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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4:53:44 作者: 君子以澤/天籟紙鳶
    「那個早搞定了,閉嘴閉嘴。好處少不了你的,轉過頭去。看到你的臉,我都沒創作激情了。」謝欣琪的大捲髮扎在腦袋上,碎發落在兩鬢,圍裙上顏料散亂成了打碎的彩虹,左手拿著調色盤和兩支筆,右手手拿著淺色的筆打高光。每次她藝術癮大發,這幅模樣被謝太太看見,謝太太都會唉聲嘆息,說自己女兒就跟撿破爛的一樣,當初怎麼就不讓她去學音樂,起碼有氣質。又過了二十分鐘,她露出一臉得意的笑:「大功告成!我把你畫得比本人美多了,你的背哪有這麼骨感,胸哪有這麼大,呵呵。」

    模特建築垮台般趴下來,不顧形象地亂擰身體。謝欣琪把油畫從畫架上取下來,讓路過的傭人把它拿去曬乾,又迅速放了一張空白棉麻布框上去,朝模特勾了勾手指:「過來,現在我要再畫一張臉部特寫,你坐近一點。」聽到這句話,模特呆了一下,提著裙子跑到十米開外。謝欣琪當然不會輕易放過她,用更快的速度追上去,在葡萄藤走廊上攔住她。她大喊女王饒命,謝欣琪卻不容分說地把她往草地上拖。一個一米八的露背晚禮服美女和一個乞丐似的藝術家扭打成一團,連園丁經過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她倆原地僵持了一會兒,走廊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欣琪,你朋友都累了一天,讓她回去休息吧。」

    廊柱後面,謝修臣的臉探了出來。他手裡捧著一本書,似乎已經在陰涼下待了很久。謝欣琪嚇得立即放了手,模特差點摔個狗吃屎。自從上次接吻的烏龍事件發生,哪怕後來他跟她道了歉,她總是有點害怕看見他。他們家很大,想要刻意避開一個人很容易,這段時間她都只在父母在場時與他見面。現在見他這麼淡定,她覺得自己神經兮兮好像真是有點犯二。聽見謝公子都為自己開脫,模特跟縫紉機似的點頭:「欣琪,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改天來可以嗎?」

    「不行,除非給我個替代品。我喜歡身材高挑的、臉蛋漂亮的模特。你去找個符合條件的來。」

    「畫臉部特寫,要身材高挑的有什麼用?」

    「臉部特寫身材也要好,否則我畫不下去。」

    模特真是要哭了,謝欣琪的標準自己是知道的。只是普通漂亮的她根本看不上,如果找專業的模特,她又會嫌對方為擺姿態而擺姿態,氣質庸俗,配不上她的藝術情操。她喜歡受過高等教育、典雅美麗的模特。想到這裡,她的目光一轉,看見坐在走廊上的謝修臣,疑惑地說:「奇怪,你為什麼不畫你哥哥呢?他不是剛好沒事在看書嗎?」

    謝欣琪快速看了謝修臣一眼,斷然地說:「不行。」

    「為什麼呢?你哥哥完全符合條件呀。」

    「我可夠不上欣琪的標準。」謝修臣臉上掛著柔和的笑容,視線從書上轉移到了模特臉上,「她只畫最漂亮的人。」

    「哪有,哪有……」模特紅著臉躲開他的視線。其實她每天都能聽到很多讚美的話,但從謝修臣口中說出來,分量自然不一樣,對心臟的衝擊力也不一樣。不過冷靜下來細想他說的話,她忽然驚呆了,幾乎掉了下巴:「什麼,你還夠不上她的標準?」

    謝欣琪反而怒氣沖沖地說:「是你夠不上我的標準嗎?明明是每次我要畫你,你都不讓我畫。」

    謝修臣微笑:「如果你非要折磨什麼人才開心,折磨我總好過折磨人家女孩子,讓她放鬆一下吧。不過建議你還是改天再畫,你也站了一整天,不會比她輕鬆多少。」

    這一番話讓模特又感激又花痴,恨不得再為他們站上三天三夜。謝欣琪揮揮筆說:「我可以坐著畫。這是你說的,我要畫多久就讓我畫多久,不准賴帳!」

    和謝修臣談判完畢,她總算把模特放走,把畫具全部搬到走廊下。他問她要不要擺什麼特定的動作,她觀察了他一陣子,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一吃畫站著的人就容易效率低下,所以我只畫坐著躺著的人。要不哥你就保持原樣,別動好啦。」於是,他繼續低頭看書。她找出鉛筆,細吐一口氣,在畫布上打素描草稿:看了一眼他的頭頂,她在畫布上方定下最高點。又看了一眼他伸展在地上長長的左腿、鞋尖,她在畫布下方定下最低點……她正想畫定其他身體部位的點,他卻頭也沒抬地說:「不是畫臉部特寫麼,這麼遠能看得清楚?」

    她這才發現自己腦袋當機了,居然一緊張連要畫什麼都忘記。她擦掉草稿,把畫架和椅子往前挪到他身側,把最低點定在了他的胸前,尋找他下巴的位置。以往她作畫風格就跟她本人一樣,不管是勾勒線條還是上色都大膽自信,素描只用4B以上的粗筆,下筆又快又精準,很少精細地調色,而是直接把顏料塗抹在畫布上,因此她的畫都很厚,有點奧古斯特·雷諾瓦的印象畫風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一次畫哥哥,怕畫丑了被他罵,她的速度比以前慢很多、下筆保守很多,線條比之前用的細,甚至連鉛筆也換成了2B的,簡直就像第一次拿筆的學生。眼睛、鼻尖、嘴唇和中線的位置定好以後,她開始勾勒他的大致輪廓。她發現,哪怕低著頭,他的下巴也沒什麼贅肉,頭往一邊微微歪著,反倒勾勒出漂亮的下頜鼻尖弧度,讓她這個老手第一次有了緊張的感覺。她很小就開始畫畫,也是很早就知道,好看的人一般比醜人難畫,因為對比例要求特別多,這也是她一直想挑戰畫哥哥的原因。當她開始畫他的嘴唇,才勾勒出一個形狀,就覺得雙頰發燒般升溫,不敢多觀察實物,烏龜般縮著脖子閉門造車,塗抹背後的藤條和樹葉輪廓。但畫完其它的,到底還是要面對他的嘴唇,她依然不願觀察實物,乾脆把鉛筆放在畫架上,用紙巾使勁擦拭手上乾涸的油畫顏料,擦到皮膚都發紅微疼。她之前一直挪動頭部觀察他,突然沒了動靜,他沒抬頭,只輕轉眼珠看向她,只是這細微的動作,立刻讓這幅畫變成了另一層意義——和他對視以後,她發現他確實太難畫。別說動眼睛,連動動嘴唇,細節都很難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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