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怪物

  善財童子的視線越過紫竹林，眺望南海，將整個戰場收入眼底。

  在北方的天空中，團簇著大量黑雲，雲中有電閃雷鳴。

  無數口上清宮的「丹井」，狼煙般噴涌，時不時熄滅一座。

  青城劍組成的劍陣——一座由飛劍環繞組成的劍塔，無可匹敵地在流光大海中橫衝直撞，池子裡的鯉魚吃食一樣，吞噬著修行者的性命。

  比劍陣更可怕的，是一隻青鳥，青鳥背部立著一位紫衣仙子，正在追殺降魔羅漢。

  那個號稱『除魔即布道，斬惡便成佛』、實則嗜殺成性的和尚，在善財童子看來還有些本事，此時只有招架之力，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

  就在這些局部戰場的上空，突然蓋下一隻手掌。

  觀音出手了！

  善財童子，不，紅孩兒眼眸中火焰跳動.

  「念咒！念咒念咒念咒！」

  「唵！嘛！呢！叭！咪！吽！」

  白素貞嘴唇開合。

  紅孩兒的頭上、雙手、雙腳上的五個金箍，同時收緊。

  肉身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更痛苦的是，仿佛有隻手一把將他的三魂七魄捏住，紅孩兒發出慘叫，全身痙攣，剛提起的法力瞬間潰散。

  騎在蝴蝶背上的小蘿蔔，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心臟咚咚直跳。

  小蘿蔔和蝴蝶就混在觀音的信徒里，現在更是成了觀音的幫手。

  她不是不想幫助李長晝，但「延生避死」告訴她，站在觀音這邊才是最安全的，不管是李長晝贏了，還是觀音贏了，她都沒事。

  她也知道現在外面來的是李長晝，紅孩兒出去後會幫李長晝（不是幫，但目標一致），但她不敢放。

  紅孩兒脫困，第一個死的是念咒的白素貞，第二個就是她！

  她要是敢冒著生命危險放了紅孩兒，覺醒的本能也不會是「延生避死」。

  小青手持青蛇劍，站在白素貞身邊，心驚膽戰地望著頭頂的戰鬥。

  以前她仗著自己有五百年的法力，也曾在臨安作威作福，現在才知道，自己是何等弱小，只怕一進戰場，就會被法術溶解，被法寶打爛成肉泥。

  「等我娘進來我要親手殺了你們！啊！！」紅孩兒一邊在地上打滾，一邊咬牙切齒地盯著白素貞。

  他在火雲洞時是多麼瀟灑，以山神土地為奴僕！

  成了善財童子後，整日搖尾乞憐，裝成百依百顧，連一頭沒成仙的龜妖都敢嘲笑他！

  小青眼眸瞥過去：「你娘自身難保，我勸你不如早日皈依，還能留自己一命。」

  紅孩兒想說什麼，但全身劇痛擊潰了他的思維，除了痛，他什麼也感覺不到，他恨不得殺了自己！

  白素貞依然不敢停，觀音菩薩傳授咒文的時候，曾交代過兩句話——

  一，猴精（小蘿蔔）喊念咒就念咒；

  二，只要念咒，一定要念夠半盞茶。

  半盞茶之後，就算沒了「金箍咒」，紅孩兒一時半會兒也沒力氣反抗。

  「菩薩出手了。」小青望著遮天蔽日的巨手，「該結束了。」

  在她的觀念里，除了傳說中的佛祖，還有誰是觀音菩薩的對手？

  哪怕她活了五百年，她姐姐活了上千年，觀音對她們而言，依然是神話。

  兩道極細的藍光，刺穿空氣，轟擊在觀音手心。

  小青一開始沒覺得什麼，直到一名被擊退的小妖，不小心擦過藍光，竟然直接消失，只剩下縷縷白煙，才知道藍光的可怕。

  就算如此，那藍光在觀音手下，也不得不節節敗退，直至消失。

  消失的下一秒，南海顫抖，普陀山搖晃，遠處原本筆直墜落的瀑布，左搖右晃。

  小青連忙扶住身邊的岩石。

  再抬頭時，一頭黑黝黝的巨山，從南海中拔地而起，在九重雲霄之上，與觀音玉手相撞。

  嘭！

  狂暴的衝擊橫掃四方，紫竹林野草一樣俯倒，小青單薄的身子差點被吹走。

  小蘿蔔與蝴蝶早早抓住白素貞的衣袖，將這隻千年妖怪當成定海神針。

  等小青暈頭撞向，終於穩住身形，巨山消失了，觀音的玉手也消失了，如果不是作為戰場的流光大海還在，天邊那顆突然出現的巨樹也依然在視線內，她可能會懷疑剛才是不是中了幻術。

