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傳送誤差】

  一絲若有若無的腐臭傳入安格瑪的鼻間，他悠悠轉醒，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快散架了。

  鼻間充斥著腐朽的氣味，就如同塞滿了臭雞蛋，而且很久都沒有開窗通過風的老宅子。而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臉，就貼在這樣一層由「臭雞蛋」組成的濕軟地面上。

  神智略一恢復清明，他不禁頭皮一炸，飛快地爬了起來，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表達遠離地面的強烈欲望。

  入目是枯萎腐敗的病木森林，腳下的地面呈詭異的暗紫色，隱隱透著一股病態的翠綠，土質稀鬆柔軟，如同一層被搗爛鋪在地面上的鼻涕蟲屍。

  左右環顧，安格瑪並未發現任何同行的人。

  他知道，自己碰上了萬分之一概率的傳送誤差。太陽之井爆炸引起的魔網紊亂不可能影響到起點位於達拉然的傳送法術，這就是純粹的傳送誤差，施法水平再高的法師也沒法杜絕的小概率事件。

  「真走運。」他苦笑了起來，因為大多數趕上傳送誤差的法師，不是身體被撕成了兩半，就是身體的組成部分與目標地點的物質結合或替換，就比如身體「卡」在了一面牆裡，即使拆了牆，人也活不下來。

  他使勁晃了晃渾渾噩噩的腦袋，只覺得傳送誤差帶來的精神匱乏感無比強烈，看來短時間內，是沒法用傳送魔法返回了。

  他可不敢在這樣的狀態下，強行使用但凡受到一丁點干擾都會出岔子的傳送法術，那樣的後果，簡直與自殺無異。

  嘆了口氣，他開始環顧四周，想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結合傳送法術的誤差上限和太陽之井爆炸導致的魔網紊亂的大致影響範圍，他很快就得出結論，自己距離目的地的直線距離，應該在五十到五百公里之間。

  這就有點麻煩了。

  要麼找地方睡一覺，等精神有所恢復，施展傳送法術回去，要麼就只能走著了。

  但……

  這標誌性的病木林，以及深受腐蝕的土壤，讓他感到非常不安。這裡似乎是洛丹倫王國境內的某個地方，也就是……

  天災亡靈占領區。

  在這種地方，他可不敢睡覺。似乎除了隱藏自己，以免被亡靈發現，並期待著精神能儘快恢復過來，也沒別的辦法了。

  「我到底是幸運，還是倒霉呢……」感嘆了一句，他從懷裡掏出一瓶提神醒腦的魔法藥劑，拔掉瓶塞，咕嘟嘟灌進了嘴裡，只覺得頭疼緩解了不少。

  當務之急，是辨明方位。

  這完全難不倒一名法師，因為定位法術多得是。

  安格瑪竭力凝聚精力，在腦海中構建出定位法術的法術模型，而後打了個響指，指尖爆發出絢麗的奧術光輝，然後……

  「噗」的一聲啞火了。

  好吧，看來以目前的狀態來說，施法有點難，他想。

  沒關係，沒了法術還活不了了？知識是無窮無盡的，定位的方法太多了，通過太陽定位就是最簡單可行，也是居家旅行的必備常識。

  樹木倒是很頑強，即便已經遭受腐化，樹蔭仍然遮天蔽日。安格瑪強忍著跳腳的衝動，走了很久才找到一片凹凸不平的林間空地，手搭涼棚，抬頭望天。

  陰天。烏雲滾滾，天空一片慘白，不光看不到太陽，似乎還要下雨了。

  「……」

  安格瑪長出一口氣，索性擼起袖子，挑了一棵相對乾淨的病木爬了上去，被枯朽的樹枝扎了一溜夠之後，終於破樹冠而出。只要能看到大山，熟悉東部王國大陸北方地理的他就能判斷自己的大概位置。

  大霧，目所能及，唯有深受腐蝕的大地，空空蕩蕩，直至霧靄籠罩的視線邊界。

  「……」

  安格瑪咬了咬牙，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不輕易氣餒。從樹上下來以後，他乾脆從附魔空間袋裡掏出了自己的法杖。

