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第二十八號官道
2023-10-15 16:49:24 作者: 棲逸啦啦啦
秋玹仰躺在雪地上,手心裡虛握著一把完全破損的骨傘。
她身邊倒著橫七豎八的人體,也有幾個是仍然站立著的,只是全都僵硬著神色宛如提線木偶一樣呆呆地站在旁邊。
如秋玹所預料,自那喇叭廣播響起的往後數分鐘內,一波接著一波極寒走廊附近的饑民全部都發瘋了一樣朝這個方向湧來。
之前那個五人團伙中的領隊,本來還想著趁亂給自己那剛剛死去的同伴報仇順便搶奪食物,只是在下一瞬他就眼睜睜看見了比驟然出現的溫迪戈還要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看見站在雪地里的那個「瞎子」伸出手按在地上的一具屍體上,緊接著,屍體竟然搖搖晃晃著從地上站了起來。
那具屍體無所畏懼地橫衝進人群,更加可怕難以估計的事情便發生了,瘟疫病毒勢不可擋地蔓延散布在每一個接觸到病原體的屍體身上。倒下的人越來越多,到了後來,隨著身體各機能宣告死亡之後又重新站起來加入戰場的「人」也越來越多。
「瞎子」不再需要眼睛了,因為雪地里任何一個重新活過來的「人」都成為了她的眼睛。
領頭人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那「瞎子」之前為什麼要像是同歸於盡般拿喇叭喊出那話來了。她天生屬於挨山塞海的混亂戰場,人數越多越能夠發揮實力,因為人群里只要有一個人感染了瘟疫的病毒,那麼這一整個群體便人人自危迫在眉睫。
這便是厄爾庇斯病毒,便是曾經幾乎毀去了大半個位面的屬於瘟疫的能力。
領隊在明白這些的那一刻,一具神情空洞著的人體抬手掐上了他的脖頸。他漲紅著面孔腳尖離地,下一秒溫迪戈尖銳的鋸齒大張著咬合下來,眼前紅白交織的雪地血色便失去了所有色彩。
秋玹仰躺在雪地上,抬手撓了撓眼皮上因為浸染血跡有些發黏的系帶,見徹底擦不乾淨了,便乾脆整個摘了下來。
她輕輕眨了下眼睫,卻仍然看不見雪地上任何的顏色。
「地上涼。」
耳畔傳來淅淅索索的動靜,緊接著她被人從雪地上拉起來,拍了拍背上已經開始融化成水的雪片。
肩上一重,一張毛毯蓋下來,遮去了那片浸濕的水跡。
「我找過了,極寒走廊附近除了我剛才踩空的那個裂洞跟我們來時的之外,已經沒有任何痕跡了。」秦九淵輕輕攬著她的肩,這樣說著。
「我們先離開極寒走廊,然後找附近的官道慢慢走回去吧,別怕。」
黑商的話音放得很輕,像是生怕稍微大點的音量會驚到對方一樣,跟看到的城裡那些婦人哄小孩似的。秋玹有些好笑,不禁道:「我只是眼睛暫時看不見了,又不是耳朵出了問題。」
耳邊似是傳來一道老母親嘆氣,緊接著肩上施加的力道報復性地重了幾分,不過隔著兩層厚重的毯子便顯得無關痛癢。
一時間只剩下腳步陷在雪地里摩挲出的細微聲響。秋玹還是摸索著一片一片將破損的骨傘撿了起來塞進空間裡,秦九淵環著肩膀帶著她往前走,這會兒完全失去視覺保障之後聽力倒是又敏覺了幾分。
雖然此刻因為大規模地給相當數量的饑民種上病毒而精神體力都有幾分透支,秋玹整體狀態卻甚至比之前對上那五人團伙時還要好上一點。
兩個人走在前面,之後浩浩蕩蕩地跟著一群面容呆滯動作間卻沒什麼阻礙的「人」。
這是秋玹準備的儲備糧,她幾乎把戰場上所有還算胳膊腿完整的屍體都算進去了。
由於二十瓶酒放在身上的情況下還要隨時提防搶奪並且做好打鬥準備,即便是她也會自顧不暇。原先息寒亭給的酒里已經在之前的雪地里碎了幾瓶,她跟秦九淵把剩下還剩幾個底的酒分完了,這些食物放在身上都存不了太久,所以之後還是得靠放血來跟橫樑換取進入卓爾城的機會。
