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19，確定和不確定

  伴隨著一個形態滑稽的雕像被旋轉打開，霍法被米蘭達拽著拖出了秘道，他踉踉蹌蹌的跪倒在地。那古老的地磚是如此熟悉，熟悉的刺目，令他不敢直視。

  他從後面被拽著頭髮，強行抬起頭，出現在眼前的是空蕩蕩的城堡大廳。無數階梯靜悄悄的停在半空中，無數掛在牆壁上的油畫一動不動不動的盯著著他。

  月光從城堡無數鏤空的哥特拱窗中投射下來，照在從高處垂下的四條巨大旗幟上，旗幟上，生動的繪製著四隻不同的生物，高貴陰冷的綠色旗幟上繪製著一條盤旋的巨蛇，鮮紅而古老的紅色旗幟上是一隻強壯而威武的雄獅，穩重土色的旗幟上，一隻獾正深沉的盯著他。而在最右側，白色雄鷹昂首張翅於藍色旗幟上，目中無人。

  這一切是如此的空曠而靜謐，仿佛從亘古不變的過去一直去往莫測高深的未來，它們便一直保持這幅模樣。然而這一切落在霍法眼裡，卻引發了他精神山呼海嘯一般的劇烈波動。

  一直以來的劇痛達到頂峰。

  霍法的大腦嗡嗡巨響。

  他當即捂著腦袋慘叫起來。

  「啊！！」

  「啊！！」

  「啊！！」

  慘叫聲迴蕩在空曠無人的城堡內，令油畫側目。

  米蘭達鬆開霍法的腦袋，蹲下來，在他耳邊說道：「這不是你一直想來的地方麼？

  我聽醫院的人說，你在國王十字車站撞的頭破血流也要進去。現在我把你帶來了你想要來的地方，為什麼你卻是這幅模樣呢？」

  霍法活見鬼一樣看著米蘭達，他臉色慘白，雙腿亂蹬，連連後退。

  米蘭達卻一直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邊，詢問他，「告訴我，霍法巴赫，這是什麼地方。」

  「啊！！」

  「啊！！」

  「啊！！」

  霍法只是慘叫，精神錯亂了一般。

  米蘭達一步一步逼近，用最嚴厲的口氣問道：「告訴我，我是誰？我是你什麼人？」

  這句話直接讓霍法口鼻噴血，他嘶啞的吼道：「滾開啊！！」

  他推開米蘭達，指著她吼道：「我說過我不記得，我不記得！你為什麼要一直問個不停！」

  「你是不記得，還是不想記得了。」米蘭達質問。

  霍法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他頭也不回，捂著頭在空蕩蕩的城堡里倉惶逃跑。城堡里什麼人都沒有，只有隨處可見的大理石雕像和鋼鐵盔甲。

  他慌亂之中撲倒了一座鋼鐵盔甲，那散落一地的鐵肢更刺激到他的精神，他手腳並用爬起來，順著長廊慌不擇路奔跑，試圖躲開那個可怕的女人。

  「霍法！」

  米蘭達在他背後大喊他的名字。

  「霍法！你可以選擇忘掉一切！但我不能！！那個世界是我的全部，無論如何！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你也要給我回去！！」

  霍法根本不敢回答，他只是不斷狂奔。

  可即便他離開了米蘭達，身旁那熟悉的景觀卻在無時無刻的刺激他。

  一些亂七八糟的片段在他腦海中閃過，那是聖誕夜中在城堡里提刀遊蕩的少年，那是空中不斷飛舞的幽靈，那是晃來晃去永不停息的樓梯，那是抱著書本有說有笑的年輕人，那是黑色長袍下嚴厲的導師。

