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軟體人貝

  「女性」發出的語句，甚至沒有辦法被鮑爾溫識別，更別說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只能聽到些許低沉的，如同水體翻湧時的粘稠聲響。

  這算語言嗎？

  可能算，但智慧生物很難理解其中的意思。

  鮑爾溫有些無聊地打量著周圍，再往深處，他的感知便受到了限制。

  那裡應該才是他的目的地，但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進入。

  他的的確確能夠感知到某種隱藏起來的存在。

  養殖場四周的暗淡燈光穿透半透明的人體，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在池子中，他看到了一些鏤空的甲殼。

  根據紋路來看，它們似乎是人造的，好像是可以模仿貝類所製造出來、近乎圓形的容器。

  很不自然。

  其中一個比較大的就躺在透明「女性」的身旁。

  他的瞳孔燃燒起點點猩紅火焰，他看到了更多細節。

  容器中若有若無地顯現出數個黑色孔洞。

  足足有兩條成人手臂那樣粗。

  他明白了。

  這些池子的作用。

  這些被人為製造出來的空殼在述說著一個事實：

  這裡的確是一個特殊的養殖場，而養殖出來的生物，便是眼前的「女性」！

  她本該寄生在這些空貝殼之中，作為「軟體人貝」的存在。

  就像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想一般，當他用手摸著漸漸形成的絡腮鬍時，接連的水聲響起。

  那些躺在水中的空洞貝殼突然顫動了起來，一個接著一個的「軟體人貝」從這些容器的空洞鑽出。

  這些半透明的「女性」紛紛浮上水面。

  用自己的那模糊的五官「注視」著養殖池邊上的鮑爾溫。

  其中有幾個甚至伸出了自己那纖細透明的手臂，似乎想要去觸碰他。

  熟悉的眩暈感。

  隨後，鮑爾溫聽到了依稀響起的微弱人聲。

  不是來源於耳朵，而是來源於他的腦海。

  儘管無比微弱，信息同樣雜亂無章，但他依然分辨出了某些特定的詞彙。

  科斯。

  這是出現最多的詞彙。

  這些脆弱而可憐的人形仍在不斷地呼喚著「科斯」的名字。

  只不過，這並不是什麼虔誠的祈禱或者頌告，而是虛弱且卑微地求饒和哀求。

  古神是無情，它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自己的目的，便是在戲耍人類得到樂趣。

  小漁村表面上那些令人滿意的生活，背後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價。

  僅靠虔誠的祈禱便能換來古神的青睞？

  笑話！

  似乎明白眼前獵人打扮的人類能夠聽懂自己的話語，「軟體人貝」們紛紛將自己的雙手抱在了胸前。

  鮑爾溫燃燒了幾縷靈魂，他並不懂這些「人貝」的語言，對方很可能也已經不再理解人類的語言。

  他需要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出去，也需要更清楚地捕捉它們的意思。

  提升的靈視帶來了類似「雙向翻譯」的作用。

  「你們為什麼在這裡？」

  「因為，科斯之子需要我們……」

  它們用自己那微弱的聲音解釋著，「神子的成長需要我們……我們因此存在於此。」

  鮑爾溫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些模糊的面孔，「你們還知道些什麼嗎？比如，小漁村這個特殊的空間……」

  那最先出現在他眼前的人形抬起了自己的頭來，她透明的頭顱中，某種「液體」正在以特定的規律流轉著。

  她似乎因此感到無比地痛苦，但還是堅持繼續說道：

  「這裡……我們能夠看到真實，但是這裡不是，這裡是噩夢中的噩夢，我們在現實之中已經死去，在噩夢中才剛剛經歷了死亡，但是我們現在處於噩夢中的噩夢……我們以特殊的方式再一次復活了。」

