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這世界太痛苦了

  「我希望能夠失去感到悲傷的能力。」

  女孩說這話的時候，是在第五天的末尾。當夢魘扮作的引導npc電子音像以前一樣問出「你們每個人心裡的夙願是什麼」之後，她是這樣回答的。

  那時，隊伍人群里一個最有希望奪冠的健壯男性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接口道：「我麼，我想要讓世界向我俯首。」

  隊伍里的另一名女性嗤笑他多大年紀了還學年輕人幻想統治世界的那一套，那男人好脾氣地笑笑竟也沒生氣，只是轉頭問道：「你呢？別人都是想要得到什麼才來參加山莊遊戲的，你是第一個想要失去什麼的人。」

  夢魘化成的一小團迷霧體吸附在巨大長桌的吊燈頂上，聞言也忍不住好奇地伸長了一根觸角，想要聽她的回答。

  女孩有些靦腆地低了低頭，似乎是不習慣將自身暴露於人群好奇的目光之下。半晌，她抿抿唇這樣道：

  「這世界太痛苦了，但我不希望我失去快樂，所以如果有選擇，我會將悲哀拋棄。」

  她話音落地的後一秒，山莊狂歡之夜自那時起拉開序幕。

  那一屆的遊戲，被選擇成為狂歡之夜主人公的，恰好就是那個說著「我會將悲哀拋棄」的女孩。

  彼時夢魘盤踞在吊燈上，第一次有些驚異地看了一眼那女孩被霧霾侵蝕，完全激發出整個人黑暗面的模樣。要知道，在前幾天的遊戲過程中，被祂們判定預測為最有可能開啟狂歡之夜的主人公，可是那名身形健壯的男人。

  夢魘說不上內心誕生起的情緒是什麼，即便感覺到了，彼時祂也無法用精準的語言來定義。祂唯一能做的，就是將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交由給了那個女孩，眼睜睜看著對方召喚出了來自黑暗陰影中食夢的怪物。

  共有兩名參賽者死在了那個夜晚，而最令人驚異的是，那兩人皆非死於夢貘或是女孩之手。

  夢魘再一次搜尋整個山莊的殘局找到那個女孩的時候，她整個人被噩夢的陰影所籠罩，無聲地站在山莊地下室那間第一次被召喚出溫迪戈的小房間裡。

  按道理說，夢魘作為一個神秘的場控，是不應該輕易露面的。但無奈狂歡之夜的走向因為最關鍵主人公的缺席朝著一個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夢魘沒辦法，為了確保遊戲順利進行，只能親自去找到那個本應縱情殺戮的女孩。

  彼時，女孩被徹底激發出來的黑暗面無聲地盯著從迷霧中顯身的怪物。她十分平靜地笑了笑，道：「你終於來了。」

  夢魘奇道：「你知道我？」

  「我不知道，但我能夠『感覺』到。」女孩用了一個有些玄乎的詞，「從第一次我們走進這棟山莊開始，我就一直能夠隱隱約約感知到，你的存在。」

  於是夢魘徹底被勾起了興趣，也不著急推著人出去火拼了，饒有興致地在地下室的房間找了個桌子盤在上面。

  「那你既然第六感那麼強，為什麼不出去趁著這個機會贏得遊戲啊？」夢魘道，「你不知道，這個所謂的狂歡之夜其實就是給人一個機會，一般是給那些最有希望獲勝的人準備的。雖然我沒想到為什麼是你被選中了，但這是你的好機會啊！」

  「就算你暫時沒做好準備殺人，但那個小胖子不是一直想要你死嗎？你完全可以趁著這個時間把他做掉，你還不用親自動手——我的小寶貝們會替你動手的，不是嗎？」

  「原來那些夢貘是你養的。」女孩的關注點完全偏離了夢魘的初衷，「那它們吃什麼呢？平時我們在山莊活動的時候，它們都待在哪裡？你和它們一直在一起嗎，那你需不需要每天帶它們去散步，就像遛狗那樣？」

  夢魘被她哽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問題竟然會從這樣的方向而展開。

  但也算是好言好語地大概解釋了一下夢貘這種生物不是狗也不需要吃東西之類的科普，下一秒祂驚異地看著女孩竟然笑起來。女孩——確切來說，女孩的黑暗面——嘴角淺淺勾起一個弧度，說道：「真好啊，它們還不掉毛，我也想養一隻夢貘。」

  夢魘驚了。

  祂幾近無法理解地看著面前狂歡之夜被選中的主人公，這個甚至還是被激發出來的黑暗面的女孩淺笑著，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快活語氣說著「真好啊，不掉毛的貓貓。」

  夢魘不禁開始懷疑可能女孩本身腦子就有點什麼毛病，祂看著面前那人嘴角的笑，又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現在很開心嗎？」

  「對。」

  女孩給了祂一個肯定的回答，「我以前的夢想就是想養一隻貓，但是我朋友家的貓不僅掉毛而且一天竟然還能吃五頓飯，所以我在猶豫。現在好啦，你給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思路，我當然快樂。」

  夢魘不能理解她感到快樂的根源在哪裡，飄在原地沉默一會，在聽見地下室上方人群慌亂中發出的動靜之後，只道：「不管怎麼說，你得回去了，你可是今晚的主人公，不然遊戲進行不下去。」

  「可以。」女孩倒也沒怎麼拒絕，乾脆利落地起身，甚至還有閒心對夢魘說了句謝謝。「謝謝你包庇我偷一下小懶啦，那我走了。」

  「其實我覺得你比我更需要那個願望。」她道，「因為你看起來既不會悲傷也不會快樂，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說著她推開地下室的門就消失在冗長而垂直的走道上，一如之後無數次夢魘目睹著那些參加遊戲的人背影消失在視野，然後那些人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夢魘一個人僵停在地下室逼仄狹小的空間裡沉默著，一隻脫離群體的夢貘不知怎麼溜到祂身邊來親昵狀蹭了蹭迷霧化成的觸角。

  後來夢魘重新回到山莊，看到黎明的第一縷光照在別墅一層的大廳里。

  狂歡之夜的主人公渾身是血倒在地面上，空洞的眼睛無神望向祂隱去身形的方向。

  女孩無聲做了幾個口型。

  她說：

  這世界太痛苦了，我把快樂給你，希望我們從此以後，都能夠脫離苦難。

  夢魘從回憶中抽身的時候，面前欺瞞神大笑著的面龐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