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倒霉詩人

  觀察怪物進食，其實挺無聊的。反正巫師這樣認為。

  這隻怪物正在吃一隻和它差不多、渾身長滿了毛的玩意。

  那估計是它的同伴，它們唯一的消遣恐怕就是互相撕咬。在它們的認知里，只要能吃，就是食物。

  同類怎麼了？也能吃啊？對它們而言，就是食物！

  巫師移開目光，看向其他地方，尋找著白臉的蹤跡。

  這個世界是如此地令人不快，他覺得自己的眼睛像是浸著霧氣，整個世界變得模糊不清。

  視線所及之處，都是彎彎曲曲的陰暗街道，它們糾纏在一起，像是一團理不清的毛線。

  昏黃的路燈忽明忽暗，映照出黑幽幽的街道。

  再往下看去，是拱廊、木扶梯、鐵扶梯、沒有扶梯的樓梯……

  這裡的建築同樣顯得很詭異，勾起了他一些不愉快的回憶：好像虐過他千百遍的遊戲場景。

  這樣的建築風格、這樣的環境，同樣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視線移動著。

  忽然間，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那人在破舊的小巷裡到處亂竄，身後跟著幾隻窮追不捨，咿呀亂叫製造噪音，還胡亂揮著火把的長毛怪物。

  他看到，男人頭上的紫色羽毛帽子，像是與腦袋粘黏在一起，隨著男人的跑動，沒有一點想要掉落的意思。

  男人手中握著一把十字弩，猛然轉身，快速扣動扳機，又迅速轉身，將手中的十字弩狠狠砸在玻璃上，然後縱身一躍，一頭扎進漆黑的房間裡消失不見。

  噗呲！

  一聲血肉被刺穿的聲音。

  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

  扎進怪物體內的箭矢突然爆炸開來！

  升騰而起的火焰，沿著怪物的滿是粗糙毛髮的腳底，向上蔓延。

  「吼——」

  怪物怒吼著，後背在牆壁上蹭來蹭去，鋒利的爪子刺入同伴的身體，鮮血噴涌而出，用滾燙的血液將火焰撲滅。

  也不知道這算是聰明，還是愚蠢。

  巫師將一切看在眼底，笑了笑：

  「真是意外之喜啊，找到了，大詩人。」

  隨即扔出一顆【龍之舞】。

  火焰將鍊金炸彈點燃。

  砰！

  二次爆炸，火勢越來越大，像是猙獰的惡魔，直接撲向怪物們，無一倖免。

  而巫師背對著它們的屍體，從屋頂縱身一躍，在即將撞上，怪異得好像手指的樹幹之前，及時伸手拉住著力點。

  手臂肌肉隆起，發力。

  重力控制！

  他整個人竄上半空，然後又像輕盈的羽毛，朝著丹德里恩逃跑的方向飄去。

  ……

  丹德里恩的嘴唇被冷風吹得發白，那雙本該意氣風發的眼睛裡卻是一片茫然。

  他不停地跳躍、墜落、奔跑……

  在這條仿佛沒有盡頭的街道上，到處都是怪物，跑著跑著，前方的拐角突然就會跳出來一隻猙獰可怖的人形怪物，向他撲來！

  他不知道逃出來算不算好事，但他很清楚，被送去祭祀聽起來就不是一件好事。

  被送去祭祀的那些人都死了，可能也不算死，而是被抽乾了血液，變成了乾屍，然後被黑色的液體填滿。

  幾分鐘後，他們甚至還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活像個在酒館喝了三天三夜的老酒鬼，只不過面色鐵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撕掉自己的臉皮。

  而他，丹德里恩，未來的大詩人很幸運！靠著不斷摩擦的繩索，終於……

  在他的手腕處血肉模糊，顯露出幾分森森白骨後，繩子被他磨鬆了！

  他快速抓住胸口處，自己的巫師朋友送給他的護符，耀眼的光芒一閃而過。

  一瞬間，電閃雷鳴，負責押送他的那個黑袍人，渾身散發出肉類烤熟的香味，整個人栽倒在地上。

  最後，他趁機逃離隊伍，憑藉護盾擋住了其他黑袍人的攻擊，他一路跑啊跑跑啊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脖子上的護身符似乎給了他無窮無盡的力量。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直追逐他的黑袍人消失了。

