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15，野獸（下）

  當霍法重新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夜晚。他能看見頭頂樺樹的樹枝在星星下面微微擺動。他能聞到鼻尖淡淡的紫羅蘭花香，還有感到後腦勺下柔軟的觸感。以及那只在他腦門上緩緩撫動的手掌。

  他眨眨眼，一根手臂從黑暗中伸出來，端著一個小茶杯。

  「嘗嘗看，約克郡的布丁。」

  茶杯的主人說道。

  「謝謝你，蘇珊娜。我很久之前就想嘗嘗它的味道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另一隻手臂接過了茶杯。微微的火光映照在茶杯表面，反射出手臂主人標準歐洲少女的側顏。

  霍法微微張開嘴巴，為那張臉的熟悉而感到震驚。如同數學家在破解謎題後發現謎題竟如此簡單，為何他之前從來都想不起這個少女的名字呢？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會讓你失望的啦，咦，他醒了。」

  蘇珊娜突然後退，和少女拉開距離，不安的看著枕在少女大腿上的少年。

  「沒事，別擔心。蘇珊娜。

  少女安慰道，有我在，保證他不會有任何出格的舉動。

  「沒事啦，我相信霍法不是壞人，我只是」

  蘇珊娜說不下去了，她嘆了口氣，咬緊嘴唇跺跺腳，轉身離開了兩人，在不遠處的林間，有一堆小小的篝火，篝火上煮著一些食物，篝火邊圍坐著一些女人和小孩，他們看著不遠處樹下的少男少女，眼神中流露出敬畏和恐懼。

  目送蘇珊娜離開後，少女低下頭，用勺子取了茶杯里一點黃色透明東西放在霍法嘴邊。

  「餓了麼，要來點布丁麼？」

  霍法沒有吃布丁，他緩緩從少女腿上上把頭移開，坐了起來。見他不吃，少女便把布丁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米蘭達。」

  霍法輕聲叫道，如此自然：「我這是在哪兒？」

  米蘭達咬住了勺子，咬的很用力，咬了一會兒後，她柔聲說道：「我們在菲林代爾斯。」

  「菲林代爾斯又是哪裡？」霍法問。

  「在北海邊上。」米蘭達回答道：「你放心，這裡很偏僻，沒人能找到我們。」

  「我們為什麼會來這裡。」

  霍法困惑道。他還記得自己昏迷之前在約克郡一個偏遠的鄉村，後來因為頭痛昏迷過去，醒來後就來到了更偏遠的樹林裡，看遠處那些女人和小孩的表情，似乎他們之間發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米蘭達心不在焉的攪動杯子裡的布丁，一邊攪和一邊說道：「我們一起去的約克郡，你不記得了麼，後來在約克郡遇到了抓捕你的人，我們就逃出來了，要我說，你還得謝謝她們呢，如果不是她們的卡車厲害，我們就要被抓走了。」

  「是麼.」

  霍法摸了摸頭，頭痛的餘韻依舊在。

  米蘭達的說法是能說通，可是那些農婦為何會跟他一起逃出來呢？此刻還用那種恐懼的眼神看著他。難道是他不慎連累了別人麼，如果是那樣可太糟糕了。

  米蘭達見狀，緩緩放下手裡的茶杯，靠近霍法身邊，柔聲問道：「霍法，你記得什麼呢？」

  霍法並不能記得什麼，他只知道面前的少女是米蘭達，他最要好的朋友，米蘭達有一個弟弟叫米勒，除此以外，他便什麼也不記得了。不過，他隱隱約約知道自己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有做，可那件事究竟是什麼，他思來想去又想不起來。

  「我記不得了，米蘭達。」

  霍法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你不能給點提示麼。我總是很頭痛，什麼都想不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渴望的米蘭達，希望她可以為自己解惑，但是米蘭達的眼神幽深且不見底，她靜靜的看著霍法，反問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麼？」

