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有些東西比生命重要
2023-10-15 16:49:24 作者: 棲逸啦啦啦
秋玹最終沒有第一時間去成亞力克山家。
他們之前離開奧賽爾通過的那處第十五號丙級橫樑地理位置可以說極其偏僻了,幾乎是在卓爾城沒什麼人去的邊緣位置。秋玹首先得一路順著先找到最中心卓爾集市的位置,之後才能確定亞力克山家的方向。
她沿著橫樑邊上的小道在城市裡走著,此刻已經接近日落時分了,這個偏僻橫樑平常沒有什麼人來,路上唯一碰到的也是幾個匆忙擦肩而過趕著回家的城民。
途中秋玹花了幾錢銀子跟一個收攤回家的地面商人換了一小點可憐巴巴的黑麵包,這還是在運氣好的情況下——前面也說過了,這個冬天出奇的漫長且難熬,雖然現在已經接近尾聲,但是悄然無聲死去在大雪下的屍體遠遠超出了大眾的想像。
現在還能遇到一個手頭有多餘食物肯交換的商人已經是運氣好了,所以秋玹也並沒有過多計較那地面商人以遠超於市價的價格將黑麵包賣給她。
牙齒一點點撕扯著凍得像石頭的黑麵包,她突然想起了在卓爾集市上那名黑皮商人巴倫斯。
他一直以來都是自詡從不會隨意變動價格,以一錢銀子一升麥子的標準跟人做交易的。那麼哪怕是在這個對所有人來說無異於另一場災難的冬天,他依然堅持著這個標準嗎?
不過,如果是那個人的話……
聽到由遠及近的熟悉踏地聲響,秋玹飄忽視線從遠處收回來,漸漸落定於視平面上踏馬而來的隊伍。
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那逐漸燃燒盡視線範圍的血色披風,披風的主人跨在一匹黑馬上,在如今這世道中當真稱得上一句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秋玹並不是太意外在此刻遇見巡邏的騎士隊伍,她停下腳步,就這樣直面著迎頭而來的浩蕩銀甲騎士團。
城市執法隊首席騎士長跨坐在為首的黑馬上,一行人馬看似目不斜視地越過她而去,卻在艷色披風擦肩而過的瞬間,黑馬上的騎士長側身道了一句:「你找到你心中的天平了嗎?」
秋玹在原地停下來,無聲拂過空間裡呈著的骨鞭,乾脆隨便找了個路邊的台階坐下來等。
不出意料的話,城市執法隊巡邏的最後一站便是位於卓爾城邊緣範圍的第十五號丙級橫樑,經過了那處,這些騎士們一天的工作算是結束了。
秋玹等了有將近十幾分鐘的時間,驀地她似有所感抬頭回望過去,就見即將落幕的夕陽餘暉之下,全身上下裹著銀色盔甲的騎士長正沉步朝這個方向走來。
他身後象徵著身份的猩紅色披風已經被解下來了,連那匹雄赳赳的黑馬此刻也不見了蹤影。騎士長緩身一步步朝著前方走來,除了那身極為惹眼的銀甲之外,看上去就是一個卓爾城裡普普通通的市民。
「尤西。」
秋玹坐在台階上喊了一聲,全身上下都被嚴實包裹著的騎士長走過來,想了想,竟是一屁股在其下台階的位置坐了下來。
緊接著,他開始脫衣服。
秋玹:「不好吧。」
頭戴堅硬頭盔的騎士回過頭似是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他的動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將一看上去就很難脫的厚重全套盔甲給卸了下來,即使是在這樣的晚冬,盔甲之下簡單穿著的單層布衣也已經被汗浸透。
這也無可厚非,這個時代發展畢竟還沒有到一定程度,所有的執法隊騎士們仍在沿用古時傳下來的一整套笨拙而厚重無比的全套盔甲。那玩意秋玹曾經在亞力克山家客廳的展覽柜上見識過一次,每一套起碼得有幾十公斤重,光是想想正常人每天套著這東西騎馬打架都覺得艱難。
尤西去除了身上全套裝備,整個人看上去有些狼狽,活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但是他頭上依舊戴著方旗騎士頭盔,並且看上去暫時沒有要摘下來的打算。
