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藥引

2023-10-15 16:49:24 作者: 棲逸啦啦啦
  「你有沒有想過,可能跟精神世界根本就沒有關係。」雅回頭看她,目光在夜色中晦暗不明。「韋伯本來就是要在今晚死的,有沒有觸發精神世界根本就不重要。」

  秋玹想了一會,「有人本來就要殺韋伯,只是我們在之前無意中觸發了他的精神世界而已,但是這對他的結局構成不了任何影響。」

  雅點頭道,「我就是這個意思。」

  秋玹在心裡一一划過幾個最有可能是嫌疑犯的人,就聽得下一秒雅在旁邊道:「絕對是聖女,你賭不賭,就是琪婭拉把韋伯殺嘍。」

  秋玹:「……」

  「你到底為什麼對琪婭拉意見那麼大?」秋玹本來還以為前段時間雅的那番話只是在開玩笑,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在此刻又言之鑿鑿地說了一遍。「你之前跟人家對槍的時候不是還在一個勁地誇她嗎,這會就變了?」

  「夸是夸,該罵的時候還得罵嘛。」雅絲毫不覺得自己行為矛盾,「反正我就覺得是聖女乾的,沒有任何證據,但我就是那麼覺得。」

  「隨便你吧。」

  秋玹嘆了口氣,徹底沒話說。反正在她心裡,哪怕聖迦南的全部病人醫師在內都有殺死韋伯的嫌疑,琪婭拉也絕對不會在名單裡面。

  她不懷疑琪婭拉,並不是說這位聖女多麼心慈手軟大慈大悲。秋玹是聽說過琪婭拉當初跟著獵手局的人參加百人圍獵的事情的,當時她雙持貝瑞塔M9,一個人擊殺了團隊總和百分之八十的異教徒。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某種意義上同樣雙手沾血的「聖女」,秋玹也不懷疑她會做出殺死韋伯的事情。

  因為她理解琪婭拉的所作所為,初次窺見端倪就是在當初得知那段主禱詞的創作是琪婭拉完善加工的之後。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度降臨,願你的指令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是你的劍,你的權杖,你的花枝,你手裡的槍。我會戰鬥,以聖臨與哀歌鑄成的血肉之殤。我會反抗,貧瘠荒廖中生出的玫瑰是我胸膛開出的扶桑。我的父神,願你永遠加冕於聖堂。我所為之事不是為你,只為花瓣上半抹余惶。」

  最開始,在那名老修女帶著尚坐在床上的秋玹跟艾德一起唱這段有別於傳統教典中的主禱詞的時候,秋玹就暗自為其中的內容而驚異。這段禱告並不是一味地讚頌自己的神明,它同樣信神,但更多意義上,它是在信仰自己本身。

  就像是城市醫院裡的那位弗雷院長,求神只是宗教背景之下的精神寄託。而當災難來臨,他們會自己築起鋼鐵防禦工程;當病痛突發,他們自己研製藥物自己治病;當面臨革新,自有孤勇決絕點起火把的殉道者,踏著身後的星火大步往未知的前方行走。

  「神跡」籠罩不到的地方,到處都是自強不息的人們。

  所以雖說同樣是帶有相似背景文化的,但秋玹一點都不討厭這個世界。

  她沒有與雅說這些,只是再一次換了一條腿蹲著,撐著下巴等待那個在今晚動手的兇手。

  反正等到時候雅親眼目睹了是誰殺人埋屍,琪婭拉的嫌疑自然也就洗清了。

  ……

  「人是你殺的嗎,撒拉弗?」

  理應是白日,卻昏暗一片仿佛永遠暗無天日的房間裡,老修女站在門口,她的身邊是幾個身形彪悍的護工警衛。

  撒拉弗夾著紅血絲的眼睛抬起,陰惻惻地看了他們一眼。

  「現在你有一個機會,向父神坦白你的罪行,我的孩子。」老修女語氣平靜且祥和,但她身邊圍聚的那些手持電棍的警衛儼然說明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做錯事並不可怕,但你要學會認清自己的錯誤,並且及時改正。」

  「你當我傻嗎?」

  撒拉弗終於哼哧哼哧地笑出聲,他的笑聲對比起正常人的來說過於沙啞詭異,哪怕是在這種白天也顯得讓人毛骨悚然。「我現在如果說了一個『是』,你們會怎麼做,怕是要迫不及待地將我送上電椅了吧?」

