隨遞來的驅寒熱茶，又命人給安格瑪也準備一杯。

  「坐下吧，半小時後隨我出席最高軍事議會。」

  安格瑪恭敬欠身，坐到了凱爾薩斯對面的椅子上，說道：「殿下，我們應當接納霜狼氏族。」

  王子眉頭一皺，送到嘴邊的熱茶漾了幾滴出來。

  「接納那些獸人？」

  安格瑪點了點頭，解釋道：「殿下，燃燒軍團勢大，我們應聯合一切所能聯合的力量，方能取得最終的勝利。」

  凱爾薩斯盯著安格瑪，目露擔憂之色，就像是在打量一個懵懂無知的晚生後輩。

  「安格瑪，你說的確實沒錯。但各族都曾深受其害，尤其是人類。要人類與獸人聯合，無異於要我們和阿曼尼巨魔共享奎爾薩拉斯，這是絕無可能的。」

  安格瑪想的不僅僅是霜狼氏族數千成員給聯軍帶來的戰力提升，如果說未來聯盟與部落的對戰是必然趨勢，那麼部落大酋長薩爾出身的霜狼氏族，就是血精靈與部落溝通的一道重要橋樑。

  必須予以重視。

  因為對聯盟來說，與天災並無本質區別的被遺忘者勢力就快出現了，占據了洛丹倫的希爾瓦娜斯女王會是所有聯盟成員族的眼中釘肉中刺。

  眼下這場最終決戰結束以後，想要把控住整個北方的局勢，血精靈不僅需要強大的軍事實力，來主導針對遺留天災的作戰行動，更需要在外交層面加以考量。

  這一切，都是為了最終的北伐。

  只是這些話，安格瑪沒法講出來。

  「殿下，我懇請您准許我秘密接觸霜狼氏族。」安格瑪起身施禮道。

  他聽到衣物摩挲的聲音，王子似乎站了起來，隨後開始踱步。

  「我能理解你的苦心，包括我本人也對獸人深惡痛絕，卻也明白聯軍需要他們。我相信聯軍的很多領導人都是這麼想的，只因大環境如此而不得實行。我並不希望你去做那個敢於逆流而立的異見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凱爾薩斯停下腳步，語重心長地說道：

  「你是新晉派的代表人物，我麾下最得力的臂助之一。如今族內政治紛爭愈演愈烈，萬一守舊派抓住你接觸獸人的事情大做文章，曾將你視作英雄的民眾，很可能會因此轉而聲討你，連帶著新晉派的也會受到牽連。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安格瑪抬起頭來，直視著凱爾薩斯王子的雙眼，「殿下，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奎爾薩拉斯。」

  凱爾薩斯聞言長出了一口氣，表情既欣慰又無奈，半晌後點了點頭，「好，囑咐的話我就不說了，我允許……這三個月來，你真的成長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