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夾縫裡的人（四千六百字）

  「先驅者計劃？」

  肖囂都沒想到，在自己聊到這些問題的時候，居然表現的如此冷靜。

  他甚至刻意的收起了自己的洞察者之眼給別人帶來的壓力，只顯得冷漠而安靜，定定的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應該稱之為父親的人，帶著蒼白而遲疑的神色，一點點的講述著過往。

  「是……是的，名字就叫作先驅者計劃。」

  肖父在面無喜怒的肖囂面前，卻更覺得壓力山大，完全沒有面對自己孩子的感覺，甚至覺得他像是一個假人，一個只是有著自己孩子外表，內里卻一無所知的假人，所以緊張感也始終揮之不去：「但具體的，我也……不太懂，只知道牧羊人大人的那種簡單解釋……」

  「他，他說，我們這個世界，正受到了一種強大的威脅。」

  「那是一種高維度的，神秘的，我們無法理解的力量入侵併吞噬我們世界的現象，身為普通人，我們不知道這種力量的性質，不知道他的源頭，更是不知道怎樣才可以對抗。」

  「只知道，這種入侵，會徹底的，從內而外，完全的腐蝕我們我們的世界，這種入侵，比我們理解的歷史上任何一種入侵都要徹底，不僅要占據我們領地，我們的資源，甚至還包括我們的肉體，我們的精神，他貪婪的吞噬掉一切，而且絕非槍炮子彈可以抵擋……」

  「甚至，就連我們時常引以為傲的意志，在這種入侵面前，都不值一提。」

  「……」

  肖囂微微皺起了眉頭，這種論調，他已經聽說過很多次了。

  牧羊人是執有這種論調，而且最瘋狂，立場也最堅定的傢伙，自己同樣早就知道。

  但如今，聽著這話從自己父親口中說出來，還是感覺有些怪異。

  他微微挑眉，看著他，道：「然後呢？」

  「然……然後，他們就提出了先驅者計劃……」

  肖父神色有些慌亂，不敢直視肖囂的眼睛：「這種計劃，就是指，在那種入侵的力量還沒有完全吞噬掉我們的世界之前，主動將我們的人，送進這種力量的影響範圍之中……」

  「去……探索，搜集，尋找成功的希望。」

  「……」

  「唰！」

  聽到這裡，肖囂的眼神忽然微微閃爍，猛得看向了自己的父親。

  就連身邊的三隻洞察者之眼，都不受控制的猛然翻起，死死盯住了父親。

  「送進幻覺？」

  「怎麼送？」

  「……」

  肖父在他的眼睛直視下，幾乎靈魂都在顫慄。

  身體仿佛木偶一般，不受控制，只能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通過一種藥劑。」

  「黑森林生物實驗室一直在研製各種可以改善普通人基因，讓人擁有超出極限力量層次的藥劑，但據牧羊人先生所說，黑森林真正在研究的，其實是一種精神層次的藥劑，他們開發出了一種新型藥劑，可以讓人的精神產生畸變，擁有感知，甚至操控入侵力量的能力。」

  「也就是，面對母體的入侵，使用這種藥劑，主動將人送入母體之中……」

  「……」

  肖囂瞳孔已經凝滯，但卻只是沉默的，靜靜的聽著他說。

  「那種藥劑，很……很神奇。」

  肖父遲疑的開著口，他本能里仿佛讓他不想說出這些，但肖囂身上散發出來的壓力，卻又讓他不受控制的合盤托出：「但是，副作用很強，黑森林生物實驗室一直都缺少足夠的實驗品，所以，所以他們曾經在大眾不知情的況下，針對全民，做過一次秘密的基因檢測。」

  「最終，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被篩選了出來，有……有幸可以嘗試這種藥劑。」

  「牧羊人先生，就……就是在那時找上了我！」

  「……」

  肖父的本能在抗拒對這些事情的講述，但卻又不得不說。

  而肖囂的洞察者能力，則可以不動聲色的閱讀肖父的情緒，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甚至把一些他努力隱藏了起來，沒有老實交待出來的細節都看在了眼裡，補足他說的事情。

  於是，他越發的沉默了。

  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一刻自己的心情，只是四年前的往事，仿佛飛快在眼前閃爍。

  那時，學校里曾經有過一次大型的抽血檢查，似乎是為了預防某種傳染病，那時，起碼在自己那段時間的記憶里，一切都很正常，沒有什麼血肉蠕動的城市，也沒有會裂開並伸出觸手的原住民，沒有行走在血肉城市裡，與一隻只畸變生物和強化元素打交道的異常人……