  可是，正在他鬆了一口氣，打算坐下休息時，他意識到了原因：他無意識間竟然一頭扎進了怪物群里，腳下正踩著它們的食物！

  黏答答、肉乎乎的觸感令他頭皮發麻。

  這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見鬼，他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又該跑了！

  於是，他又開始跑啊跑啊跑……

  所以，這群怪物是打算追他到天涯海角麼？

  丹德里恩覺得自己好累，都不知道連續跑了多久，他都佩服自己爆發出來的潛力，這樣的耐力，多少男人要羨慕？

  只不過，肚子要餓扁了。

  他依稀記得，上一次吃飯，還是黑袍人不想他餓死，所以給他準備的晚餐。

  那時候吃的什麼？忘記了。

  不過，現在應該是吃早飯的時候了吧？

  他胡思亂想著，希望用這種方式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至於將心神放在自己正在打鼓的肚子，還有像是抽起了尼弗迦德水煙的肺部，它要炸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

  一旦停下來，疲憊與痛苦就會像潮水一樣向他湧來，將他拍倒在地板上，死死按住他不讓他爬起來，最終成為怪物的早餐。

  詩人一向認為自己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他相信自己能夠得救。

  即使已經過了整整一天，他也相信巫師一定會找到他，只不過需要點時間。

  對啊！都過了一整天了！

  「吼——」怪物發出不滿地吼叫，似乎在催促著詩人跑快點，它馬上就要追上來了。

  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啊！

  都已經一天了！

  「神啊，救命啊——來個人啊！不是人也行啊，隨便來個女精靈也行，女矮人也不是不能接受……不管來什麼都行，再不救命，才華橫溢的大詩人就要中途夭折了！」

  丹德里恩哭嚎了起來，他已經無法說服自己要樂觀了！

  那雙腿好像已經不是他的，全靠這雙腿它們自己跑！

  果不其然，跑了沒多遠，他就感覺自己的四肢像是灌了鉛一樣，怎麼也抬不起來。

  跑不動了。

  他突然被地板凸起絆倒，臉朝地，直接撲倒在了街道地面。

  石板道路上黏糊糊的液體保護了他那張英俊的臉，很幸運，他沒有因此毀容。

  但也很不幸！他的「追求者」追上來了！

  「吼——」

  怪物雙目赤紅，興奮地喘著粗氣，高高躍起，向他撲來。

  像是新婚燕爾迫不及待的男人！

  他要死了嗎？

  丹德里恩其實沒有多害怕，如果能照個鏡子，他一定要證明，自己沒有哭！

  他想到了自己還沒來得及傳播的詩篇，自己這個大詩人的美好未來，想到了自己的巫師朋友，還有那首沒有發表的關於巫師的詩歌！

  「啊……丹德里恩，你又惹禍了。」

  詩人自嘲地笑了笑，他已經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

  巫師也不是每一次都會在恰當時機出現，救下他吧？

  一股腥風撲面而來。

  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運，閉上了眼睛。

  他這短暫而燦爛的一生就要結束啦，只是不知道多少女孩要因此哭泣。

  不用看，他都能想像到，那張滿是腥臭口水的大嘴，正朝著自己脖子上的大動脈咬去。

  轟！

  灼熱的熱浪像是一巴掌扇在了詩人的臉上，將他直接扇醒，那熾熱的氣息讓他有一種血肉都要融化的錯覺。

  那是烈焰，它在咆哮！

  酷烈的磷火形成一頭耀眼的巨龍，巨大的身軀正要砸向，高高躍起，停留在半空中的幾隻怪物！

  「護符，護盾！」

  聽到這聲音，詩人下意識地照做。

  烈焰巨龍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將地面砸得粉碎，融化成液體。

  濺開無數亂飛的岩漿雨點。

  怪物在哀嚎。

  它們身上的小臂長的皮毛，都被燒得乾乾淨淨，身軀在烈焰中瑟瑟發抖，宛如被寒風吹動的破布。

  空氣在，燃燒聲、岩漿爆裂的噼里啪啦聲中，發出哀鳴。

  丹德里恩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第一時間，下意識地用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心裡鬆了一口氣。