  「……」

  「而且,這不正是你們希望看到的嗎?」他沉默了一會,抬起頭,看著眼前面露慈悲的老修女。「這不正是你們預設當中的場景嗎,只不過我提前一步做了,僅此而已。」

  「孩子。」

  老修女嘆了一口氣,她突然緩慢躬身在旁邊的空床位上坐了下來,不顧周邊警衛的反對,悠然道:「有些時候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樣子,你的眼睛會欺騙你,你的耳朵會蒙蔽你,甚至乃至你的內心,都會撒謊。」

  撒拉弗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直直盯著面前的老婦,突然他的雙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幅度大到甚至最後,連帶著整個身體都開始劇烈抖動起來,將底下的木床震得框框作響。

  沒有人在乎這一點,所有人低眉看著這個坐在床上的殺人犯。撒拉弗伸出一隻手臂按住自己顫抖的大腿,他另一手捂著臉,嘴裡開始發出一種似哭似笑的悲鳴。

  「我的孩子。」

  老修女伸出手,那隻乾癟的蒼老手掌剛一接觸到撒拉弗的肩膀,就被後者一股劇烈的反抗力道掀翻,緊接著,他竟然猛地偏頭,一口咬在了那隻手掌之上。

  周邊的警衛護工嚇了一跳,手腕一甩電擊棒連通電源,對準了撒拉弗狂笑著的顫抖身軀打了過去。只聽得從喉嚨里壓抑出的幾聲嗚咽,痛苦到極致的嗓音壓在喉管發不出來,撒拉弗軟倒著身子倒在地上,口中撕咬的力道卻始終沒有鬆開。

  他像是在撕咬著人生里最後一塊浮木,既想要那繩索拉自己出去,又只想將眼前看到的所有人扯到底下陪自己。

  老修女的手掌不受控制地顫抖著,一絲血痕從被咬住的齒尖滲下。她打了個痛顫,還是耐著性子伸出另一隻手去觸碰撒拉弗的肩膀。

  「你不是被聖迦南利用的棋子。」

  老修女這麼說道,「你是藥引,孩子。」

  「你是救命的藥引。」

  ……

  秋玹覺得,自己好像是又走進了一個誤區里。

  她坐在聖迦南中央禮堂跟昨天晚上一樣的老位置上,眼熟的老修女姍姍來遲,看上去是特地踩著早餐鈴聲的最後一聲走進來的。

  老修女看了她一眼,臉上還是露出一個還算友善的笑。

  「早上好,女士。」

  秋玹抬眼極其敷衍地笑了一下,好像做完這個動作就已經耗費了她大半精力一樣。老修女為這個過於困難的笑容哽了一下,下意識地張張嘴,但終究什麼也沒說,搖搖頭坐在了長桌的另一邊。

  今天白日的早餐,阿撒斐勒沒有來,琪婭拉也未曾到場。

  聽神父們說好像是上面教會又有什麼任務派下來讓他們去做,一大早就出城去了。聖迦南的眾人對於這種事情習以為常,照常吃飯吃藥沒有任何影響。

  秋玹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不只是她,坐在旁邊的雅等一眾行刑官看上去也都沒什麼好臉色。

  開玩笑,維持著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蹲在又臭又冷的泥巴地里盯了一整個晚上,換誰都會疲倦的。

  然而即便他們已經付出這些,結果卻是,昨天晚上風平浪靜,連一陣強一點的夜風都不曾刮起來。

  人們搞不懂為什麼會這樣,而這一次臨近早晨的時候壯實男人又冒險下到玫瑰地里挖了挖,下面除了泥巴什麼也沒有,更別提多出來的一具屍體或者是什麼裸男。

  「別灰心,」最終他只能這樣安慰眾人。「有可能是我們的到來打草驚蛇了也說不定呢,一定會有其他線索的。」

  是啊,一定會有其他線索的。

  如果兇手在聖迦南里殺了韋伯,就一定會留下線索的,除非兇手不是人。

  「你們沒有注意到你們少了一個病人嗎?」早餐端上來,秋玹先將自己的那部分幾口吞掉,擦了擦嘴才慢悠悠朝著對面問道。她這問句沒有指向性,好像跟任何人提問都可以。「還是說人就是在你們眼皮底下失蹤的,但是你們根本不在乎。」