  但是，很快一切就都變得不同。

  父親那段時間，生意似乎很不順利，有段時間總是在家裡發脾氣，再後來，他似乎時常陷入沉默與糾結，吃晚飯的時候總是看著自己，欲言又止，仿佛想說什麼又忍著的樣子。

  自己甚至還以為，當時他只是有了想要離婚的念頭，不知該怎麼跟自己說。

  再後來，父親就很少回家了，幾乎明白的與那個女人呆在一起，任由母親痛哭發泄。

  自己頭痛的問題開始出現，每天承受著日復一日的精神撕裂感。

  醫生說自己沒有問題，但說出這些話時，卻沒有輕鬆，反而是有些失望的樣子。

  那個穿著白大褂，坐在了充滿高科技儀器房間裡的，真是醫生？

  這一瞬間，他腦海里幾乎被各種細節與瘋狂的想法所塞滿，如果不是自己有著思維爆炸的能力，如果不是自己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腦袋都要炸開了。

  「他們……」

  他開口時才發現自己聲音有些嘶啞，微微停頓，調整了一下，繼續道：

  「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

  「……」

  「我……」

  肖父忽然緊張了起來，努力解釋著：「我沒有辦法，也沒有選擇，他們……」

  「說就是了。」

  肖囂有種懶懶的感覺，道：「我好歹也是這場交易里的成員之一，都沒資格了解這些嗎？」

  肖父一下子陷入了慌亂。

  好一會才道：「我當時真的沒有選擇，黑森林不是我們這種小生意人可以對抗的，只不過，後來，後來黑森林確實作為回報，給了我一些生意，還讓我加入了黑山羊俱樂部……牧羊人先生說，成為了這個俱樂部的成員，我們都會在那種力量的入侵之中，受到他們保護。」

  肖囂緩緩吁了口氣，眼神有些疲憊。

  肖父忙道：「更重要的是，他當時，當時向我保證過，他說被選中的人，不一定會出事，大概率是不會出事的，撐過了那段時間，你就會變得跟正常人一樣，甚至不記得這些事。」

  「大概率？」

  肖囂忽然笑了起來，道：「那就是還有一定概率，會直接死亡，或是精神崩潰？」

  肖父看著他的笑容，臉上露出了驚悚神色，不知所已。

  問到了如今，肖囂已經可以從自己這位父親的臉上，看到他差不多把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了，再加上一些之前了解到的細節，腦海里已經開始一點點的還原整個過程……所以，四年前自己出現那種感覺，就是因為黑森林生物實驗室里開發出來的那種所謂的精神藥劑？

  為什麼連續四年，都沒有別的事情發生，黑森林也沒再出現？

  是因為試藥之後，自己的反應跟他們預計的不一樣，所以他們只是在暗中觀察？

  那麼，四年後呢？

  為什麼四年時間之後，自己開始遇到他們的人，甚至還見到了那個放牧痛苦的牧羊人？

  很簡單就得到了答案：四年後，自己成為了異鄉人。

  難道，他們一開始想要看到的結果，就是自己成為異鄉人，只是自己晚了四年？

  可是，他們做了這麼龐大的實驗，只是為了讓自己變成異鄉人？

  楊佳呢？還有軟軟、小四，業先生……

  他們和自己一樣都是試藥者，經歷了跟自己一樣的事情？

  了解到了一些事情，心裡卻有更大的迷團浮現了出來，肖囂覺得自己的太陽穴處，血管鼓脹，有種讓人暈眩的疼，內心裡更是仿佛有著無窮無盡的情緒積壓在了那裡，爭先恐後，卻都無法釋放，只能帶著一種怪異的笑臉，向著自己的父親問道：「為什麼要離開家庭？」

  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是冷笑還是痛苦的表情，只是聲音有些故意表現的輕鬆：

  「四年前你知道我為什麼痛苦，但伱卻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個家……」

  「為什麼呢？」

  「……」

  「我……」

  肖父結結巴巴，有些不知該如何解釋。

  以前他還能解釋說和肖媽感情不合，所以分開，但如今這些話也說不出口了。

  「因為你愧疚？」

  肖囂看著他的表情，忽然明白了過來，搖頭道：「不，原來你是害怕。」

  「你知道我有可能會變成瘋子，擔心這個瘋子傷害了你。」

  「……」

  肖父已是啞口無言，不知該說什麼，肖囂卻又忽然道：「你對弟弟很好啊……」

  「一定要讓他們出去再說，是擔心會影響你在他心裡的形象？」

  「……」

  肖父忽然有些擔心，呆呆的看著肖囂。

  肖囂笑的很開心，道：「哦，我也明白了，你知道我這個兒子已經廢了，雖然從那四年時間來看，沒有徹底廢，但也基本上廢了，所以趕緊生一個小孩取代我，是不是跟他相比，我哪方面都不如他？是不是你將對我的不滿與擔憂，全都轉變成了對他的愛護與照顧？」