  「這並不是我們想要的……在小漁村中，只有我們還擁有自己的意識，也只有我們承受著痛苦，我們渴望安眠，我們——」

  話還沒有說完，鮑爾溫就看到她那由流體構成的身軀開始劇烈地顫動起來。

  那原本僅僅只是在她顱內流動的「水」，在短短一秒內，便形成了誇張的漩渦。

  緊接著，這些漩渦便朝著她身體的每個縫隙擴散。

  伴隨著這種變化，她的身體開始以極其不規則的頻率顫動、膨脹。

  而她的其他同伴則驚慌失措地四下逃竄。

  伴隨這一聲輕響。

  鮑爾溫面前的半透明人形在掙扎當中化作泡影。

  她的身軀徹底與養殖池中的海水融為一體，再也沒有了聲息。

  這些被漁村村民刻意「養殖」起來的「軟體人貝」是為了滿足某種特殊的要求，它們的生命被科斯掌控著。

  四周的海水傳來了些許躁動。

  緊接著，他聽到了奇特的聲音。

  令他驚訝的是，那既不是魚人的聲音，也不是軟體人貝們所發出的聲音。

  反而更像是人聲。

  這是擁有著某種特定旋律的「歌聲」。

  有些熟悉，他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不過，這歌聲來得正好，為他指引了方向。

  順著歌聲的方向，他打破看似不通的道路，將石壁擊碎後，一個漆黑的通道出現在他的眼前。

  鮑爾溫慢慢地朝著裡面走去，腳下漆黑的海水被鋼劍的光芒照得通紅。

  宛如一面猩紅的鏡子。

  在這面「鏡子」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猩紅的瞳孔。

  滴、滴、滴……

  收回視線，他朝著頭頂看去。

  洞窟的頂部在滴水。

  從牆壁上的裂紋以及肉眼可見的幾個破洞能夠看出，兜兜轉轉……他又回到了被巨型魚人破壞的井口下方。

  只不過是他落下的地方更深而已。

  鮑爾溫順著水流向前走去，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下降。

  歌聲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但是，他皺起了眉頭。

  他的感知仍然處於被壓制的狀態，甚至這種感覺更嚴重了。

  在沒有燃燒靈魂強化靈視的情況下，他每一次感知都會伴隨著熟悉的眩暈感。

  雖然不嚴重，但這感覺並不好受。

  這裡畢竟是噩夢，古神的地盤，想要壓制他的感知並不是太難。

  不過，這並不代表鮑爾溫沒有應對的方法，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罷了。

  他離歌聲的源頭越來越近了。

  那歌聲就在下一個拐角之後。

  鮑爾溫放輕腳步，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去。

  只要有偷襲的機會，他會毫不猶豫地瞬移過去完成襲殺。

  然而，他的想法很快破滅了。

  當他即將轉過那拐角之時，原本一直維持著的歌聲卻突然停止了。

  整個積水的洞窟陷入了一片死寂。

  鮑爾溫並不意外對方能夠發覺他的闖入，甚至可以說，如果科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那才叫奇怪！

  耳邊是持續不斷地水流擊打岩壁的聲音。

  下一秒，水花變為了劇烈的巨浪，猛烈地轟擊著岩壁。

  鮑爾溫沒有必要偽裝，直接轉過拐角。

  也就是在這時，他恰好看到一個不算高挑的身影一閃而過，最終躲藏到了陰影之中。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普西拉？