  他衝到了空曠而荒涼的庭院，庭院裡的樹木已經枯死，噴泉也早已乾涸，就連遠處那巨大的柳樹也一動不動。

  然而在霍法腦海中，另一副畫面卻和它重迭在一起，那是大雪紛飛的冬天，庭院裡雪堆凝結成巨龍，巨龍下方，一個拿著魔杖的銀髮少女躲開雪球，蹦蹦跳跳向他走來。

  霍法終於忍受不了了，他直接跪了下來。

  「我都做了什麼.？」

  他看著自己的手掌，顫抖不已的喃喃道：「我都.做了什麼.」

  米蘭達不緊不慢的從後面走了出來，來到跪地的霍法身邊，撫摸他的肩膀，溫和問道：「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麼？」

  霍法呆滯，回答米蘭達的只有鮮血從下巴滴落到地磚上的聲音。

  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回答。

  米蘭達臉上出現一絲絕望，她指著庭院喃喃道：「看啊，霍法，這裡變的多麼荒涼啊。或許你已經從夢中甦醒了，但對我來說，究竟哪裡才是現實呢？如果連我都無法讓你回憶起來，那只有讓別人來了。」

  說罷，她捧起霍法滿臉是血且呆滯的臉，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灼熱的液體滴落在霍法的臉上，他呆滯的看著面前的少女。

  「這是還給你的。」

  她低聲說道：「很抱歉。」

  米蘭達鬆開霍法的臉，順著走廊孤零零的離開了。霍法跪在地上，看著她的背影，大腦一片空白。但沒過多久，她又出現了，和離開時不同，她手中推著輪椅。

  輪椅上坐著一名沒有頭髮的枯瘦女人，她全身都裹在裹在毛毯里，看起來跟快要入土的人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那雙眼裡充盈著欲望和野心，那欲望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可以讓任何與之對視的人被灼傷，她在笑，並且笑的是如此得意。

  看見來人，已經大腦一片空白的霍法竟然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的背靠著一根羅馬柱，他不想被這人看見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樣，這是純粹的本能反應。

  輪椅行進到離他還有十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米蘭達鬆開輪椅，站在輪椅左側，面無表情，嘴唇蒼白。

  「老弟，新時代，新造型啊。」

  輪椅上的女人嘆息道：「你頭髮黑了，眼睛黑了，身上也綠了。」

  霍法不說話，他並不認識面前這個女人，至少當下，他只感到害怕和恐懼。

  輪椅上的女人笑道：「我說的沒有錯吧，戈沙克，他能從夢境中甦醒過來，說明他已經把自己的記憶清除了，只憑你是無法讓他恢復的。」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請你讓他恢復記憶。」

  米蘭達面無表情說道：「讓他回去。」

  「當然，戈沙克小姐，當然，你的願望當然可以實現。」

  輪椅中的女人說道，「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說，失去記憶，都是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你說呢，噩夢之神。你能相信麼，他會用這種方式來逃脫束縛。」

  玻璃球咕嚕嚕從她的膝蓋上滾落，伴隨著滾動，那顆水晶球一點點變大，它變成了一顆透明胚胎的模樣，胚胎在滾動中越來越大。最終變成了一個身高近五米的透明巨人，巨人在霍法面前彎膝跪地。

  而後，它猛的張開嘴巴，八隻旋轉的舌頭蠕動結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張人臉，那張人臉看著霍法。而此刻一切發生的一切都超出霍法的理解，他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

  「難以置信，霍法。我原本以為，能從死神王國中離開已經是足夠驚世駭俗了，沒想到連我都關不住你。」那張臉輕柔說道。

  「你是.誰.」

  「我是誰？真是讓人傷心。你已經記不起來了麼？好在我還有備份，那就讓我幫你回憶一下。從你.第一天遇見我開始。從，遠古的那次封印開始！」

  陡然間，那透明巨人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霍法的身體，將他抱了起來。他張著巨口吻在霍法臉上，那張臉重新變回八隻觸手，觸手將霍法的腦袋完全包裹。