至於這支新的「趕屍隊」能夠撐多久,她就不知道了。
反正如果尚有選擇的情況下,秋玹不希望這些屍體真的成為他們意義上的「儲備糧」。
極寒走廊附近離得最近的一處官道,兩人趕到的時候天色已經再一次地昏暗下來。秋玹不知道平常意義上的雪盲恢復時間是多久,反正等她抵達了第二十八號官道的時候,她的眼睛還是沒有好。
身邊秦九淵停了下來,語氣聽上去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還輕鬆極了。
他說:「這處官道是被人占領的,樓上有兩個人在朝我們扔石頭。」
秋玹:「……這有什麼好值得你高興的?」
「我沒高興啊,」黑商的語調聽上去有幾分無辜。「你的情況不適合在夜晚趕路,我們想辦法先在官道附近過一夜,一切等明天天亮了再說。」
「過路費!」
突然間,秋玹耳邊傳來一道陌生嗓音。那聲音聽上去年紀不大甚至有些稚嫩,是從頭頂上的位置傳下來的,應該就是秦九淵口中說的那兩個「朝他們扔石頭」的人。
「這官道是我們占的!要想從上面走,就要給我們……唔,二十瓶酒或者等價的東西!」
「二十瓶酒,」秋玹聽見身邊秦九淵似是低聲嗤了句什麼。「他們還真把我們當成冤大頭了。」
「喂,小子!」黑商仰著頭對著窗口喊了一句,「二十瓶酒是沒有,不過我們有一具……新鮮的屍體。」
在秋玹看不見的地方,手裡握著石頭的少年微微瞪大眼睛,顯得有些驚異甚至帶著點喜悅。
「不過有條件,」還沒等他回話,秦九淵又緊跟著補了一句。「我們要在官道附近過一夜,現在可以先給你們一半屍體,等到明天我們安然無恙地離開了,再把剩下的一半給你們。」
少年這回皺起臉有些遲疑,他側身低聲讓身邊守道的同伴繼續盯著這兩人,自己轉頭匆匆跑向窗戶後面似乎在跟人交談著什麼。
不一會,秋玹聽到幾陣落地聲響,幾個人影應該是直接從瞭望台上跳了下來。
「我是這的頭兒。」
一道女聲響了起來,站在最前方的女人似乎是細細打量了兩人半晌,才幽然道:「先給我看看你們談價的『資本』。」
秋玹朝後方揮了下手,被她下達指令全體藏身於不遠處石堆後面的感染人中,一具身材適中的「屍體」便直直被拋了過來。
「我們還有一個人。」秦九淵從善如流,「他一直隱在暗處,不過你們放心,他不走官道也不會來礙你們的事。」
事實上根本沒有人,那屍體是被別的感染人丟出來的。
作為領隊的女人神色一肅,顯然是真的信了他的話,對於隱藏在後方未知的那個「第三人」有些忌憚。但她沒說什麼,招招手讓身後一個成員檢查了一番丟出來的那具屍體,後者吞咽了口口水摸了兩把,朝她點了點頭。
「我可以同意你們的條件。」秋玹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她也不知道眼前是個怎樣的情況,只聽得半晌之後領頭的女人才慢悠悠開口。
「但是我們只有一間空下來的房間,而且你們只能在這裡待一個晚上,第二天天一亮,留下你承諾過的東西立馬離開。」
「可以。」
用不著他們動手,留守這條官道的成員不用招呼就自己分割屍體去了。有好幾個成員一邊切割一邊還在吞咽口水,他們沒讓尚且新鮮著的血液淌在地上,一滴都沒有,全部都珍貴無比地被接到一個面盆中去了。
負責分割屍體的其中一個是之前問話的少年,他仔仔細細地堵上了所有滲出血的斷裂處,然後十分不舍地將剩下的一半屍體默認捧到秦九淵面前。
秦九淵:「……」
「放袋子裡送到我們房間吧。」毛病非常多的黑商不想用手去碰髒了吧唧的人體,留下這樣一句之後就十分自然地攬著秋玹往別人的根據點走,自如得簡直就像在走自己家的大門。
