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正統之論

  秀家此言既出，頓時讓滿堂皆驚。

  很多大名都不能理解這句話的主謂賓，但是用在當下這個場合似乎又極其合適。

  而在秀家對利家發出質問之後，眾人更多的是將目光看向秀利。就算是生駒俊正似乎都已經放棄了抵抗，痛苦的將眼睛閉上了。

  生駒俊正的朝廷官位並不高，僅僅是正五位上中務大輔，但是他確實是目前豐臣政權的大佬，而這是充分體現了朝廷官階和豐臣職權體制內職務的分離。

  因為官階不高，而今天的排序是根據朝廷官階來的，所以他只能坐在人群之中。

  但是大名們大多都知道眼前這位是秀利最信任的大佬，即便他此刻隱身於人群中，依舊躲避不掉周圍人嘲諷的目光。

  聽到秀家的質問，原本還有些精神恍惚的秀利似乎又恢復了意識。

  看著坐在「自己位置（御階御座）」上的辣個男人，秀利呲目欲裂咬牙切齒的罵道「宇喜多八郎，天下間怎麼會有你這等不忠不義之人！

  我的父親和叔父是瞎了他的眼，才會在宇喜多氏覆滅之際保護你，收你為義子，更是將我豐臣家最美的女子嫁給了你。他們恐怕至死都不會想到，你居然包藏禍心至今！

  你更是擁兵自重，帶兵下克上攻打大坂。殺死了你的當家主母，把持朝政橫行無忌，我有今日乃是拜你所賜！

  來啊~！殺了我啊~！我要去九泉之下向父親、叔父告狀，我要看看你以後怎麼有顏面去見他們！哈哈哈哈！」

  秀利對秀家指控是很嚴重的，頓時殿內便響起了竊竊私語之聲。

  在道義上，秀家確實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不論秀家怎麼修飾自己的行為，作為臣子無昭反京，甚至帶著其他大名武力上洛，這就是秀家人生最大的污點。

  但是在座的大名十之八九都是那次靖難的既得利益者，大部分人更是親手參與了當時對大坂城的圍攻，誰的手上沒有沾染大坂城公家武士的鮮血呢？

  利家這句話算是把在場的大名得罪了個遍。

  而他這一次火燒洛陽，天皇一家和八條宮一家全部葬送他手，直接把公卿家的牌子都掀了，公卿家還能念他的好？

  就算秀利過往逢年過節沒有賞賜的金銀、米布，但是這些都是身外之物，秀利這次的行為是直接把公卿家的底褲都掀了。

  再加上秀利在過往的主持政務的時候，視百姓如草芥，甚至在遊獵的時候射殺孕婦的事兒都已經在底層傳開了。

  之前大坂城下町失火，他不僅沒有撥款救災，還趁機強遷百姓、掠奪百姓的資產。

  秀利早就將百姓得罪慘了，百姓們恨不得生啖其肉。

  很難想像，秀利居然這麼厲害，主政的短短5年時間，居然從頂層的公卿到實際統治者武士階級，再到底層的百姓統統得罪了遍。

  不同階級的利益是不同的，但是在弄死秀利這件事上，眾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時間確實過得很快，此刻距離當初秀吉收養秀家都已經過去了32年了，就算是秀家自己都已經成為了一個44歲的中年武士。-

  當初知道秀吉和宇喜多家隱秘的老人大多都已經去世，在座的很多大名都是二代了，自然對坐在御階上的「將軍樣」充滿了好奇。

  之所以還會唏噓，還會在下面竊竊私語，除了感嘆秀吉英明一世怎麼會有這麼混蛋的兒子之外，還有對秀家身上吃瓜的興趣。

  「哎~」只聽台上的秀家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此事也怨我，是我辜負了父親和叔父的信任，把你留在了大坂任由你沉浸在奸臣的環境中，沒有讓你受到最正統的武家教育。後來又覺得虧欠了你，對你多有放縱，這才使你有了現在桀驁不馴的脾氣。」