  霍法搖搖頭。

  「你連我們在這裡做什麼也不記得了？」米蘭達問。

  「我們好像，在找什麼。」

  霍法撓撓頭。他試圖回憶起幾天前發生的事，卻發現自己連前天的事都記不大清楚了，就連自己是怎麼遇見米蘭達的也記不起，就像做了一個夢，醒來就在米蘭達腿上了。

  「找什麼呢？」

  米蘭達認真的看著霍法。

  霍法皺眉思考起來，突然，他靈光一現，說道：「我們在找魔法。」

  米蘭達閉上眼睛，而後緩緩睜開，嘆了口氣，神色黯淡的說道：「是的，我們在找魔法。」

  「你好像不是很開心。」

  霍法問道：「米蘭達，究竟發生什麼了，有什麼事是你知道但我不知道的麼？」

  「沒有。」

  米蘭達淡淡道：「沒有什麼事是我知道但你不知道的。」

  霍法呆呆的看著米蘭達，他能感覺米蘭達在隱瞞什麼，可如果米蘭達不願意告訴他，那他又能怎樣呢。

  臉上黯淡和失望一閃即逝，米蘭達站起身，從懷裡抽出一張紙遞給霍法：「這是我從那些抓我們的人身上搜出來的，或許對你尋找魔法有幫助。」

  霍法接過那張紙，那張紙是一張帶血的宣傳單，宣傳單很劣質，上面用油墨印著七扭八歪的潦草文字。

  「在冰冷的寒冬重拾火焰，在無人問津時堅守陣地」

  「集會正在召開，怪人等待怪人」

  「大軍集結，奪回城堡」

  在幾行文字下面則畫著一條陰森小徑，小徑上有破舊的招牌，招牌後則是一棟坐落於泥濘土地上的石頭建築，建築門前有一隻插在棍子上的野豬頭，野豬頭吐著舌頭，死相悽慘。

  單子上沒有寫地址，可霍法卻從那野豬頭上感到一絲絲熟悉，這地方他有印象，但是和他遺忘的眾多事物一樣，被鎖在記憶碎片之中。

  「這是哪兒，米蘭達。」霍法問。

  「霍格莫德，豬頭酒吧。」

  米蘭達淡淡道：「有人在那裡召開集會，看來這件事已經被那些瘋子知道了。」

  霍法目光移到單子下方，在這張潦草的宣傳單下面印著整整齊齊四四方方的鋼印，鋼印上有幾個大字——逮捕批准。

  「想來那些人不會無故放矢，你不是要找魔法麼，去這個村莊找找，肯定會有所收穫。」米蘭達建議道。

  霍法看著手裡的單子，不由感到一絲振奮。可他看著米蘭達的表情，又開始困惑：「說好的你知道我不知道呢，你明明知道的比我多，我都不知道霍格莫德和豬頭酒吧。」

  他振振有詞的問。

  可聽見他的問詢，米蘭達卻回以不置可否的冷笑，閉目不答。

  霍法見狀，內心不禁擔憂，「那你不去麼？我可不知道這個村子在哪裡。」

  米蘭達笑了，她撩撩頭髮，背靠著樹幹舒舒服服的躺下來，閉目養神道：「我怎麼會不去呢，放心，我會陪著你，直到你恢復正常的那天。」

  見米蘭達要和自己一起去，霍法放下心來，他靠在米蘭達身邊的樹幹上，沉沉睡去。

  夜晚轉瞬即逝，很快，天就重新放亮了。

  霍法和米蘭達一起坐上了農婦們的卡車，他要跟米蘭達去那個叫霍格莫德的地方。而那些農婦們也要去其他城市，米蘭達告訴霍法，如果他們要去霍格莫德，就要去車站轉車，而在轉車之前，他們還有最後一段同行。

  此刻，卡車上的麥子和甘草已經被沒有了，沒有金色溫暖的麥子坐墊，只有冷冰冰的金屬。和他們一起的農婦也不像第一次見面那樣有說有笑，她們沉默的坐在卡車上，神情憂鬱且迷茫。

  和初次見到霍法時不同，沒有人再和他坐在一起，那些農婦擠在角落，看他的眼神滿是恐懼。這讓霍法心底充滿愧疚，他不知道她們是如何失去笑容的，但肯定和他脫不開干係，他想要補償她們，又不知該從何做起。

