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夢境(2)
2023-10-23 23:44:18 作者: 素織衣
她在夢裡面依舊不肯醒來。但先生從她說出「你死了」那句話開始就不見了。
傘不見了,雨靴不見了,琉璃花燈也不見了。
雨還在下,她被淋濕了一身,坐在青石板上哭。
哭了很久很久,天色放了晴,她呆呆的爬起來,明知道是做夢,卻還是朝著記憶裡面的小院子走去。
先生正躺在樹下的搖椅上曬太陽。她此時好像又不傷心了,高高興興的跑過去,跟記憶裡面的一個個畫面重迭。
她坐在地上,抬起頭問先生,「您從哪裡來?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先生笑而不語。
盛宴鈴有些急,她想告訴他:你叫隨明庭,字蘭時,你爹是太子太傅,你是東宮伴讀。
你從京都來,你今年二十五了。
你不是老男人!
她嘟囔著嘴,很想把這一切都說給他聽,但話到嘴邊總覺得說不了。
有人掐住了她的喉嚨。她生氣的在喉嚨上打了一巴掌,還挺痛。但脖子上的手總算沒了,她氣呼呼的對先生道:「先生,你好年輕,你好英俊,你是京都人人都稱頌的如玉君子。」
還說,「先生,黃正經少爺給你畫了一幅畫,是一副城門縱馬圖,穿著紅色的衣裳,揚著馬鞭,先生,你好肆意,你好壯碩。」
先生還是笑眯眯聽著,但依舊不說話。
盛宴鈴說著說著就停下來,她的神情也變得認真了,「先生,你還有什麼遺憾呢?」
先生就轉過來,「遺憾?」
盛宴鈴,「是,遺憾。」
先生:「我沒什麼遺憾。」
盛宴鈴大聲道:「你有!你有的。」
她怒氣沖沖,罕見的生氣了,「你說過的,你說你其實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但你做不了,便只好在嶺南等死。因為做不到,便心有執念,也就算不得看淡生死。」
「你說,閻浮提眾生,起心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你說,春時已盡,多思無用。」
她說到最後,又哽咽的哭起來,「先生,你有遺憾,我想幫你彌補。」
「你做不了的事情,我來幫你做。」
又開始下雨了。
明明剛剛還是春光大好,明明剛剛沒有雨的。
她討厭這個夢。她要醒過來去做事了,先生只能在夢裡,她卻能出去的。
但是醒不過來,越是著急醒就越是醒不過來,她就掐自己的喉嚨……
栗氏就見盛宴鈴的喉嚨抽了抽。老天爺!她趕緊叫大夫來,「孫大夫,你快看看,快看看。」
一屋子兵荒馬亂,好在孫大夫十分穩重,立馬就喊:「盛姑娘,盛姑娘醒醒。」
盛宴鈴睜開了眼睛。
先是一片漆黑,忽而有光。
她又閉上眼睛,光太刺眼了。
外面的蟬鳴聲響了起來,也震得她耳朵疼。而後緩緩的,慢慢的,人聲嘈雜。
「是姨母啊。」
她看見了栗氏的臉。
栗氏捂住嘴巴哭起來,「哎,哎,是我。宴鈴,你可算醒了。」
再不醒,她又想去佛堂裡面跪三天。
……
寧朔從順王府回來的時候,就聽聞盛宴鈴病了。小廝捧著一隻雕刻著珍寶閣的盒子問,「三少爺,咱們去哪裡?夫人也在表姑娘那裡。」
天還是熱得很,寧朔一身全是汗,正拿著帕子擦臉,聞言頓了頓,「表姑娘怎麼病了?」
小廝:「小的也不知道,就是聽說孫大夫被叫過去一天了。」
寧朔終究不放心,還是去了盛宴鈴那裡。到了地方,他取過小廝手裡的盒子,獨自進去,然後知禮的站在堂庭不入,跟徐媽媽道:「你們姑娘沒事吧?」
徐媽媽眼睛都哭腫了,「沒事了,哎,燒了一天。」
正在說話,就聽栗氏在喊他,「進來進來,別站在外面。」
寧朔就進去了。
盛宴鈴在裡間,他站在外間,中間月拱門帘子放下隔著,他瞧了一眼,問:「表妹大好了吧?」
栗氏傷心,「沒好呢。剛剛又睡了過去。」
寧朔:「到底怎麼了?」
栗氏:「吃了螃蟹宴,哎,還喝了酒,吹了風,於是就病了。不過大夫說,她這也不是突然病的,她家先生去世這半年,她心裡一直放不下,鬱結於心呢。趁著這病,就發了出來。」
然後嘆息:「宴鈴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
寧朔卻極為了解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還有別的事情嗎?」
栗氏卻注意到了他手裡的盒子,「你這是珍寶閣的?」
珍寶閣是京都有名做首飾的地方。
寧朔點點頭,將盒子裡面的東西拿出來給栗氏看,「是給母親的。」
是一隻牡丹釵子。
栗氏又要哭了。這回是喜極而泣。
哎呀呀,她也有人送簪子了。
她歡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捂著嘴巴笑,卻還要說:「你也是,光給我了,也不知道給你二嫂嫂和五妹妹表妹都打一副頭面。」
寧朔:「花樣式是我自己畫的,希望母親喜歡。」
栗氏:「喜歡喜歡,哪裡會不喜歡。」
兒子特意給她的啊。
寧朔就道:「我進去看看表妹。我之前也病過,看看她是不是跟我一樣的症狀……」
栗氏有些猶豫,但她實在是高興,又覺得自己還在呢,也不要緊。於是點點頭,「我陪著你一塊進去。」
寧朔:「二嫂嫂跟五妹妹呢?」
栗氏:「她們守了一天,我讓她們先回去歇息了。」
寧朔頷首,「母親待會也去歇息吧。」
栗氏現在滿滿的精神,「不要緊,我不累。」
累死也值了!
她進了裡間,情不自禁的就去看鏡子,想要將簪花戴到頭上去,就這麼一瞬間功夫,寧朔已經走到了床邊。
盛宴鈴迷迷糊糊醒來,正巧看見了他擔憂的神情,恍惚間好似看見了先生,遲疑的喊了一句:「先生……你來看我了啊。」
聲音細細小小,如同怔語,但寧朔聽清楚了。
然後聽見她認真的說,「先生,那個蕭適是個狗爹養的王八蛋,你別生氣。」
她一副寬慰的語氣,「先生,等有機會了,我給你罵回來。」
寧朔身子一僵,猛然抬頭看她。
栗氏還在一邊美滋滋的照鏡子,好似聽見了一點聲音,連忙過來,驚喜道:「宴鈴,醒了?餓不餓?」
盛宴鈴神智漸漸的回來,看看姨母,再看看寧朔,這回看清了,不是先生。
她抿唇,頗有些委屈的瞪了寧朔一眼,然後哭了起來,「餓的。」
屋子裡面就忙活開了。
寧朔站在一邊,終於也回過神來:她知道了。
她就是知道了。
雖然不知道她是如何知曉他「身份」的,但是他很肯定,她清楚明了,眾人罵的隨蘭時就是她的先生。
好在她不知道自己也是她先生。
還瞪他呢。
他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又覺得她瞪他那一眼也帶著可愛,一時間五味雜陳,最後突然有些說不出來的甜蜜。
——如今事關起己來,蕭適在她眼裡,倒是成了狗爹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