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人氣選手與氣人選手

  「萬眾矚目！一年一度最激動人心拭目以待的全體盛會於今日拉開帷幕！」

  本來，年度總選的主持人應該是由一直以來經驗豐富的蓋爾與羅蘭兩個人擔任，而今年，由於《直播遊戲》口碑已經徹底跌入谷底，連帶著兩名職業主持的生涯也受到了牽連。此時站在台上眉飛色舞的是另一名畫著繁複妝容的男人，秋玹總覺得他有些面熟，眯著眼睛看了一會發現他是另一檔搏擊生存真人秀中的主持導演，在帝國法律沒有限制直播業的情況下慣於逼迫選手口吞排泄物的那位。

  秋玹皺了皺臉，將映在腦中的畫面強行抹去。

  在一大段冗長的開幕詞以及現場熱場互動之後，他們身邊無論是選手還是貴族或是特邀的觀眾嘉賓都貌似十分配合，在那個主持人的帶動下，總選會的氣氛漸漸回升，看上去倒是有幾分前幾年選會的影子了。

  秋玹想了想，探出身子拍了拍坐在前面的狄澤。

  硬著頭皮頂著負責人小姐與秦九淵明顯沉下來的目光，她還是問了句：「洛絲塔呢，我沒看見她。」

  「她已經來了。」

  狄澤回過頭一如往常地朝她笑著，眼鏡邊框的反光在閃耀日光下忽明忽暗，一時間竟看不清眼中的神情。

  秋玹坐回來，再次轉了一圈後發現確實是沒有洛絲塔的影子。

  況且如果她早就來了的話，現場無論是觀眾還是選手都會尖叫的吧。

  秋玹拉過一旁秦九淵的手，安靜下來不說話了。

  「好了，那麼接下來，就正式進入本次年度人氣選手總選環節！」

  主持人動作誇張，他眉目飛揚轉了一圈，看向手中的提詞卡片。「請大家原諒我的囉嗦，讓我再來重複一遍，接下來即將有請到今年為止所有參與人氣選票的選手一一上台致詞。而同時，我們的全球投票通道在最後一名選手發言完畢之後就會徹底關閉，請所有觀眾做好準備哦。」

  今年所有參與人氣選票的選手一一上場發言。

  秋玹眉心抽了抽，不算那些死在節目裡的選手，光是來參與現場的估計也有小一百人，一個個上場發言的話又要耽擱蠻長時間。

  她點開智腦上自己那一欄的人氣投票，目前排在女選手中的第七位，算是一個湊合的名次。

  機組的人依然找到機會就往這邊幾個方向轉鏡頭，畢竟現在洛絲塔人也不知道在哪裡，而幾個比較有話題的貴族選手不知道在想什麼竟然都坐在了一起，簡直就是上趕著往這遞話題。

  萊德默不作聲點開智腦，給她傳了一條信息。

  投票通道截止，我們就動手。

  秋玹挑眉，回了個：好。

  好個啥呢，她在心中嗤笑。投票通道一截止她立馬拍屁股跑路，到時候不管是帝國軍方勢力還是反叛軍組織要是能攔她一下都算她輸。

  想到這裡，秋玹又頗為惆悵地摸摸秦九淵的手背，想著下一次見面的話估計又要隔個一段時間。

  這一幕不加修飾如實地通過對準的鏡頭落到觀眾的眼睛裡，儼然就是一副秋玹連演戲都懶得再敷衍給他們看，直接毫不避諱地和野男人廝混在一起。其中不乏有之前為所謂的伊森與她的感情感動得熱淚盈眶的觀眾氣得牙痒痒，但轉念又想起了三天前秋玹罵他們罵的話來，於是在沉默反思之餘卻總感覺更加生氣了。

  「……要走了嗎？」

  秦九淵同樣像是沒看到對準他們的鏡頭，輕聲湊過去詢問。後者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安慰了句：「沒事，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可是……我要怎麼做？」