  秀家說著說著甚至眼角都流下了悔恨的淚珠。

  只是秀家此刻的表現在豐臣秀利眼中卻像是在表演一樣令人噁心，他直接對著秀家說道：「宇喜多八郎你不要假惺惺了，當初你當著我的面絞殺我母親的時候，怎麼不見你」

  現在的很多人只知道秀利的跋扈，而感念秀家的恩德。

  秀利現在這樣毫無形象的指責、咒罵秀家，不僅不會起到引人同情的作用，反而會更加讓人反感。

  再說了，當初為什麼絞殺你茶茶早有定論，雖然為了顧忌豐臣氏的名聲是有所遮掩和隱瞞的，但是那個孩子便是鐵一般的事實。

  至於對於秀家等少數人來說，他們更有必須要讓茶茶死的原因了，不然難道讓後人知道豐臣家亂倫、姑侄同床產子這麼爬灰的事兒嗎？

  「混蛋，你以為你在說誰？」

  秀家被訓斥了，秀家的兒子們和舊臣自然是忍受不住的。不止是秀家的兒子們，之前因為拆分尾張藩的秀貞的幾個兒子也都義憤填膺。

  倒是秀家伸手制止了他們的喧鬧，對著秀利說道「拾丸啊，在我輔政的時候，於國於民我是沒有任何愧疚的，即便是對你也也沒有絲毫的愧意。

  我現在所說的愧疚是因為看到了現在你的所作所為，而愧對陛下、萬民，更由此反推愧對父親和叔父。然而我唯一不愧疚的就是對你！

  拾丸啊~你現在已經是一個真正的武士了，應該像個武士一樣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秀家似乎是在暗示要讓豐臣秀利像一個武士一樣結束自己的性命。

  這不合規矩，畢竟秀利搞出的動靜太大了，在外人眼中這更像是豐臣家內部的一種包庇。

  果然秀家話音剛落下，人群中的今出川経季便開口說道「將軍樣怎麼可以偏袒這個傢伙！若是尋常的事情，我公卿家絕對不會多嘴說一句話，任憑你們武家自行處置。

  可是現在禍及天皇，萬世一系出現了斷流。逆臣秀利犯下這般行事，難道連一個斬立決都不值得嗎？」

  今出川経季不知道，這恰恰是秀家所期望的反應。

  秀家保證自己沒有和今出川経季商量過，一開始安排出來說話的是一條家基，畢竟他是關攝家的人，說話更具有分量。

  但是一條家基本身也是秀家的親兒子，就算從法理上是一條家的人了，由他提議處置秀利依舊有可能會對秀家的名聲有損害。現在今出川経季主動出聲，反而讓秀家更加主動了。

  面對今出川経季的提議，秀家明顯面露難色，在座的大部分人也都看到了秀家表情有異。

  對於他們來說，心中對秀利的恨，遠大於對他的同情，再加上人性使然，每個人都不希望別人過得比自己更好。

  現在既然已經有了出頭鳥，最後做出決定背這個罵名的也不是自己，自然一個接一個的拱火要求嚴厲處置了秀利。

  秀利看著左右一個個表示要嚴懲自己的大名、公卿露出了無奈的笑容「父親啊~你快看看吧，這些就是你留給我的忠臣嗎？我死之後，豐臣家還能存在嗎？」

  不得不說，秀利不是一個完全的瘋子，他還是有些小聰明的，知道在自己的危機時刻拿秀吉來替自己背書。

  但是這一切都已經晚了，他若是早些利用秀吉的恩義或許還能實現大坂的振興，可惜現在他已經將社會上的各個階層都得罪了一遍，沒有人會過來同情他了。

  「殺了他！」

  「殺了他！」

  不知道是誰先開的口，殿內的大名們紛紛起鬨，要完成這一次下克上鮮血的獻祭。

  秀家看了看在座的諸位大名，眼神中透露著猶豫。

  隨後秀家看向在座的大佬、中老、奉行、十人眾和大名，向他們一個個詢問他們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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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像森忠政，在人群中的時候喊得賊大，等到秀家一個個問處理意見的時候，就回了一句「一切遵從將軍樣的決定」，主打的就是不粘鍋。