  那張英俊的臉除了有些燙之外，並沒有什麼不妥，沒有毀容。

  周圍的空氣還殘留著那灼熱的溫度，地板像是被扔進鍛造爐的金屬鍛鍊過，泛著美麗的紅光。

  那些怪物渾身燃燒著蜷曲、舞動的火焰，周圍升騰起蝴蝶般飛舞的火星。

  煞是美麗，丹德里恩一瞬間沉浸在這樣的美景之中。

  巫師站在屋頂上，看著一臉呆滯的詩人，開口說道：

  「大詩人，你差點因為你的魯莽死掉。」

  熟悉的聲音令丹德里恩猛地抬頭，他看見了……

  那一雙泛著紅色光芒的暗金色眼眸，那嘴角帶著冰冷的笑容，卻意外讓詩人感覺到了幾絲暖意。

  還有那身熟悉的黑色斗篷、裡面的皮甲、背後的雙劍。

  這是鮑爾溫的聲音。他的摯友！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巫師縱身一躍，穩穩落在地上。

  丹德里恩激動得熱淚盈眶，手舞足蹈地爬起來，拖著疲憊走到巫師面前，想要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

  他差點死掉，可這個時候，鮑爾溫又出現了，巫師肯定是他的英雄吧？！

  下一秒，他的熱情受到了冷漠對待。

  巫師一把按住丹德里恩的腦袋，有些粗暴地單手環住他的腰，將他扛到了牆角，讓他靠牆坐下。

  「丹德里恩，現在不是時候。」

  「鮑爾溫，能再一次見到你，我太高興了！」

  丹德里恩沒有因為遭到冷遇，有所不滿，而是又哭又笑，鼻涕泡都冒出來了。

  巫師笑著搖搖頭，從腰間掏出【紅色恢復藥劑】，又拿出一些肉乾，一一擺放在詩人面前的地板上。

  在詩人疑惑的目光中，巫師伸手抓向丹德里恩胸口的護身符，雙眼微閉，掌心泛起淡淡的藍光。

  護符發生了變化，線條變得更加複雜，看起來雜亂無章，但仔細一看，卻像是某種語言。

  慢慢升溫……感受到護符的魔力已經補充完畢，他鬆開了手。

  「丹德里恩，我的朋友，很高興你平安無事。但是聽著，這裡很危險，不要跟著我，明白了嗎？這一次哈士奇陷入了昏迷，而我也不能分心保護你。」

  巫師指著那一枚羽毛狀的護符。

  「同樣的使用方法，我會用隱身術隱藏你的氣息，這樣你就不會被怪物發現了，只要你不主動暴露自己，那麼就沒有危險。」

  詩人抬起頭，臉上滿是糾結和猶豫：「鮑爾溫，你不跟著我一起離開嗎？」

  他不明白巫師為什麼還要停留在這個危險的地方。

  巫師搖了搖頭。

  「不行，我有必須做的事。我的朋友，她被抓走了，當著我的面！」他陰沉著臉，沉聲回答。

  「她？女孩……女孩！」詩人喃喃自語，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抬頭，「你在找一個穿著藍色禮服，金色頭髮的女孩嗎？」

  「就是她！你見過她，在哪？」巫師有些驚喜，如果沒有目標的話，他還真不知道要在這座漆黑的城市裡浪費多少時間。

  「啊哈………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激動，她一定對你很重要。那女孩被一隻渾身爛肉，長滿觸手的怪物抱在懷裡。看方向，他們應該要去鐘樓，就是一座鑲嵌著巨大鐘表的樓。」

  詩人指了個大概方位，巫師默默記下後，準備趕快出發，追上白臉。

  見鮑爾溫有些著急，詩人心中惴惴不安，這裡太危險了，他很擔心巫師的安危：

  「我會聽你的，不用擔心我！但鮑爾溫，請答應我，一定要小心！」

  巫師看著詩人堅定的眼神，點了點頭，左手輕輕一揮，詩人的身體便慢慢消融，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最後他的指尖冒出一個，只有他與詩人才能看到的，由風組成的小人。

  「跟著它，它會把你帶到傳送門開啟的地方。你在那裡等我，不，你只需要在那裡等待，如果傳送門打開，你就可以直接進去，明白嗎？」

  詩人聽著這話，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像是在交代……後事？

  真的很危險嗎？連鮑爾溫都說出了這樣的話。

  「你會回來找我的，對嗎？」丹德里恩抬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問道。

  「……是的……」巫師愣了愣，隨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一如既往，他一定會活下來。

  當然，普西拉也不會有事。

  他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