  既然所有辦法都行不通，那就只能「玄學定位」了。

  走你！

  法杖被高高拋起，兩秒後筆直地插進了地面。

  安格瑪當場石化。

  剛準備拔起法杖，卻驚然發現，法杖居然動了兩下——土裡有東西！

  果不其然，一隻乾枯的手臂破土而出，被法杖貫穿的頭顱緊隨其後，猛然抬起頭來，張開血盆大口對著他發出了無聲的咆哮。那空蕩蕩的眼窩裡，還有蛆蟲不斷墜下，噁心至極。

  安格瑪反應極快，不等亡靈把身子拔出來，就搶先抽出法杖，搗蒜一般狠狠戳了起來。

  樣子雖然不太雅觀，但卻行之有效。十幾杵下去，亡靈的腦袋、胳膊就都搬了家，脆弱的軀體七零八落，趴在土坑裡一動不動了。

  安格瑪擦了把冷汗，一鬆懈下來就差點跌坐在地，倒不是他有多累，而是真的被嚇得不輕，到現在還驚魂未定。突然從土裡鑽出一具屍體跟你四目相對，那視覺衝擊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他長出了一口氣，打量著被自己杵死的亡靈。

  看樣子這亡靈是下葬已久的死者，生前實力本就不強，被瘟疫復活後也弱小不堪。就算普通的人類成年男子，將其戰勝都不算困難。

  純粹從物理角度看待，剛剛復生的亡靈，實力很大程度上受限於屍體的完整程度。肌肉是否缺損、關節是否完整靈活，都會大大影響到戰鬥力。

  像這種復活後沒有生前意識的亡靈就更是如此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幾隻胳膊幾隻腿，只憑強烈的殺戮欲望行事。哪怕胳膊掉了、腿沒了，蹭著也要去啃噬生者的血肉。

  天災瘟疫的恐怖之處就在這了。完全不需要通靈術的協助，僅靠物理途徑的傳播就可以將屍體復生，納入巫妖王的精神控制之中。巫妖王只需要賦予這些炮灰兩個思想，一是絕對服從，二是對生者的無盡仇恨，就足以驅使它們戰鬥了，完全不需要耗費過多精神力。

  炮灰會越打越多，從屍群變成屍潮，又從屍潮變成屍海，最終以數量徹底壓垮敵人。

  這樣一支恐怖的不死軍隊，幾乎沒有任何弱點。

  不過小規模遭遇時，安格瑪還是更願意面對這種無腦亡靈，哪怕百八十個都沒什麼關係。真正可怕的是被通靈術復活的高階亡靈，通靈術會賦予它們一定思維，遠比普通亡靈機智得多。肢體也會在法術的作用下靈活很多，幾乎媲美生者，非常難纏。

  以他精英7階的實力，就算面對再多低階亡靈，只要不陷入包圍，打不過還是跑得過的。

  不過……

  土裡面……

  他微微皺了皺眉頭，開始用法杖末端，清理起亡靈爬出時，造成的那個空洞附近的那層腐殖質一類的玩意，結果卻讓他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個石質墓碑顯露而出，墓穴緊隨其後。

  在這個時代，即使是相對發達的洛丹倫，也存在亂葬崗這種地方。窮人太多，辦不起體面的葬禮，置辦不了體面的墓穴。可這個看起來既不昂貴，也不算便宜的石質墓碑，卻幾乎說明了一個問題。

  他惶恐地四下環顧。

  在嚴重腐蝕的地面下，地面此起彼伏，整齊排列著一行行微微隆起的小土包。先前腦袋渾渾噩噩，思維不清晰，光顧著定位問題了，竟然忽視這麼關鍵的問題！

  這裡……

  是一片墓園！在瘟疫肆虐的北方，最為危險的地方。

  怪不得……會隨便插出一個亡靈來。

  安格瑪擦掉額角的冷汗，拾起法杖，竭力沿著墓穴之間的道路，輕手輕腳地向外走去。他真的不敢保證，現在自己的狀態還能順利施法……要是趕上引發什麼連鎖反應，整片墓園的亡者同時醒來，他不死也要掉兩層皮。