少年歪了歪脖子還捧著半具屍體有些發愣,隨後被領頭的女人喝了一聲跑回去忙事情了。女人轉眼瞥到地上半具人體眼底也滑過幾分喜色,在兩人即將擦肩而過之時,不動聲色道:「這種地方你帶著一個瞎子能走多遠?一個合適的團隊才能讓你活得更久。」
秦九淵:「你說你馬呢。」
女人:「……?」
突然間,步伐已然邁近至房間門前的黑商像是頓時想到什麼停了下腳步,整個人倒吸一口涼氣。
女人臉上浮現一抹勢在必得的笑意,轉身道:「怎麼,終於想通了?留下來吃晚飯吧,今天還是多虧了你,我們能夠……吃上一頓久違了的『大餐』。」
她的笑容僵了下來,因為發現那人根本就沒在聽自己說話。
「我剛才沒有說髒話你聽錯了……不對不對,沒聽錯沒聽錯是我說錯了,我錯了,我不該說,我不該那樣說……」黑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試圖在跟身邊那個看上去除了好看點其他一無是處的「瞎子」解釋著什麼。
女人僵著臉看得迷惑起來,後一秒那「瞎子」也有些莫名其妙地轉過頭來,說了句:「幹嗎道歉?不是拒絕得挺好的嗎。」
黑商咧嘴傻笑起來。
「……」
女人直接朝著兩人翻了個白眼。
……
秋玹坐在鋪了兩層毯子的地板上,撐著頭睜著一雙不聚光的眼睛想事情。
那團伙分給他們的這間房間看起來像是倉庫房給改的,裡面連張床也沒有,只能鋪了幾層毯子躺在地上湊活。
應該還算幸運吧,占領第二十八號官道的這支團隊看上去勉強有幾分本事的樣子。就算比不上息寒亭的組織,應該也不至於像露宿在其他無人看管的路邊房屋裡那樣,每一個晚上都要時時刻刻擔心著饑民或是黑袍人會闖入房間將你吞吃入腹。
然而接下來到了後半夜,打臉打到秋玹這輩子都不想再毒奶任何一句以「應該」這個詞語開頭的想法來。
事情還沒有發生的時候,秋玹坐在那間狹小庫房的地板上撐著頭昏昏欲睡。身邊不知為何從剛才開始就有些莫名興奮的黑商讓她「快睡吧,我來守夜。」
秋玹沒撐住閉著眼睛眯了一會,迷迷糊糊快要睡著了,突然聞到一陣誘人無比的香氣。
似乎是因為眼睛看不見了,此刻她其他方面的感官異常敏銳。那香味勾得她一下子就清醒過來,鼻尖動了又動竟一時有些著迷。
那是食物的味道。
熱氣騰騰的,芳香四溢的,濃郁勾人的,甚至在此刻夜晚敏感了仿佛數倍的聽覺還隱隱聽到了肥瘦相間的肉片接觸鐵板,油汁透過肉上的紋理滲透下火里發出噼啪的脆響烤炙聲。
秋玹被自己的想法腦補得暫且失明的眼睛都快紅了,自從三個月前的暴食大賽上退下來,她每天不是喝著摻了水跟泥沙的渾酒就是干吃石頭一樣的黑麵包跟合成餅。如今一下子嗅見聽聞這樣的烤肉聲,胃裡都仿佛整個扭曲翻騰起來。
她頭頂呼吸頓了一下,緊接著秦九淵的聲音響起來,是在罵人。
「這幫人是**嗎?在這種時候弄出這樣的動靜來,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在這烤肉?」
對啊。
秋玹一下子從尚且迷濛的恍惚中清醒過來,她徹底醒了,此刻再次聞見門外一道門板根本擋不住的香氣時,已經沒了半夢半醒狀態中的渴求。
他們此刻料理的肯定是之前帶過來作為交換條件的那半具屍體,這些守道的占領者絕對已經餓了多時了,畢竟就連他們的領頭者也甘願冒著帶兩個外人進來的風險,也不能拒絕他們帶來的屍體。
但是現在,像他們這樣肆無忌憚地烤肉,連秋玹一時聞到就忍受不住,更別說官道外面那些真正餓到極點的饑民。
她皺皺眉從秦九淵懷裡爬起來,後者上前一步推開門板,幾人驚愕的面孔出現在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