  對面一名正在進食中的神父頓了一瞬,抬起頭神情中夾著些被冒犯的憤怒。

  「如果你說的那名病人是韋伯的話,哦要我說,女士,你觀察得可真夠細緻的,真是慧眼如炬,不是嗎?」

  秋玹:「哦我的老夥計,但是你要知道,注意到這點可並不是什麼難事。就連奧利弗叔叔家三歲大的兒子都能注意到,班上突然少了一個同學是什麼感受。哦要我說,這可真的不難,不是嗎?」

  神父:「……」

  老修女坐在對面默默往旁邊移了一個身位,將旁邊的空位留出來。

  神父過去坐下來了。

  早餐時間繼續。

  「我們已經在尋找韋伯了。」最終,還是一個看上去有點身份的負責人實在受不了好像莫須有的誣陷,抬頭朝著桌上所有的行刑官解釋了幾句。「韋伯確實是在昨晚失蹤的,我們的搜尋隊也在昨晚成立並且不眠不休工作到現在。目前為止得到的最接近的答案是,很不幸的,韋伯似乎是逃離了聖迦南。具體細節我們還在分析過程中,如果有了結果會通知你們一聲的。」

  撒謊。

  秋玹面上擠出一個笑,心下瞭然。

  如果真的有這樣一支搜尋隊不眠不休找了一整晚的話,他們就算不想去玫瑰園,起碼也應該來後院找找吧。但是昨天一整個晚上,剩下的幾名行刑官們集體在玫瑰園後面蹲了一個晚上,是半點動靜也沒有聽到。

  所以說,是聖迦南在包庇那個兇手嗎?

  還是說,他們知道一點關於韋伯被人殺害的事情細節,所以即便知道,也選擇壓下來不發一言。

  秋玹目光在底下的長桌上掃了一圈,精準定位在坐在人堆里撒拉弗的身影上。後者還是趿著他那雙拖鞋,露著兩條毛腿,正在一邊撓癢一邊舉著叉子吃飯。

  似乎是注意到旁人的目光,撒拉弗驟然抬眼,正對上秋玹的視線。

  秋玹沒有一點偷看被人抓包的自覺性,她遙遙隔著幾張長桌的距離,雙手低垂至膝蓋前頓了頓,接著搖晃抬起,完成了一個自下而上的相反參拜動作。

  熟悉的人能夠輕而易舉地看出來,並且勃然大怒或者是驚慌失措。

  因為秋玹做了個慘拜的手勢,無論她是有心還是無意,被她對著「慘拜」的那個對象總不會是心情好的。

  然而撒拉弗幾種情緒都不沾邊,他打量了這邊幾眼,突然對著秋玹抬起一根食指,輕輕偏頭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秋玹:「……」

  雅毫不掩飾地嘲笑出聲。

  「我感覺這個撒拉弗確實有點問題。」秋玹收回視線,假裝若無其事喝了一口南瓜汁,偏頭這麼說道。雅在旁邊不客氣道,「不能因為被一個精神病人罵了腦子有問題就惱羞成怒地詆毀人家吧,這樣不好,看開點。你之前還說我幹嗎無緣無故地冤枉人家聖女,現在你不也是這樣嗎?」

  「我說認真的。」秋玹嘆了口氣,「這個撒拉弗,好像一直以來跟我們要調查的東西毫無關係。你還記得嗎,我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他是撒拉弗的?」

  雅:「不就是從火災的時候,你在他身上找到名牌開始嗎?」

  「對,」秋玹接道。「但是那個時候『撒拉弗』已經被燒成重度燒傷,一看就知道沒有恢復的可能性了,除非做面目重塑手術。你再仔細想想,我們對於這個人的一切猜測從一開始就只是依據他身上的姓名牌,但是這東西又是一種非常主觀的東西。就比如說我,如果你之前從來不認識我,然後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身上別了個名牌叫做『撒拉弗』,所以你之後總會下意識地認為我就是『撒拉弗』,我就叫這個名字。」

  雅頓了幾秒,「所以你是懷疑這個撒拉弗……頂替了別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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