「何必呢,大家不都心知肚明那層身份了,你不悶嗎?」秋玹瞥他一眼。
尤西卻坐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半晌之後他開口,說得卻是另一件事情。
「我沒想到你會在奧賽爾待那麼久,」這位城市執法隊的首席騎士長這樣開口道,因為聲音完全悶在頭盔里而顯得有些失真。「是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情,所以耽擱了嗎?」
「有一點吧。」秋玹不想討論太多,簡單提了一嘴之後就略過去,「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尤西這才悶悶笑了一聲,「明明是你在這裡等我,現在卻反而問我找你有什麼事。」
「我說過了,大家既然都已經心知肚明了,」秋玹沒有理會對方語氣中的意味,只是接了下去。「我眼睛已經好了,我能看見第十五號橫樑天上打出去那麼大一個信號。執法隊沒有固定的巡邏線路,今天就算我不從第十五號橫樑回來,你也有辦法將其他的橫樑作為你們結束工作的最後一站。」
「尤西,」秋玹垂下一點眼皮看著坐在下方台階上的騎士長。「你也是亞力克山家族的人,照這麼說的話,其實我不用再特意去那個家族裡找不痛快,你就可以直接替我們聽神。」
處於下位的騎士長同樣抬起包裹得厚實的方旗頭盔,「可是,一直以來你對於我頭盔底下的這張臉其實就只是你的猜測,我從來都沒有承認過這一點。」
「你不用承認,只要我知道我的猜測是對的就可以了。」
尤西搖搖頭,他似乎是笑了一聲,也似乎沒有,一切都被悶在那枚過於厚重了的頭盔底下,除了一個「首席騎士長」的身份之外旁人再難從他這個人本身里分析出其他因果。
「你說得對,阿芙。」他語氣拖長就像在長久嘆息,「這身盔甲很重,真的太悶了。」
天際最後一點微光徹底黯淡下去,就是在餘暉消散的瞬間,騎士長抬手解下了面上的銀甲,露出一張被汗浸濕顯得有些黏糊糊的臉來。
他那頭金髮濕透著糊在臉上,又被不以為意地一把胡亂扒拉到腦後。尤西·亞力克山貌似無奈地自嘲一聲,道:「現在這個形象還真是糟糕,也只能難為你勉強看一會了。」
「其實有一點我挺好奇,」秋玹坐在高一級的台階上涼涼開口。「你看上去跟亞力克山家的直系都不太一樣,你知道的……他們大多是棕發。」
「因為我是不被承認的。」剎那間便從身居高位的騎士長變為穿梭於黑市中貌不驚人的金髮黑商,尤西沒有半點覺得不自在,甚至輕而易舉地就說了出來。
「你知道的,自從別西卜大人收養我之後,明面上我的姓氏便隨了大人。但事實上,我是亞力克山家跑出來的逆子,或者也可以說是不正統的見不得人的血脈,族人本就厭棄我,現在再加上我成為了別西卜大人手下的騎士長,他們直接將我從族譜里除了名,對外便宣稱不再有那麼個人。」
秋玹想了想,「所以說,之前洛蒂他們說家族裡根本就沒有你這個人,是因為亞力克山家知道這件事的人一直都默認你已經死了,從而閉口不談。」
「可以那麼說,」尤西看上去毫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不過自從我誕生那個想法之後,我早就提前做好了不被世人接受的準備。他們一旦知道我做的事情,到時候別說是將我除名的那些族人,哪怕是別西卜大人,大概都會覺得我是個瘋子吧。」
你確定別西卜不知道你的那些計劃嗎……
這個問題卡在秋玹喉嚨里沒問出去,她微微垂頭看了一眼像個落水狗一樣濕漉漉坐在台階上的人,又重複了一遍。
「總之不管怎麼說你本質上也是亞力克山家的人……你應該知道你們家關於聽神的事情吧?」
「你拿到了一件骨制『殘次品』,是嗎?」尤西像是知道她想要說什麼,「但是你應該也知道,使用殘次品聽神,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秋玹卻整肅了臉色。