  「.怎麼可能？」她難以置信。

  原以為只要觀音出手，眨眼便能夠分出勝負的一戰，難道要陷入僵局？

  以觀音菩薩的性格，不可能讓信徒白白犧牲，既然如此，依然陷入僵局，這意味著什麼？

  觀音也沒辦法！

  「這怎麼可能」

  天地間一聲悅耳的斥責聲打斷她的思路。

  「觀音，當初伱讓我孩兒一步一拜，一直拜到珞珈山，足足十二萬九千三百個頭，我今天就是從地仙跌落，翠雲山碎裂，也要扇你十二萬九千三百次！」

  沒等小青反應過來。

  「啊！！！」蜷縮在地的紅孩兒，忽然跪在了起來，抱頭仰頭狂吼，「娘！！」

  那聲音讓小青全身打顫。

  聽見母親的聲音，紅孩兒開始發狂，頭頂牛角時隱時現，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往外噴涌三昧真火。

  紅孩兒的三昧真火不是普通的三昧真火，火種是火焰山的火，是太上老君丹爐里的火。

  哪怕火焰被金箍圈禁在他體內，白蛇、青蛇依然被炙烤得渾身冒汗，衣衫緊貼在玲瓏嬌軀上。

  「太熱了！」小青忍不住化為原形，一條青蛇流水般滑入蓮花池水中。

  不需要進入池水，白素貞全身濕透得像是已經在水裡泡過，髮絲繚亂，下巴滴著水，就算如此，她憑藉千年的修行與過人的意志，依舊持咒念經，牢牢限制住紅孩兒。

  狂吼過後，紅孩兒再次陷入虛弱，只是嘴裡喊著一聲聲娘和爹。

  紅孩兒野性難馴，敢吃唐僧肉；他膽大妄為，敢假扮觀音，罵觀音『濃包菩薩』，但同時，他也很孝順，捉了唐僧，立馬就讓手下去請牛魔王來共享長生。

  之所以不請他娘鐵扇公主，是因為鐵扇公主走的路不一樣，是「得道的女仙，家門嚴謹」。

  白素貞心生憐憫，但又想起紅孩兒詭計多端，乾脆閉上眼，只管念咒。

  在紅孩兒一聲聲怒吼與悲鳴中，戰鬥進入白熱化。

  伏虎羅漢眉心流血，雙眼失去神采，金身筆直地往南海墜落。

  李淺夏大口喘著氣，既是緊張，也是因為剛才凝聚全部心神與法力的一擊，消耗巨大。

  「走！」楊清嵐不敢耽誤，踏雲而去，沖向降魔羅漢。

  李淺夏微微回神，邁步跟了上去，手中鋼槍揮灑，羅漢的金血如石子一般離射出去。

  兩人落在青鳥背上，與瑤池並肩而立。

  「不惜法力，全力出手！」一向冷靜脫俗的楊清嵐，此時語氣也帶著殺氣。

  降魔羅漢眼皮子突突直跳，周身的空氣好像變成了水，這當然是錯覺，但他的精神意志像是被沉入水中，死亡向他伸出手。

  「降魔，我來助你！」不動法羅漢拋出浮屠塔。

  瑤池轉眼看去，抬手虛壓。

  白髮飛舞，紫衣飄飄，「寵妃-放肆」如同世界規則一樣爆發。

  不僅是不動法羅漢的浮屠塔，周圍三里內，除了氣機正在攀升的楊清嵐、李淺夏，以及降魔羅漢，所有的一切，修行者、妖怪、法寶、法術、海水、閃電，全部被排開。