  但是好在當下要求處置秀利的占了大多數，人群中甚至有要求腰斬秀利的意見。

  在收集完眾人的想法之後，秀家思考了片刻，最後沉著冷靜的對秀利下達了判決：「逆臣秀利橫行無忌殘殺無辜，謀逆犯上殘殺君主，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正正道。現決定將秀利押至六條河原處斬。」

  秀家對秀利的處決下達，殿內頓時掀起雷鳴般的歡呼聲，人們好似贏得了一場勝利一樣喜悅。

  隨著秀家的命令下達，早就在殿外等候的武士上前將秀利拖了出去，一路上秀利沒有反抗，沒有謾罵，只是在那裡無奈的笑著。

  斬首秀利的時候，秀家並沒有參與，秀家特意點了池田輝政監刑。周圍圍觀的百姓在看到秀利人頭落下的時候都發出了歡呼的喝彩，其中甚至有專門從大坂趕來看秀利掉腦袋的人。

  殺一個秀利很簡單，但是殺豐臣家家督、名義上的天下人並不容易。

  秀利現在死了，誰來繼承豐臣家就成了重中之重。

  秀利沒有繼承人，那就是只能從他的兄弟裡面去找。

  從法理上來說，秀吉目前在世的兒子只有兩個了，豐臣秀家和豐臣秀保。豐臣秀保因為受不了自己二哥把大哥嘎了，早早的出家當了和尚，這麼多年過去了也逐漸被人淡忘了。

  但是豐臣家從來不是一個講武家繼承法的國家，秀吉本人看重血脈尤勝法理。

  而要論血脈，那就只有一個人人可以繼承了，那就是已經出繼入嗣秀長一脈的秀久。

  現在是否應該讓秀久回歸秀吉嗣脈之下既然關白，就成了眾人需要討論思考的重中之重。

  很顯然這個提案是很有市場的，其中就以大坂這邊和豐臣家譜代為主。

  然而另一種建議就是由秀家成為豐臣家的家督並繼任關白，這邊以豐春氏舊臣為主。

  這一種想法的理由也很簡單，豐臣家不是一直在扯公武合體嗎？

  秀家現在已經是將軍了，再加一個關白可不是就是公武合體的表率嗎？

  秀家忍了這麼久，等死了秀吉、秀利所等的就是這一刻——天下人。

  但是此刻的秀家卻沒有這麼多心思放在這裡，他是為了避嫌主動沒有參加十人眾和眾大佬的會議，然後就在這個時候公卿家找上了門來，他們向秀家詢問關於天皇繼承位敘的問題。

  他們想要讓和後陽成天皇關係最近的良恕法親王還俗繼位，但是良恕法親王本人決然不肯，他甚至說出了天皇一脈斷絕乃是天意，既如此更應該找有能者當之。

  或許是以心崇傳後來又專門找了他吧，又或許是這麼多年出家誦經讓他看得通透了很多，他深刻的知道當下天皇的這個位置好似一個燙手的山芋。即便坐上去了，也要小心燙屁股最後摔下來。

  公卿家沒有辦法，只能來找秀家商議辦法。

  那邊關於讓誰繼承豐臣家半天沒有結果，這邊討論天皇之位怎麼辦也是半天沒有結論。

  公卿家鐵了心誰都可以上位天皇唯獨豐臣家不行，很顯然是秀利的種種行為已經把「豐臣氏」這個招牌的信用使用透支了。

  可是如果豐臣氏這個牌子不能用，秀家就不可能同時頂著豐臣家督的身份去當什麼日本國王。

  就在兩邊都陷入停滯的時候，已經隱退多年的今出川季晴（菊亭季晴）走了過來，神神秘秘的要見秀家。

  他的手中拿著一份譜系對著秀家說道「殿下，我聽聞宇喜多氏出身浮田氏、浮田氏乃是當年從贊岐來到的備前兒島是嗎？」

  「是有這麼一回事，我宇喜多氏本是浮田氏分支，祖上追溯應該是宇多源氏之後才是。」秀家答道。

  誰知今出川晴季聽到秀家的回答一拍大腿說道「哎呀~這就不會錯了！」

  「錯了？什麼錯了？」殿內的諸位公卿看到今出川晴季這番回答，紛紛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只見今出川晴季將手中的捲軸展開對著秀家說道「我隱居之後閒來無事就喜歡整理一些遠古的資料，這不是讓我找到了一份皇族譜系了嗎。」

