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你是最乾淨的女孩

  「腐爛了……」

  肖囂在那似真如幻的精神輻射里聽到這句話時，心臟都莫得的顫了一下。

  他眼中看到，有無窮無盡的痛苦物質，瞬間沖天而起，將整條街道，都染成了紅色。

  大片的腐爛，從女孩身上滑落了下來，侵蝕了她腳下的地板，又侵蝕了這條街上所有的人，侵蝕了濃妝艷抹的媽媽桑，侵蝕了那些總是用奇異眼神盯著自己的保安與打手，侵蝕了周圍的所有的客人，甚至侵蝕了她所在的這片街區，所有的一切，都開始出現了腐爛的徵兆。

  一切的事物，都開始變得扭曲可怖，腐爛而恐懼。

  肖囂終於明白了自己來到這片腐爛王國之後，看到的那些怪物都是什麼，那種種匪夷所思，不合常理的一切扭曲生物，都只是女孩眼中的世界，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可怕的東西。

  冷漠的路人、貪婪的嫖客、痴肥臃腫的怪物……

  ……這是她一直以來，在這個世界上看到的其他人的樣子。

  而隨著腐爛的蔓延，這些人終於剝下了正常的人皮，露出了他們本來的模樣。

  難怪，痛苦之犬對她無效啊……

  ……因為，她無時無刻，都生活在最痛苦的記憶之中。

  ……

  「呼……」

  仿佛從一場遙遠的噩夢之中醒來。

  肖囂剛剛經歷了漫長卻又悲慘的人生，直到恍然驚醒，發現時間過去不足一秒。

  自己仍然處於向著女孩衝去，尋找開槍時機的衝刺之中。

  思維爆炸的能力，使得自己撐過了這最艱難的一秒，沒有徹底被她腐蝕，也終于堅持到了足夠的距離，或許此時的自己向她開槍，便有希望讓子彈在腐蝕乾淨之前，鑽進她的腦袋。

  這或許是惟一的機會了。

  因為肖囂也不確定，這龐大而恐怖的精神輻射，是不是下一秒就會將自己徹底腐化。

  但是……

  周圍的一切近乎停止，肖囂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槍射傳來的冰冷觸感。

  而視野之中，也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個女孩的模樣。

  自己的雙眼再加上三隻洞察者之眼，使得肖囂幾乎對她的表情與反應纖毫畢現，他能看到女孩那雙麻木空洞的眼睛，也能看到她這時臉上正努力擠出來的，僵硬且詭異的笑容，無論是誰，在這種腐爛的世界裡，冷不丁看到這麼詭異的笑容，都會嚇的哆嗦，感覺到恐懼的。

  但是，肖囂看到了一段人生，知道這種笑容，代表著什麼。

  某種深沉且帶有穿透感的東西，懾住了心臟。

  肖囂身形仍是保持著剛才的速度，直向著女孩沖了過去，然後，沒有開槍。

  而是忽然伸出了雙手，將女孩抱在了懷裡。

  「別害怕。」

  他低聲說著，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這只是一場噩夢，會醒過來的……」

  ……

  ……

  肖囂不是賭狗，但他決定在這要命的時間裡，賭一次。

  或許自己剛剛確實錯過了惟一一次殺死女孩的機會，但他又很確定一點：

  我該怎樣去朝一位從來沒有被人疼愛過的女孩開槍？

  所以，他決定給她一個擁抱。

  畢竟，自己是洞察者，自己看到了她過去的人生，所以也就確定了一點。

  當她露出微笑時，恰恰是她最害怕的時候啊……

  ……

  ……

  「嗡……」

  在肖囂沖了過來，抱住了女孩時，周圍那強烈到可怕的精神輻射，忽然為之散亂。

  已經只差一絲，便將肖囂的思想徹底污染的腐爛物質，竟在這一刻奇異的停了下來，甚至能夠明顯感覺到這種腐爛物質正在快速的消褪，他能感覺到，懷裡的女孩，身體變得僵硬。

  「啊……」

  女孩呆板的臉上，嘴巴微微張開，但聲音卻變異而呆板。

  她仿佛努力了很久，才慢慢的，吐出了幾個勉強可以分析出來的音節：

  「我……身上，髒。」

  「……」

  這是她畸變之前，或是她的整個人生，給她帶來的習慣嗎？

  肖囂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只覺有某種龐大的悲傷，徹底將自己淹沒。

  所以，她就只是一個時刻處於恐懼之中，時刻生活在噩夢裡的女孩是嗎？

  因為自己見到了她，便開了槍，便對她表現出了敵意，所以她也會下意識的影響自己，是她對這個世界的扭曲認知，造成了腐爛王國的出現，而在自己向她開槍，甚至驅使痛苦之犬進攻她的時候，在她眼裡，也就變成了和這個世界一樣的，腐爛而且怪異的東西……

