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微光湖（上）

  許多年以後，當薇爾微抬頭望向星空時，依舊會回憶起她在1174年4月下旬登上『詹姆爵士』那個下午。

  那時候天氣晴朗，春風和煦，基於某種光學的效應，海水翻湧起綠色的浪花，整片海洋如同翡翠一般被詹姆爵士號一分為二，縱橫馳騁，很快就駛入了入海口的水道，逆流直上，在蒸汽機的推動下迅速駛離了李德維登斯。

  薇爾微扶著甲板的欄杆，出神地望著水流逐漸變得渾濁暗黃——這是由於上游的水土流失導致土壤含沙量過高導致，當地政府為了治理水道的淤積，每年投入數十萬磅的治理費。

  他們本可以在上游退耕還林，減少辦理工廠來，那會比每年派人挖沙子更加省錢。

  「照這個速度，我們不一會兒就會抵達微光湖的舊港口，雖然那裡已經廢棄，不過臨時停泊一下，接上那兩名乘客還是很輕鬆的。」

  米拉·克洛維，這個藍色捲髮、獨眼的肯威-佛百思和法利西亞人混血女子淡淡地說道，作為詹姆爵士號的大副，她對於薇爾微的態度算不上很好，但也差不到哪兒去。

  「替我向於連船長道謝。」薇爾微點頭：「雖然你們本來就打算北上販賣一批物資，但是還是感謝你們百忙之中抽空幫我帶上那兩個孩子。」

  米拉歪了歪頭：

  「薇，我很好奇，那兩個孩子是你什麼人？」

  「房東的弟弟和妹妹，也算是我的學生吧。」

  「恐怕不止啊。」米拉叼著細長的捲菸，調侃道：「人們都說奎絲人不會痴情，就和樓鳳流鶯一樣，但你不一樣，你不會巫術反而會武術，讓我懷疑你和那個房東真的只是……租客和房主的關係？」

  「我是挺喜歡房東的，人不錯，還很有錢，紳士又禮貌，不種族歧視。」

  薇爾微扶著欄杆，思索了一下：

  「現在想想看，似乎他長得也很帥。」

  「誒唷？」米拉立刻湊了過來，調侃道：「那你還沒有下手？嗯哼。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我們大探險家薇爾微小姐，就算要和術士干架，也會毫不猶豫地闖入術士的禁地，只為了看一眼那珍貴的《木法塔司筆記》。難道在這種事上你就害羞了不成？」

  「這倒不是。」

  薇爾微隨口道：

  「反正如果我得到了什麼東西，最後都會離開我。意外撿到的錢會被小偷偷走，打開寶箱取得的寶物也會因為氧化而損毀，撿到的小狗也會在旅途中遺失——雖然我本來更在乎過程，但是一味地失去，我也有點感到厭煩了。」

  米拉抖了抖肩膀，調侃道：「你是說你害怕自己得到了男孩子的歡心，最後又會失去他嗎？」

  「不全是。我不否認那位的手藝很好，很會說話，長相也不錯，但是還沒到那個地步。」薇爾微壓了壓帽子，以免它被風吹走，接著說道：「我對戀愛和婚姻不感興趣。有時候我也在想，回頭等我成年了，找個有眼緣的人破了身，之後和那些奎絲人同胞一樣放蕩生活，來了興趣就做，似乎也挺好的。」

  「嘖！一時間我真分不清楚，你到底對那回事不感興趣，還是太感興趣了。」米拉大大咧咧地一擺手：「聽好了，你這奎絲處女，我得好好糾正一下你的三觀，愛，愛可是人類非常莊重、最為重要的品質。有愛和沒有愛的體驗，是完全不同的。試想一下，當你勞累了一天，雲雨之後，躺在床上，你的伴侶會把你丟在一邊自己抽著難聞的玉米絲菸斗，還是心疼地抱著你的肩膀，把你摟在懷裡，溫柔地說著關心的話——」