  一瞬間，天旋地轉，霍法陡然被拽入了無形的虛幻世界。

  古老的時間長河中，某個未知的時間節點。

  一團不可名狀的怪物跪在一名躺在石頭上行將就木的老者面前問道：「為什麼，尊者。」

  躺在石頭上的老頭說道：「時間之矢只能順著時鐘往前走，否則一切都要重歸混沌。」

  怪物說道：「可是尊者，你知道的，有正就有反，有陰就有陽，就連死者亦可復生，沒有什麼東西是絕對的，如果是絕對的，那就不是世界了。」

  老者嘆息：「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我當然知道，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說完，他扔出一根樹枝落在怪物的頭上。

  畫面一轉，霍法看見了一個十來歲的男孩意氣風發的走進了一家商店。

  「魔杖選擇主人。」商店的老闆這樣說道。

  「你知道麼？那些來店裡的人，要麼天生邪惡，要麼天生善良，要麼高傲，要麼自負，要麼卑微。從十歲開始，終其死亡。都是一個模樣。所以，他們只能選擇某一種確定的答案。可是，我喜歡變化莫測的靈魂，沒有什麼固定的形狀。那是混沌的模樣，也是夢境的模樣。你很符合我的品味，霍法。」它輕聲說道：「天生的變形大師，不斷追求變化的男人。」

  畫面再一轉。

  某隻強力的大手抽走了魔杖，將它塞入口中。

  「那我呢？」另一個人問道：「尊貴的神靈，請問你可否為我所用？」

  「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確定，我不喜歡這麼確定的靈魂，對不起，我喜歡不確定的東西。那把死神的武器更適合你，它比任何東西都要穩定。」

  「那你又能如何呢？二流的巫師被魔杖選擇。可是我是一流的巫師，我選擇魔杖。」他說道：「你必須幫助我。」

  「這樣麼，那你就想辦法幫我解開封印吧。」

  「解開封印後你會去哪裡？」

  「誰知道呢，你知道的，我不喜歡確定的答案。」

  畫面再一轉。

  夢境的海洋中，少年將手掌貼在神靈的腦袋上，那是他第一次接觸到魔杖的杖芯。

  「果然還是這個靈魂更吸引我。」它讚嘆道，「如此不確定，如此夢幻。」

  於是畫面再度流轉。

  「他已經被你放逐了，時間的牢籠無人可以解脫，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你會幫他還是幫我？」

  「誰知道呢，你知道的，我不喜歡確定的答案。」

  「哼，真是令人討厭，這個世界的不確定性常常困擾著我，和你不同。我不喜歡如此多的不確定性，既然最大的不確定因子離開了，我就必然要追求某個答案。」

  「答案？」

  「沒錯，要麼是一，要麼是零。這是頂點才具備的特徵。」

  「就不能同時存在麼？」

  「不可以。」

  「你讓我想到了那個古老的傢伙，那個把我放在樹枝里的人。」

  「你不喜歡麼？」

  「誰知道呢，我不喜歡確定的答案。」

  畫面再次流轉。

  這一次，霍法看見了自己，他看見了那個銀髮少女，他聽見了自己在她耳畔的低語。他當時是如此的專注，卻忽視了玻璃球里不滿的眼神。

  「我不喜歡確定的東西。」

  噩夢之神輕聲說道：「你讓我很難受，如果你已經確定下來了，我們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呢？去吧，去我的神國里旅行吧，讓我看看，你那絲確定無疑的東西，能不能經得起世界的考驗。」

  於是，在列車上，疲憊的他沉沉睡去。在夢中，霍法再度看見了無窮無盡的白色光芒，那是西爾比，他要將世界變成每一個人都有魔法的樣子。在夢境之中，他已經成功了。然而這並不是夢境的全部。

  他還看見自己泡在海水中，米蘭達在他身上深吻。他看見了自己挽住米蘭達的手，微笑的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他聽見別人祝福的話語，他看見了自己和米蘭達結婚了，並且生下了三個孩子。

  這一刻

  夢境現實交織

  混亂，未知，不確定。

  霍法慘叫著瘋狂掙紮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噩夢之神大笑。

  「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