  眼看卡車離開了森林，重新回到了鄉間土路，離他們最終分別的時間越來越近，霍法無法忍受，他必須做點什麼。

  他來到蘇珊娜身邊，輕聲叫她的名字。

  蘇珊娜抬頭看著他，她比其他農婦好一些，看霍法的眼神中並沒有恐懼，只是有著濃濃的迷惘。

  「蘇珊娜，你們有沒有什麼打算？」霍法低聲問道。

  「我們準備繞道去謝菲爾德，在那邊找一些工作。」

  蘇珊娜悶悶不樂的說道。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們一定不會淪落至此。」

  霍法慚愧說道。

  「沒有。霍法，相反，你救了我們。」

  蘇珊娜擺手說道，她強行擠出笑容，可任誰都能看出她笑容中的勉強：「我們擔心的不是這個。」

  「那你們在擔心什麼。」

  蘇珊娜緊抿嘴唇，沒有說話。直到卡車途徑一條河流，河流的兩岸都是荒廢的建築。蘇珊娜才指著河流邊空蕩蕩的建築，對霍法說道：「你看啊，我小時候，這裡總是有很多人，大家一起農忙，一起休息，一起玩耍，雖然也很辛苦，但是都很開心。但是.但是這些年，村子越來越少，最後都空掉了。」

  蘇珊娜的聲音是抑制不住的悲傷，霍法拍了拍她的後背，她渾身一顫，隨後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那些人不會放過我們的.我知道他們想要什麼。他們想把我們都趕到城裡去，可是我怎麼能離開農田呢，我去了城裡又能做什麼，他們都說城裡好，教育好，有錢賺。可是上帝啊，我真的不喜歡那些冒煙的煙囪還有反光的大樓。」

  霍法沉默了，對方說的話他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如何安慰，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拍著對方的後背，以示安慰。

  不過蘇珊娜比他想像的要堅強很多，沒有啜泣太久，她便重新振作起來，說道：「或許這是命中注定的吧。早去晚去都要去，好歹我還有姐姐和亞瑟，我不喜歡沒關係，只要亞瑟以後會喜歡就夠了。」

  霍法側頭看了眼卡車另一頭的亞瑟，此刻他正拿著一張紙，專注的在顛簸的車內畫著什麼，旁若無人。

  他心有戚戚的想，也許蘇珊娜的願望不會實現，亞瑟怎麼看也不像是正常會喜歡城市生活的男孩。

  時間飛逝，很快，卡車就停在了距離謝菲爾德十幾公里的一處小站台下。米蘭達不願意去城裡，她認為不安全，於是就在郊外下車了。

  分別之前，一直在車上畫畫的亞瑟卻突然跳下卡車，匆匆來到霍法身邊，將手裡那張一直在畫的紙遞給了他。

  霍法接過紙一看，發現紙上畫著一個長著翅膀的小人飛在半空，在他周圍是很多尖刺，尖刺上叉著很多黑衣人。畫風稚嫩潦草。

  「這是.」霍法不明就裡。

  「先生，請問我怎麼才能變得和你一樣？」

  亞瑟緊緊抓住了霍法手：「你就告訴我吧。」

  「你為什麼要變得和我一樣。」霍法困惑。

  「我也想讓地上嗖的一下長出刺來。」

  亞瑟渴望的說道。

  霍法看著那張簡筆畫，摸不著頭腦。他做過這種事麼？為什麼他根本不記得。他看著米蘭達，但米蘭達移過頭去，一副你自行處理的表情。

  可面對亞瑟的問題，霍法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很篤定自己現在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魔法，更別提讓地上長刺。他覺得這要麼是男孩的幻想，要麼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我不知道，亞瑟。這或許是你眼中的我但是我不太確定你畫的是不是我」霍法猶豫不決的說道：「至少我沒翅膀，不是麼。」

  亞瑟看起來有些失落，他拿回紙片，難過的說：「好吧，是我畫錯了，抱歉，先生。」

  霍法摸了摸男孩柔軟的頭髮。想了想，他在亞瑟身邊蹲了下來，耳語道：「亞瑟，你相信有個地方存在魔法，對嗎？」

  亞瑟篤定道：「當然啦，您忘了我的魔法藥劑了嘛，世界上肯定是有魔法的。」

  「是的，我也是這樣相信的。」

  霍法喃喃道：「無論去哪裡，我都是這樣相信的。雖然現在我們條件很不好，不過這是暫時的，總有一天，魔法會出現。別人會知道，我們才是對的。」

  亞瑟卻說道：「才不要他們知道呢。」

  霍法驚訝的瞪大眼睛。

  「魔法要被人知道了就不靈了。」

  男孩撅著嘴巴說道：「我才不要別人都知道呢，這是我的秘密。」

  霍法臉上的表情逐漸由驚愕變成了無聲的微笑，「你說的對，這是我們的秘密，讓少數人知道就好。」

  亞瑟向霍法伸出手指：「拉鉤。」

  「拉鉤。」霍法伸出手指，和男孩在一起搖了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