  「你看起來挺懂的，米拉，那麼你有愛人嗎？」

  「我去你媽的，傻逼薇爾微。」

  米拉沒好氣地罵道：

  「你們奎絲人是不會懂這種感覺的！」

  薇爾微不以為意，見米拉對這個問題惱火，便轉移話題問道：

  「哀暉之光的墓穴的探索工程怎麼樣了？」

  「——糟糕極了，別說了，術士為了不讓我們開挖，肯威-佛百思的海軍三番五次阻攔我們，他們一來倒不要緊，問題是威克公國的海軍也跟過來了。」

  米拉翻了個白眼：

  「你知道那是什麼概念嗎？3艘驅逐艦，12艘魚雷艇，16艘噴火艇，24架蒸汽旋翼機在哀暉島附近打成一團，每天打三次，還在岸邊爭奪島礁，我們怎麼開工？」

  「所以進展不順？」

  「豈止是不順，術士們太狠了，為了對付我們光復協會，他們打算從外交途徑施壓，讓威克海軍滾遠點。結果威克海軍在殖民地吃了癟，正一肚子窩火，直接和肯威-佛百思的海軍槓上了，術士的魔法船隻要有靠岸的跡象，他們就會被300毫米的三聯裝艦炮轟擊。」

  「這不正常嗎？」

  「當然不正常，哀暉島從一個世紀前就是爭議領土，肯威-佛百思認為威克公國法統上是不具備法利西亞王國的繼承權，所以這島嶼和周邊的海域一直都是備受爭議的。」

  薇爾微扶額嘆息道：

  「為什麼到處都是麻煩的政治？」

  「這還算好了。」米拉嗤笑一聲：「等你把那倆孩子送走，正式加入探索工程，那才叫麻煩呢。」

  薇爾微翻了個白眼：「還要多久抵達微光湖那個港口？」

  「已經進入到微光湖水系內了，照這個速度，五分鐘就到。」米拉看了一眼前方，突然皺起眉頭：「等等，這前面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島嶼？」

  「島嶼？」

  「你看。」

  薇爾微轉過頭看向米拉手指的方向，不少的船員也好奇地登上甲板，在他們目光所及的湖水蕩漾中，一座巨大的孤島靜靜陳列在湖心中央。分明已經是下午，卻是一片濃霧封鎖。

  「減速！」

  這位大副趕緊朝輪機室吼道：

  「這附近可能有暗礁和沉船，開得太快是想給船底開個洞嗎？」

  「這地方有點不對。」薇爾微眯起眼。

  船員趕緊忙起來，然而甲板上聚集的人卻不見少，一名名光復協會的成員走上甲板。

  「我能感受到，空氣中的自然以太受到了奴役。」

  佩戴著面紗和兜帽的術士，菲莉絲·納維爾神秘兮兮地從陰影中浮現，她抬手抓了一把空氣，隨後語氣驚駭地說道：

  「它們被一股至高無上的權力所奴役，即便是造詣高深的術士也不能用靈感調動。」

  米拉撇撇嘴：「嘿，女士，我知道您是紫星階的術士，但是我們只是普通人。能不能說點普通人聽得懂的話？」

  「克洛維大副，你也是伽瑪級的劍仕，應該理解自然以太的活躍度對於施法和圖騰力量的重要性。」

  菲莉絲·納維爾呢喃著：

  「這領域中的自然以太被某種權柄封鎖，可以說，完全就是禁法之地。」

  「禁法之地？」米拉撩開袖子，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毒蛇圖騰，微微鼓動氣力，立刻皺起眉頭：「確實，我感覺不到毒蛇之靈提供的力量了。」

  「自然以太是構建宇宙的基礎物質，難以想像是什麼樣的力量才能禁錮它們。」

  詹姆爵士號的船長，也是光復協會的一名執行理事，李德森·馬爾科姆走上甲板，他面色沉重，但眼神中卻充滿了好奇：

  「我走了微光湖航道至少有3年了，從未見過這條路上還有島嶼，也許這上面有某種神秘的寶藏，不是人們曾說過，微光湖有著名為奧爾克里昂的水神嗎？說不定這就是水神的居所。」