  而當自己擁抱了她，她眼裡的自己就沒有那麼的惡劣。

  腐爛也就停止，甚至開始減弱。

  甚至，她第一反應，便是怯怯的說著，自己的身上髒，怕……弄髒了自己的衣服。

  無法形容的悲傷感徹底淹沒了肖囂，他更加用力的將女孩抱在懷裡。

  低聲說著：「你不髒……」

  「你比這個世界裡，所有的人都乾淨……」

  「……」

  女孩聽著肖囂的話，臉上的笑容，正在慢慢的消失。

  她的大腦，或許已經喪失了大半的思索能力。

  但是她仍然可以感覺到，這個懷抱，是和之前不一樣的，很溫暖。

  於是，她臉上那努力撐出來的僵硬假笑，終於緩緩的消失，露出了本該害怕的表情。

  笑，有時候真的很累啊……

  ……

  ……

  轟隆隆……

  但同樣也是在這時，周圍的大地都響起了強烈的震顫。

  兩側建築都被這恐怖的震盪感襲卷，變得搖搖欲墜，撕裂了大片的牆壁。

  肖囂並不知道，也是在這一刻，自東方進入這片腐爛王國的楊佳，已經清理完了她所在的那一片區域，甚至還包括了腐爛王國的核心……就是字面意義上的那種清理，深度清理。

  但也因此，整片腐爛王國，瞬間引發了難以想像的強烈衝擊。

  整片腐爛王國裡面，所有的痛苦物質，所有的扭曲生物，都在這一瞬間，感受到了東方傳來的恐怖壓力，再加上失去了血肉怪物，或者說「金標」的統治力，便隨及本能的向著周圍逃散，壓力瞬間向著南、北、西三個方向捲來，而最為嚴重的，便是肖囂所在的方向。

  因為，那個女孩，就在肖囂的懷裡。

  這些噩夢一樣的痛苦物質，仿佛潮水，從地底，建築之中滲透了出來，無數搖擺的走屍走肉，擁有著怪異笑臉又挺著大肚子的怪物，手掌進化成了妖異的鞭子，時刻揮舞在身邊的瘦長身影，全部擠進了這片街區，搖擺著，趔趄著，帶著貪婪的神色，飛快向前逼近。

  就如同女孩曾經經歷的人生之中那樣。

  此時，即便是洞察者路線，肖囂也無法完全分析出這片腐爛王國的運行規律，但他可以隱約察覺，女孩並不是這片腐爛王國的主導，她只是這片腐爛王國的起因，也是核心，她的腐爛影響了這整片街區，而這一切扭曲且怪異的生物，與海量的痛苦物質，都因她而存在。

  所以，它們在楊佳帶來的壓力下，急切間需要找到一個出口。

  但它們在逃走，湧向這座城市之中時，同樣也裹挾了她，想要將她一起帶走。

  身為新人的肖囂自然無法完全理解這些。

  但是他抱著女孩，看到了那些邪異的，噩夢一般襲卷過來的怪物。

  心頭，卻生出了強烈的憤怒與厭惡。

  毫無疑問，這一瞬間，自己面對的壓力，已經遠遠的超出了自己的警戒線。

  楊佳本來就說過，如果承受了超出自身極限的壓力，可以選擇放棄任務，保命為先，而肖囂的思維爆炸，也足以讓他分析出眼前局面的關鍵，知道只要自己放開了這個女孩，這些急於向外擴散的痛苦物質與扭曲生物，多半沒有時間污染自己，自己的小命，也就保住了。

  但是他沒有。

  在這一刻，他什麼都不想，只感覺到了強烈的憤怒與厭惡。

  就連三條痛苦之犬，也感受到了他的憤怒，站在他身邊，向著那些扭曲生物發出狂吠。

  老唱片的聲音都變得激烈喑啞，邪詭的風格渲染出強烈的仇恨。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坐在了沒有開燈的肉鋪里，屠夫一直在被強烈的，不明所以的衝動所驅使著，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麼會心神不寧，仿佛一直有強烈的空洞情緒控制著自己，沙發旁邊的電鋸，竟時不時的發出了陣陣轟鳴，如同幻覺，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段時間。

  但是，女兒已經死了，那些該死的畜生，也被殺死了。

  自己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為什麼，如今還是會有這樣的衝動？

  他甚至下意識抱起了電鋸，但茫然的站在房間裡，卻不知道該去向哪裡……

  ……

  ……

  也就在這時，腐爛王國，肖囂面對著那成群如潮的扭曲生物與腐爛世界，沉聲下令：

  「殺死他們，殺死他們全部……」

  「……」

  沒有更細緻的命令，也沒有刻意去吩咐誰。

  因為內心裡滿滿都是厭惡與憤怒，所以肖囂只是想要消滅眼前所有的東西。

  用儘自己的一切能力。

  當然，也就包括了所有的痛苦之犬，包括了老唱片機，同樣也就包括了……

  ……

  ……

  「爸爸……」

  被無形恐慌與煩躁，焦慮控制著的屠夫，忽然聽到了門外有清脆的聲音叫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