  足以沖刷一切的流光大海中，硬生生出現一小片空地。

  眾人紛紛扭頭看來。

  楊清嵐白衣如雪，仙姿神貌，李淺夏紅裙翻飛，小腰盈盈一握。

  兩人籠罩著淡淡的光暈，光彩奪目。

  哪怕身在戰場，眾人心中也忍不住想：「竟然有這等美麗的仙子！」

  楊清嵐揮灑如意，「小玉鼎」被抽出的陀螺一般，帶著五彩光芒，盤旋轟了出去。

  玉鼎所過之處，空氣如大海般被撕裂。

  一道血紅光影，從李淺夏手中飆射而出，與玉鼎同時撞向降魔羅漢。

  「降魔除妖！」羅漢九米金身嘶聲怒吼，掄起十五米的降魔杖。

  轟！

  玉鼎鎮壓、血影洞穿，龐大的壓力下，降魔杖竹竿一樣微微彎曲。

  「噗！」羅漢吐出金血。

  黑熊精丟出黑纓槍，黑纓槍與青城雙仙撞在一起，黑熊本體化為一頭上千米的巨大黑熊，張開巨口，撞碎空氣，朝楊清嵐、李淺夏咬來。

  瑤池雙手往天上一抬，黑熊撞入三彩祥雲中，宛如掉入泥沼，寸步難行。

  楊清嵐與李淺夏同時往前一步。

  嘭！

  降魔杖爆碎，羅漢金身被撕裂、洞穿。

  楊清嵐看也不看：「繼續！」

  如意一牽，玉鼎迴旋，一邊重新積蓄能量，一邊沖向不動法羅漢。

  李淺夏不等鋼槍回來，縱身一躍，紅衣如一道火光，沖入雲霄。

  清越的吟嘯中，狂風作響，所有人像是回到了第一次騰雲駕霧的時候，耳邊全是呼呼的風聲。

  一隻巨大的翅膀，撞碎雲海，探入人世間。

  金翅大鵬，羽翼若垂天之雲，色澤若黃金汁液澆築，彌散出璀璨無匹的光，威勢盛大的極致。

  揮翼展翅間，像是要壓塌這方山河，又像是在抽取天地的力量！

  似嘯如吟舒廣翼，扶搖直上九萬里。

  狂風中，眾人拔地飛起。

  無數道火浪從大鵬羽翼間衝出，如流星一般划過蒼穹，猛撞在流光大海中，炸起繽紛艷麗的氣浪。

  飛在空中的許多修行者、妖怪，被流火砸中，火焰卷舞，鮮血狂噴。

  揮翅從天地間借來力量後，大鵬俯衝而下，撞向黑熊精。

  黑熊精剛掙脫三彩祥雲，又被大鵬一撞，直接如同流星般飛向遠方。

  瑤池騰出手，右手掌心下壓，腳下青鳥高鳴，雙翅一合，聚在青鳥身邊的禽鳥，一隻只團成光球。

  短暫停頓後，光球利箭般射了出去。

  七道光芒在空中打出七條通道，將沿途的一切抹去，目標直指不動法羅漢。

  不動法轉身就走，不是不能力敵，是不能陷入僵持，一旦被拖住，降魔羅漢就是他的下場！

  「轟隆隆！」玉鼎大如山嶽，當頭罩來。

  丟出浮屠塔抵住玉鼎，不動法的視線余光中，已經看見七道光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大鵬越來越狂暴，法力不要錢的潑灑，金色翅膀拍擊，將白色雲海攪成粉碎。