「只有『殘次品』才能夠聽神。」她這樣說了一遍,正面迎上尤西看過來略顯驚訝的眼神。「因為包括之前的那副人骨耳墜也好,我現在手裡的骨鞭也好,亞力克山家的人自古都是用它們才能夠『聽見』你們所謂的神明降下的旨意的。」
「聽神本就是不被這個世界規則所允許的,怎麼可能真有一個天選的家族能夠不付出任何代價就以肉體凡胎聆聽神明的話語呢?之前的那任族長,他使用殘次品聽神之後就失去理智變成了一個瘋子,這便是聆聽上天所需付出的代價。而從此以前你們所謂的那些人骨制『正品』,其中能夠聽到的都是些什麼,你身為亞力克山家的人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尤西似乎是順著她的話語回憶起什麼,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確實,家族以往記載的那些先祖『聽』見的神明真跡,大多都是千篇一律的稱頌偉大功德的浮誇表面賀詞。」
「我們很有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了。」秋玹輕聲嘆了口氣,「其實這次聽神的人選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結果,要想完成你心中打破天平的計劃,我們不能再等一個冬至日了。」
她抬手想要拍拍尤西的肩膀,在瞥到對方一身汗的狀態果斷放棄了這個想法。起身從台階上站起來,面對著徹底陰沉下去的天色舒展了一下略微僵硬的手臂。
「我還是先再跑一趟亞力克山家吧,畢竟誰也不知道這次聽神的人會付出什麼代價……我還是挺討厭你們家那個庫金·亞力克山的,不如就忽悠他去聽吧,我看行。」
尤西先是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聽到這話後也沒有什麼憤怒反應,只是搖頭笑了一聲。
「庫金是老狐狸了,而且極為惜命,他可不會平白冒險去做這件事情。」
「理論上來說,只要開出的條件足夠吸引人就可以做到。」秋玹慢慢摸黑沿著小道一直往記憶中卓爾官方集市的位置走,「當然了,非常時間,也可以使用一些非常手段。」
早在遇到尤西的執法隊之前,秋玹就是抱著被亞力克山家的人臭罵一頓然後再趕出來的準備前往的。
她當然知道就算這個家族是卓爾城明面上的「叛道者家族」,但這也並不代表他們不惜命,不代表他們可以在明知道危險的情況下仍要使用殘次品聽神,就為了那一點尚在存疑中的猜測。
但秋玹也知道,這樣一個家族裡,總會有幾個像尤西這樣的「逆子」。
就像之前初見端倪的棕發女孩洛蒂,就像尤西本身,就像是……亞力克山家這一任的家主。
並不是所有人都將「活下去」作為最看重的事情的,雖然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那些人也同樣已經很不容易了。但是在有些人心裡,世上總有些東西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
他們可以為了心中堅守的道義而付出一切,哪怕是世人眼中最為看重的性命。
庫金·亞力克山不是這樣的人,所以秋玹也知道,最終決定下來那個聽神的人選,顯然不可能會是庫金。
以犧牲「好人」的方式去挽救「壞人」的生命,這又是個什麼道理呢?
她閉上眼睛不欲多想,身後跟著的腳步聲卻驀然加重了幾分。
秋玹回過頭去,就見尤西站在她身後不近不遠的位置,神情看上去有些歉意。「別西卜大人叫我回去……抱歉,你得自己前往亞力克山家了。」
還當是什麼事。秋玹隨意朝身後揮了揮手,示意知道了走吧,她回過頭頓了片刻,還是出聲問了一句。
「你對別西卜了解多少?」
正欲匆匆趕回的尤西愣了一下,一時間竟沒理解她的意思。他踟躇一瞬剛想整理說辭,就聽見問出這個問題的人隨即自己又接了下去。
「安東尼奧跟夏洛克之間,只隔著一升麥子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