  「唔……」

  薇爾微也微微心動，她立刻想起來雷德·金曾跟他說的水神傳說。

  『這裡難道就是微光湖的中心湖？』

  「這岸邊很平坦。」米拉對船長喊道：「船長，要不先在這裡靠岸？」

  「別靠近岸邊，拋錨，派小船登島。」李德森興致勃勃，卻也不忘安全：「菲莉絲術士，米拉大副和薇爾微，你們三人一組，先登島看看。」

  薇爾微看了一眼懷表，離天黑還有好幾個小時。便點頭答應。

  詹姆爵士號是艘運貨、戰鬥兩用的快船，船長經歷過不少神秘事件的戰鬥，立刻便讓人把機槍、火炮推了出來。

  兩艘衝鋒艇被放下去，薇爾微等人迅速登陸了岸上，菲莉絲術士捏了一把泥土，放在面紗前輕輕細嗅片刻，說道：

  「有輕微輻射和鍊金藥劑的殘留，不過已經不影響人體健康了。地上到處都是海草和活蹦亂跳的小魚，也許這座島嶼是突然抬起來的。」

  「從水底浮現的湖島？有意思。」薇爾微立刻來了興致。「其他人先不要貿然行動，用繩子把快艇和詹姆爵士號固定好，如果島嶼下沉我們好快速逃生。」

  「薇，你心思細膩好多，是愛情滋潤嗎？」

  「顯然不是。」

  「那就好，一想到要是你這種沒女人味兒的小屁孩先有愛情，我就覺得人生很他媽的失敗。」

  米拉扛著修長的彎刀，一手扶著腰間的鍍鉻左輪，隨時準備開火。她歪頭掃視一圈，翠綠的獨眼突然窺見到岸邊的船隻殘骸：

  「喂，薇，你看到那艘船了嗎？」

  「我不瞎。」

  薇爾微說著走上前，她抓起一塊船板的碎片，這東西已經被湖水侵蝕嚴重，她一把就輕輕捏碎：

  「時間至少超過100年。」

  她抬起頭，讀出船舷上的名字：

  「納比露女士號。」

  米拉用刀挑開地上的骷髏屍體，死者的衣服完全被水泡爛，看不出任何痕跡，掃清道路障礙，踩了踩船板：

  「腐蝕有點嚴重了，我體重輕，我去裡面瞅瞅。薇，你也一起。」

  「嗯。」

  薇爾微和米拉穿過船艙，為了防止破壞船體，她們選擇繞道底部，來到底層的水手宿舍。

  她們輕輕推開門，滿地駭人的魚頭均勻地鋪展在地上，它們清一色用側眼面對著自己，仿佛在歡迎著他們的到來。

  「我操這他媽是什麼鬼！」

  米拉被嚇了一跳，薇爾微倒是一臉淡然地走上去，她四處檢查了一下，不自覺地，她突然感受到什麼，陡然抬起頭，看向走廊拐角。

  「米拉！」

  是錯覺嗎？她剛剛似乎看到什麼人影。

  「哈啊？」

  薇爾微做了個拔槍的動作，米拉想都不想地拔出左輪，跟著薇爾微貓腰緩步走上去。

  啪嗒、啪嗒……

  薇爾微走到拐角，突然加速上前晃了個身子，隨後立刻回來。米拉立刻跟上，單膝跪地，瞄準了前方，跟上了射擊視界。

  「——哈啊？」

  米拉一挑眉，抬起槍口：

  「這是什麼？」

  聽到米拉的疑惑，薇爾微走上前，展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張醒目的紅色床板。

  在一眾冰冷潮濕的床單中，這張床單格外醒目，用紅漆專門塗刷，以至於如此之長的時間後依然不褪色，甚至散發著刺鼻的化學氣味，顯得頗為詭異。

  「話說床單上還擺著一個枕頭，枕頭下也會塗紅嗎？」

  薇爾微突然好奇這個問題，她上前抬手一掀，將上面的枕頭一把抓去。

  「喔。」

  一對漂亮的眼球立刻出現在視野中，表面潔白純淨，沒有一滴血絲，湛藍的虹膜中充滿了茫然的神情，不論薇爾微怎麼轉動身軀，她仿佛都被雙眼注視著。

  「薇，這玩意兒……還挺好看。」

  「嗯。說不定是什麼寶物。」

  薇爾微抓起兩枚眼球，觸感柔軟而冰冷，但是當它接觸到自己肌膚的時刻，立刻仿佛有了生命氣息，輕輕在手裡滾動了一下。

  「薇？怎麼一動不動了？」

  「她在呼喚我。」

  「什麼？她？」

  薇爾微抓起眼球，突然將其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