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洪流】(十)
2023-12-13 14:45:35 作者: 上湯豆苗
或許在謝林眼中,裴越統率的藏鋒衛已經變成一個遊蕩在高陽平原上的幽靈。
這支騎兵擁有令人眼熱的軍械甲冑,單兵的素質堪稱一流,更有身先士卒不懼死亡的主將統領,更重要的是裴越的指揮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至今謝林都猜不透這個年輕人的真實想法。雖然林如玉幫他出謀劃策, 但謝林覺得虎城駐軍並不會北上支援,因為那位襄城侯蕭瑾眼中只有那座城。
縱如此,他還是派自己最信任的銳金營馳援西南,只為做到萬無一失。
因為謝林深知力有窮盡的道理,面對一時銳不可當的藏鋒衛,他將其餘三路軍隊收攏撤回,這並非是在示弱, 而是在積蓄力量下一次狠狠得打出去。畢竟北線戰局的焦點在溪山寨,只要他能壓制住唐攸之,那麼大局便不會有失。
至於那個四處遊蕩的幽靈,謝林不再關注,靜靜等待著他來到溪山寨的那一天。
裴越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形象,將楊應箕送走之後,他站在浩浩湯湯的貝苕江畔,望著保護楊應箕返回長弓大營的一百親兵漸行漸遠的身影,臉上頭一次浮現憂慮的神色。
他在臨清縣大宅中接到成安候路敏的帥令時,心裡便決定這次北上的大方略。
這當然是在行險,稍有不慎就會身死名滅,最讓他想不到的是以穩健著名的集寧侯唐攸之會贊同自己的想法,在收到傅弘之帶回來的肯定答覆之後,裴越甚至有些不真實的恍惚感,仿佛這一切都只是黃粱一夢。
如今戰局的進展與他的估算大致相同,一應伏筆皆已落下,雖然謝林防備自己突襲虎城的決策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好在最後的結果相差無幾。
「爵爺, 楊大人不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既然他當面承諾, 一定會完成爵爺的囑託。」一道平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裴越扭頭看去,孟龍符神色平靜地肅立著。
他斂去臉上的情緒,目光向下看著孟龍符的左腿,問道:「其實我原本不同意你參加這場大仗。」
孟龍符微笑道:「爵爺,如果斷了根骨頭就要躺在床上三個月,那我們也就不必從軍。受傷本是家常便飯,沒有那麼嬌貴,就算因此落下殘疾,也好過躲在後面看同袍們拼命廝殺。」
裴越微微頷首道:「你有這份心是好的,但往後的時間還很長。」
孟龍符抬眼望著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問道:「爵爺,等到了溪山寨之後,請爵爺坐鎮後方,不要再親自上陣殺敵。」
裴越好奇地盯著他。
孟龍符和其他幾位統領一樣,對裴越早已是心悅誠服,從不會質疑他的任何決定,哪怕至今都不知道裴越的方略,仍舊一絲不苟地完成他的命令。此刻面對裴越清冷的目光,他覺得心頭壓力很大,但仍舊鼓足勇氣說道:「臨行前, 韋睿同我們說過,爵爺將來的前程不可限量,決不能在戰場上受傷,我們這些人哪怕是用自己的命去換,也不能讓爵爺置身險地。」
裴越沉吟不語,就在孟龍符愈發忐忑之時,他輕嘆一口氣,拍拍孟龍符的肩膀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些話以後不必說了。」
孟龍符沒有理解這番話的含義,但是長久以來養成發服從性讓他挺直腰杆說道:「遵令!」
谷洋
十月十七日,藏鋒衛二次渡過貝苕江,在臨江寨附近停留一夜之後悄然北上。
十月二十一日,謝林收到斥候急報,在溪山寨東北面一百餘里的地方發現藏鋒衛的蹤跡,他們顯然是要繼續北上。
十月二十四日,長弓軍主力終於抵達溪山寨西南面,距離軍寨僅僅不到三里地,與西吳大軍的第一次對陣以雙方各折損千餘人收兵。
謝林很清楚這只是試探而已,他明顯察覺到這是決戰即將來臨的前兆。
帥帳中徹夜燭火通明,謝林站在門口望著東邊,濃重如墨的夜色遮掩住星月,他愈發看不透那個四處遊蕩的幽靈究竟想做什麼。
如今雙方的大軍都已經齊聚溪山寨周邊,在銳金營回來之後,謝林終於確定裴越的目標不是虎城,那麼他的目標是什麼?
藏鋒衛的情報已經越來越清晰,這支騎兵在歷經固原三寨的廝殺之後,如今還有六千五百騎的兵力,但是在擁有銳金營的前提下,謝林並不覺得這六千多人就能起到扭轉戰局的作用。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如果藏鋒衛併入長弓軍主力中,謝林也只會稍稍給他們一些關注,但是這支該死的騎兵遲遲不來主戰場,反倒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在外面遊蕩,謝林覺得很噁心。
姑且不論以後藏鋒衛能發揮出多少作用,光是這些天如陰影一般折磨謝林的情緒,或許戰後唐攸之就不得不在軍功奏章上寫下他們的名字。
「將銳金營排除在決戰陣型之外,告訴方端武,他的職責就是給我盯住那個藏鋒衛,無論何時何地出現在溪山寨周圍,我要他將那支騎兵斬殺乾淨!」
謝林冷聲下令,只是不知將來他是否會後悔。
將時間倒回四天之前,風塵僕僕的楊應箕在裴越的親兵保護下回到長弓大營。
他沒有理會高雲帆的好奇詢問,拿著裴越交給他的唐攸之的手令,命令大營進入最高等級的戒備狀態,除非有他的首肯任何人不得進出。
長弓大營頓時陷入緊張肅殺的氣氛中,就在這天下午,楊應箕領著那一百親兵離開長弓大營,在東南面十餘里外見到一支由騎兵保護的車隊。
為首者是一名英姿颯爽的年輕女子,右手持一桿鑌鐵長槍。
在她左側是一名面相英俊宛如儒士的武將,右側則是一名面色木訥的年輕人。
若非裴越早已跟他打過招呼,楊應箕恐怕會拂袖而去,畢竟像他這樣講究傳統的武勛異類,見不得女子如此堂而皇之地統率軍隊。
不過此時他根本沒有那些衛道士一般的想法,而是望著面前這條望不到盡頭的隊伍,數量無法統計的各式車輛,胸腹之間早已是心潮澎湃。
那位年輕爵爺好大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