  風力的餘波，在南海海面衝起上百米的海嘯。

  李長晝喘著氣，觀音的每一擊，他都要使出等同化身巨鯤的力量，才能勉強接下。

  人仙與地仙之間的差距這麼大嗎？

  觀音位於地仙中的最強列，李長晝同樣是人仙中的最強——至少在地球上是最強，簡單的換算，普通人仙與普通地仙之間的差距應該是這麼大。

  但不是。

  人仙是一個人所能達到的生命巔峰，除了修煉法術，提高自己的戰鬥力外，在法力的量與生命本質上，不會有任何進步，但地仙可以。

  活得越久的地仙，越是可怕。

  拋開法術、法寶、經驗，只是單純的積攢法力，就足以讓地仙超越人仙——李長晝此時就是憑藉無限的法力，能在實力削弱後的觀音手下保持下風，卻不敗。

  最後，地仙沒有壽命限制。

  只要成為地仙的天地沒有碎，地仙可以一直活下去，一直積攢法力，直到自己開闢的小世界被填滿。

  所以人仙與地仙之間的差距，如果兩者成為人仙的級別相同，主要是看地仙活了多久。

  剛成就的地仙，除了有個地方可以躲、與天地同壽外，與人仙幾乎沒有區別。

  而觀音，就是那種成長到地仙極限、又活了很久的最可怕的地仙。

  法力再次充盈，李長晝的喘氣聲越來越弱，直至呼吸平穩。

  眼鏡王蛇在與龍女交手，兩條蜿蜒的軀體對撞，龍尾與蛇尾橫掃，鐵鏈般絞殺在一起，它忽然定住，三角蛇頭看向李長晝的方向。

  在它的金色豎瞳中，李長晝的身影越來越龐大。

  等李長晝現出三千米高的神軀，眼鏡王蛇仰天嘶鳴，充沛到超越生物極限的氣血，將它的身體撐大。

  蛇軀翻滾，像是被剝皮一樣的痛苦，等它大喘著氣，仰起頭顱時，蛇軀已經山脈一般蜿蜒上千米。

  龍女發出激越龍吟，身形同樣變大。

  眼鏡王蛇與白龍像是在鬧海，在流光大海中騰躍起舞。

  在無限能量的支撐下，【神軀】毫無限制地提升氣血，大氣燃燒，空間扭曲，李長晝的身影在紅色氣血中若隱若現。

  還有。

  轟！

  法力沸騰，像是炸開一般在李長晝身體內洶湧，將氣血壓縮。

  三千米高的神軀，緩緩縮小，直至十五米。

  西天上，觀音從蓮花寶座上起身，迎著芭蕉扇的狂風，走向李長晝。

  南海上空鴉雀無聲，一種毀滅性的氣息，將所有人攝住。

  他們沒有看觀音，而是看著李長晝。

  紅色的氣血，五彩的法力，六種色彩在天地間扭曲。

  因為極度的壓縮，在眾人眼裡，李長晝早已經不成人形，他的身形隨著色彩晃動，像是顏料，像是光線，像是怪物。

  鐵扇公主都忍不住側目。

  如果說「聖師」是技能上的最強，此時，李長晝展現的是肉體上的最強。

  要是以他自己的法力，別說以現在的狀態戰鬥，就是展現都做不到。

  人群中，與天神、木叉戰鬥的姒，也沒想到無限能量能將李長晝推到這一步。

  那扭曲的人形，看向觀音。

  「專注」

  轟！

  根本看不清動作，如同空間跳躍，李長晝出現在了觀音身前！

  抬手，出拳。

  觀音面色嚴肅，曲指一彈。

  嘭！

  扭曲人形飛彈一般飛了出去，在海面拉出一條六彩光影。

  不等力量卸掉，扭曲人形雙腿下壓，將所有力量硬生生吃掉，他站在大海上，望著觀音。

  腳下氣浪爆炸，犁出的海浪在身後形成上萬米的海嘯。

  李長晝與觀音之間的距離再次消失。

  五指併攏成刀，又像是箭，直貫觀音胸口！

  觀音十五米高的金身，抬手一撥，李長晝這一手刀偏離，將南海撕裂成兩半。

  觀音同時拍出一掌，玉手蒙蒙發亮，像是最珍貴的寶物，但這寶物足以將大陸架打沉。

  肉身近戰，原本天賦極高、又進入「專注」的李長晝，只是一偏頭，便避開了這一擊。

  他抽回劈開南海的手刀，撤步，旋身，一記足以將觀音送上外太空的鞭腿，抽了出去。

  嘭！嘭！嘭！

  氣浪在兩人之間一次炸開，每炸一次，南海便像地球這張桌子上的茶杯一樣晃動。

  氣血全開，法力全開，身形模糊，李長晝宛如顏料塗抹的人形怪物，靠著無限的能量、無上的肉體天賦，超出了姒的計劃，與還剩一半法力的觀音金身，在大海上激戰，不落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