  「咔噠咔噠」

  突然間，悉悉索索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怕什麼來什麼，在安格瑪驚恐的注視下，整片墓園都活了過來。地表上隆起一個個小土包，數不清的乾屍破土而出，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隱隱把他圍在正中。

  安格瑪魂飛天外。

  亡靈先是茫然四下環顧，在看到安格瑪後，就再也挪不開視線了。

  短暫的驚愕過後，安格瑪瞄準亡靈相對稀疏的空擋，邁開兩條長腿就跑。只要能跑出去，以這些明顯入土多年，軀體結構老化嚴重的最普通的復生者，是絕對沒辦法追上他的。否則一旦這些亡靈完成合圍，在體內魔力不穩的情況下，他很難無損突圍。受傷倒不是什麼大事，關鍵是萬一感染瘟疫，可就麻煩了。

  亡靈再遲鈍，也被這個野豬一般飛奔的男子激活了內心對血肉的渴望，張牙舞爪的圍攏了上去。

  安格瑪一邊飛奔，一邊揮舞著法杖左支右絀。亡靈雖然十分弱小，三兩下就死於杖下，但架不住數量太多，蟻多咬死象。圍上來的亡靈越來越多，他不得不同時面對三四隻亡靈，還得躲避來自側面的攻擊。前有阻截後有追兵，速度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

  「嘶啦」

  一隻亡靈扯開他長袍的後心，卻沒能成功撕扯下來，反倒把手臂留在了上面。安格瑪每跑一步，都感覺到一隻枯瘦的手臂死命拍打自己的臀部……

  眼見前方的亡靈越聚越多，終於徹底封死了前進的路線，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屍牆，後方還不斷有亡靈湧來。但安格瑪的法術業已準備就緒，他雙手持杖狠狠前推，逼開亡靈為自己爭取空間……

  渾身的法力盡數化為純粹的奧術能量，不斷被精神力壓縮壓縮再壓縮，直至瀕臨爆發的極限。這是塑能系最萬金油的法術，沒有之一。不必像塑能系火焰分支或寒冰分支那般，還需將奧術能量模擬成元素以形成殺傷力，固然耗費魔力，卻勝在施法時間短！

  魔爆術。

  傳送魔法誤差，給精神帶來的負面影響，極大延長了他的法術準備時間。

  就在魔力瀕臨飽和之際，安格瑪瞬間收回抑制奧能的精神力，被壓縮到極致的奧術能量就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從他的每一個毛孔奔涌而出。

  那一瞬間，畫面定格，作勢欲撲的乾屍、半空中張牙舞爪的亡靈、缺了半邊臉的腐屍，連帶著不知從哪位仁兄身上掉下來的小阿蛆，甚至還有安格瑪屁股上的那隻枯瘦手臂，都將在爆發的奧術能量中灰飛煙滅——

  轟！

  魔爆術啞火了，並未起到應有的殺傷效果，只是引發了一場無害的狂風。乾瘦的亡靈們紛紛被吹倒，就如同一朵菊花瞬間以安格瑪為中心綻放開來，場面一度非常壯觀。

  緊接著，亡靈們爬起，再度朝安格瑪撲了過來。

  安格瑪呆立當場。

  絕命之際，一道聖光從天而降，筆直的照耀在安格瑪身上，熾烈的神聖能量以他為中心向四周緩緩擴散，如同割麥子一般收割著亡靈腐朽的軀殼。

  上百的亡靈，僅僅一次法術，就消滅了個乾乾淨淨。

  安格瑪目瞪口呆的向樹林裡望去，只見一個衣服上滿是補丁的高大男子緩緩走來，伸手掀掉頭上的兜帽，露出花白的頭髮。國字臉，絡腮鬍，臉上刻滿風霜的痕跡，雙眼淡然而堅定，透著一股經歷過人生大起大落的智慧。

  來人不是「老佛爺」，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