  肖父看著肖囂這種情緒幾乎要失控的樣子，已經無以為加。

  只有無盡的擔憂，生怕他會說什麼威脅的話來。

  「你把我賣了……」

  肖囂笑著看向了肖父，道：「甚至都沒有賣出一個很好的價格……」

  「也沒有分給我一分錢……」

  「……」

  在他這說不清是喜怒，只讓人感覺深深不安的聲音里，肖父額頭上冷汗一層一層，就連眼前，都出現了一種虛化感，恍惚之中，仿佛忽然看到了肖囂的身後，居然懸浮著三隻暗紅色的眼睛，看到他身邊的沙發、桌椅、牆壁，都在隱約的蠕動，露出一種鮮紅色的本質。

  「怪物……」

  他心神失守，被這巨大的衝擊衝倒在地，失聲叫喊著：「你是怪物啊……」

  ……

  ……

  「嗤啦……」「嗤啦……」

  黑門城的另外一處，某個黑暗的房間裡，牧羊人盯著眼前的監控錄相，看到當肖囂表情變得怪異之時，所有的畫面都開始扭曲，仿佛受到了強烈的電磁干擾，低聲嘆惜著：

  「他一定很痛苦吧……」

  「已經見到了母體世界扭曲恐怖的一面，卻發現現實更加的扭曲恐怖……」

  「……」

  「為什麼現在就要讓他知曉這些？」

  在他的身邊，有一位穿著西裝的女人，皺著眉頭，仿佛很不理解：「最開始的設計之中，他是為了幫我們找到母體，才被送進了這種幻象之中的，現在告訴了他這一切，如果他產生了逆反心理，那將對我們的計劃造成很大的影響，甚至，有可能會對黑森林的安全造成威脅。」

  「你們對母體的了解，太淺了。」

  牧羊人淡淡的笑了一聲，道：「先驅者計劃是我提出來的，也是我最了解，這個計劃不僅僅只是將人送進去而已，而是要讓他們獲得母體世界的更高級權限，起碼以我現在的了解，母體世界的權限，有著從低到淺，足足四個層次，而現在的他，便已經屬於第四個層次。」

  「第一個層次，被母體裡面的人以精神污染的普通人，這種人以奴僕的形式存在，只是他們的助手或管家，又或者說，是他們的傀儡與奴隸，便像剛剛那個倒楣的胖子一樣……」

  「偶然特定條件之下，可以轉化為真正的異鄉人，但概率極小。」

  「第二層權限，則是真正『甦醒』的人，這些人已經有了與母體交流，並以積分的形式與母體交易，換取強化元素的權力，他們，就是母體力量分布在這個城市裡，執行其意志的觸手，他們在精神層面已經與我們完全不同，深陷幻覺，並可以利用精神層面的力量。」

  「第三層權限，便是騎士，他們有了複製自己精神力量與輻射他人的能力。」

  「第四層，則是領主。」

  「他們擁有在一座城市的範圍內，主導其他精神異變者的能力，是精神輻射的核心。」

  「……」

  慢慢解釋著，他的笑容神秘而自信：「我知道黑森林裡的人對我不滿意，甚至罵我瘋子。」

  「但相信我，你們所謂的臥底計劃，並不是真正的先驅者計劃。」

  「黑森林裡的那些人，已經老了，而且一直在害怕，所以當他們發現零號試藥者並沒有完全失敗，而是成功進入了母體幻覺中後，還想告訴他真相，讓他答應與黑森林合作，接受實驗以及在母體之中搜集情報之類……這他媽能叫什麼先驅者？這是最蠢不過的方法！」

  「可是我，我才能代表先驅者計劃真正的核心。」

  「那就是，幫著他，甚至逼著他，一步步去獲取母體之中，更高的權限！」

  「甚至，比領主級權限，更高的權限！」

  「母體，是一種可以讓人共享的，龐大而神秘的幻想層次力量，他們都處於那片幻想的海洋里，擁有的權限越高，便越可以利用這片幻想的力量，而我，絕不僅僅只是想讓他幫我看一眼那片海洋里有著什麼東西而已，我希望，他有一天，可以替我們擁有那片海洋！」

  「探索，並征服！」

  「這才是真正的先驅者計劃！」

  「……」

  「……」

  「是的，這就是我一直無法告訴你的真相。」

  同一時間，在楊佳已經變得有些驚悚的表情里，業先生的聲音仍然溫柔，平靜：「他現在已經是我們黑門城異鄉人的會長，甚至獲得了黑門城所有人的尊重，但實際上……」

  「……他是一位原住民！」

  「一位身不由己，完美生活在了夾縫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