  說著他指著捲軸上的內容說道「後宇多天皇生後二條天皇和後醍醐天皇，可惜後來遇到了兵亂國分南北，後醍醐天皇所在的南朝未能得勝，北朝延續了天皇脈續。

  後醍醐天皇有子喚作宗良親王，在元弘之變為逃避追捕而流亡到贊岐國。記錄與武家女子產下兩子，因天下雖大卻無皇室貴胄立足之地取名浮田，這便是殿下浮田氏的由來啊。」

  說到這裡的，今出川晴季好像找到了什麼大秘密一樣，對著秀家說道「所以殿下的宇喜多之姓並非出自宇多天皇之後的宇多源氏，而是後宇多天皇之脈啊！」

  別說秀家了，在座的很多公卿家都已經聽傻了，紛紛用一種看傻AC的表情看向今出川晴季。

  那表情似乎在說「你TM是不是在逗我？」

  當然這其中確實有不要臉的公卿主動搭話道：「怪不得後來藤原北家閒院流三條家実能要將女兒嫁給浮田三郎，必然是早就知道了殿下您血脈高貴啊！」

  秀家確實找過今出川晴季，讓他幫忙想辦法。秀家也向其透露了自己想要登位的想法，但是怎麼都想不到今出川晴季這麼靠譜，還真的七繞八拐的給秀家搭上了線。

  而讓公卿家門想不到的是，你今出川晴季這麼不要臉，雖然北朝確實是分家在武家的幫助下下克上成功的，但是你現在要說南朝是正統，這不是直接否認北朝幾十位皇帝的合法性了嘛！

  「這麼說，我父親乃是天皇正統之後？」今出川晴季話音落下，一條家基便主動開口問道。

  「確實是天皇貴胄之後，但是正統卻是說不上的。」今出川晴季雖然拿錢辦事，但是還是有底線的「宗良親王畢竟沒有繼任天皇，而且他浮田畢竟也是私生子的姓氏，卻是與正統扯不上邊的。」

  秀家聽到這裡眉頭微皺，這今出川晴季收錢不辦事，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迴轉呢？

  好在今出川晴季接下來的就把話題轉回提議道「然此刻是非常時刻，北朝脈續既然已經斷絕，南朝小倉宮一脈也早已絕嗣，為了天皇萬世一系也只能從分家的分家中尋找可以繼承大寶之人了。」

  「殿下祖上雖是宗良親王的私生子，但是畢竟是皇室正統血脈之後，後醍醐天皇雖後來被稱為南朝天皇，但是他繼承自花園天皇的法理性是毋庸置疑的，遠比北朝光嚴天皇要更為正統。」

  「如今國朝位敘外傳偏總已有近200年了，也是時候讓正統後裔歸位啊！」

  今出川晴季的話音落下，一條河三條兩家關攝家立馬表態「要讓天皇正統歸位。」

  另一個關攝近衛家在沉默了片刻之後也表示道「既然都是分家，與其從外面找一個什麼都不懂的鄉野村夫回來，還不如就就讓將軍繼位。我等也相信天下會在將軍的治理之下愈發繁榮昌盛。」

  有了三位關攝家帶頭，清華家中又有幾家表態，高門都已經表態了，下面的小嘍囉自然不敢有異議。

  九條和二條兩家心中肯定是不同意的，但是架不住秀家手中有兵啊！而且依照今出川晴季的家譜，秀家還真的是目前最合適的繼承人了。

  他們也只能隨大流向秀家請求繼位大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