  她怎麼可能會在這裡？

  不對，氣息不對！

  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迅速提著鋼劍，閃身從幾根礙事的石柱之間穿過。

  朝著那人影逃離的方向追去。

  他倒想看看，是真的有人假扮普西拉，還是特地為他製造出來的幻覺。

  幾秒鐘後，他追上了她。

  鮑爾溫直接伸出手，幾乎在一瞬間，那隻手被漆黑偏紅的猙獰利爪代替。

  眼見他的爪子就要觸碰到對方手腕的剎那，空間之中響起了一陣令人頭昏目眩的嗡響。

  在一瞬間，鮑爾溫的右瞳孔被猩紅的火焰纏繞。

  眼前的光線就如同被深淵吞噬了一般徹底消失，一股令人狂躁、嗜血的情緒從黑暗中發芽。

  原始且混沌的瘋狂……

  鮑爾溫盡力地穩住自己的心神，心中卻再一次暗罵這股能力的弊端。

  在剛才那關鍵時刻，他燃燒了以往幾倍數量的靈魂強化自身，提升自己的靈視抵禦科斯的精神攻擊。

  但力量增強同時帶來的還有極大的不可控風險。

  要不被古神影響控制，要不被靈魂中的噩夢奪去身體的主動權。

  所幸，他依然掌控著自己的身體，只是大腦傳來的陣陣劇痛還是令他不習慣，影響著他的精神狀況。

  在頭部的劇痛中，鮑爾溫咬了咬牙，抬起頭。

  映入他眼帘的也不再是熟悉的身影，而是令人頭皮發麻的場景。

  所幸……不是普西拉的樣子。

  對方也沒有她那精緻的面龐，只有一顆碩大無比的「大腦」。

  看來，剛才迷惑他的僅僅只是幻覺罷了，對方還沒有到達能夠變化為他人的程度。

  「大腦」上長著密密麻麻的眼睛。

  這些眼睛無一例外全部睜著，泛黃流血的眼瞳死死地盯著鮑爾溫。

  它或許意識到自己的幻覺對眼前的人類不起作用，表現出了明顯的警戒狀態。

  那雙「手」護在自己胸前，那也不是正常人類的手，而是兩隻由肉質觸鬚扭結形成的尖爪！

  猩紅的光芒灑向洞窟的每一個角落，同時灑在這頭身穿精美長裙的可怖怪物身上。

  下一秒，鮑爾溫突兀地消失在原地。

  手中的長劍朝前橫斬，猩紅的鋒芒弧月當即撞上那顆醜陋的巨大頭顱。

  它沒有料到這突然起來的一擊，更沒有捕捉到鮑爾溫的身影。

  這一劍被它接得滿滿當當！

  帶著可怕氣息的污濁黏液從它的大腦之中噴涌而出，這怪物發出了一聲刺耳的悲鳴。

  它的哭聲中似乎具備著某種力量。

  好不容易緩下來的鮑爾溫身形突然一滯，然後快速向後退去。

  怪物的大腦開始顫動，那些鑲嵌其中的眼球充斥著血絲。

  「嗯，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玩意……但，有點噁心……」

  話語在洞窟當中迴蕩著，回應他的只有一陣陣悲鳴，同樣帶著一股特殊的力量。

  但是，下一秒，怪物的悲鳴被戛然而止。

  卻是那把纏繞著熔岩火焰的長劍被懟進了它的嘴巴。

  渾濁發白的血液從怪物身上的傷口，不斷冒出。

  滋滋的聲響下，鋼劍吸收著渾濁血液，體型在慢慢變大。

  這顆巨大的腦袋中間裂開了，黏液開始沸騰。

  鮑爾溫沒有被它的聲音控制，甚至已經適應了惡魔之魂的影響。

  巨劍纏繞的火焰化作無數條細小火蛇，從那頭顱的內部朝外擴散。

  在特有的嘈雜叫聲中，怪物的身體一點接著一點地被致命的高溫觸碰，隨後一點一點地化作灰燼。

  火蛇在延續著，它們在不斷地「進化」著這具扭曲的軀體。

  終於，那妖冶的猩紅來到了那雙扭曲的肉質手臂上。

  這兩隻還在不斷掙扎擺動的手臂失去了支撐，就好像被火焰燃燒的朽木般從漆黑的「樹幹」掉落，落在了海水之中。

  精緻的衣裙已經化為了灰燼，飄飛在空氣中。

  鮑爾溫將巨劍從「焦炭軀幹」之中抽取，任由它倒在地上。

  他不知道這頭怪物意味著什麼。

  對方除了迷惑人的能力外，戰鬥能力並不強，甚至可以說得上「脆弱」。

  這是科斯派出的「歡迎人員」?

  或許它本身也與這「畸形歌姬」一般，戰鬥力並不強？

  鮑爾溫呼了一口氣，向著某一個方向走去。

  「似乎快到出口了……我已經聞到海水的味道了。」

  一路上沒有遇到其他怪物，終於，他看到了光芒。

  光線正從外面照進洞窟，站在出口處，他又看到了熟悉的「軟體人貝」。

  她們一個接著一個地跪在出口處，虔誠地朝著洞窟祈禱。

  雖然他的內心有一種瘋狂的衝動並沒有消退，但他沒有喪心病狂到將這些負面情緒發泄到這些脆弱人形身上的地步。

  他小心翼翼地從「人貝」們之間的縫隙擠了過去，小心地不讓鋒利的雙爪觸碰到這些可憐的村民。

  「軟體人貝」已經脆弱到了一種極致，僅僅是最輕微的碰撞，也會讓她的身體的液體開始翻轉，一陣扭曲。

  當他從中踏出只是，眼前的景象讓他升起一種熟悉。

  這是一片沙灘。

  海浪不斷地爬上沙灘，拍打著沙灘之上的巨大白色屍體。

  科斯。

  他終於找到了。

  鮑爾溫手中的猩紅巨劍一陣戰慄，似乎想要飽飲一番古神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