  秦九淵沉默一會，眉間的陰鬱從一開始來參加這場選會就沒有消下去過。「我要怎麼找你，我該去哪裡跟你再見面？」

  「你不用來找我。」秋玹抬眼看著他，「我會去找你，一定會，除非你不想等了。」

  她不知道作為支配者，秦九淵是經歷了什麼才會一次次地清空重置記憶來到試煉場，也隱隱察覺到了橫亘在兩人前方隱在深處不敢深想的巨大威脅。

  但是，只要能夠再次見到他，只要盤踞在秋玹心臟中的那團火焰依然攢動著，這條路也不是那麼難走了。

  她從來中立，她沒有立場，她不會站隊。

  ——「小姑娘，我是屬於你這一邊的。」

  秋玹亦然。

  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是屬於「他們」這一邊的。

  兩個混亂中立的擁護者，最終站在了一起，得到了他們最所期待的救贖。

  舞台上，萬眾矚目的燈光絢爛處，青白川一身華服立於其上，神情一如初見時那般傲慢而優雅。

  「我沒什麼好說的，因為根本沒有準備發言稿。」長刀紅唇的女人睥睨著下方神情各異的觀眾，下巴揚起的角度漫不經心。「嚴格來說，到目前為止，我在這個世界只待了半年的時間，不過半年，也足以讓我了解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了。」

  她眯起眼睛掃了一圈下方烏壓壓的人群，突然聳了聳肩。

  「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我突然想起來在我來這裡之前有個不算是人的東西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那麼在這裡我就把這句話送給各位——狂歡節愉快，祝大家，狂歡節愉快。」

  青白川連一個像樣的鞠躬收尾動作都沒完成，下巴以微小的弧度輕輕點了點，就當做是謝幕，接著踏著高跟利落地轉身下台。

  現場氣氛一時有些沉默，主持人此時突然上場，用誇張語調道：「讓我們再一次感謝青白川選手的精彩發言！哦，要我說，這才是她呢，如果她突然給我整一出淚眼朦朧的感謝戲碼我倒反而不習慣了！太精彩了青白川選手，我把我那一票投給你！」

  台下人群才反應過來給她鼓掌，下一個伊森在眾人掌聲中整整衣領上台。

  青白川落座，突然秋玹的智腦響了一聲，是她發過來的信息。

  青白川：叛軍組織這邊打算投票通道一關閉就動手，你自己準備好進門。

  秋玹：軍方勢力也準備這時候動手，到時候我們就已經溜了。

  青白川坐在她前面回了聲哼笑。

  之後的時間裡，洛絲塔到底還是來了。她出現的時機十分湊巧，就正好趕上主持人在上方喊到她的名字。

  甚至連無孔不入的攝像頭都沒有拍到她到底是從哪裡出現又從哪裡進入場地的，守在外面的軍隊發誓自己沒看到洛絲塔從外面進門的任何軌跡，而無論如何，這個帝國的「象徵」信步走上舞台，攝人心魄的茶金色瞳孔望著所有人笑了笑。

  她嘴角上揚的弧度十分令人感到似曾相識，包括那雙幾乎一模一樣的茶金色瞳孔。

  秋玹坐直了一點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洛絲塔。她身前的座位空出，好像上面從沒有坐過人一樣。

  在絕大多數人痴迷的視線之下，洛絲塔平靜開口。

  相對中性磁性的聲音十分平淡，她說：

  「我們身邊到處是水，卻沒有一滴可以喝。」

  秋玹明白了。

  說完這句話，洛絲塔沒有再看下面觀眾的反應，如她上台時那般悄然無聲地走了下去。被囿於人間的太陽的光影徹底消失在幕後的陰影中，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場館包括直播的評論，一片死寂。

  原來如此。

  秋玹搖頭輕笑兩聲，一時間腦中狄澤的身影與洛絲塔重合起來。一模一樣的茶金色瞳孔，一模一樣的笑容，一模一樣的話語，一模一樣的，對於「洛絲塔」身份的厭倦。

  一個代表著帝國無窮無盡「欲望」的選手，隱藏身份一步步爬到「狄澤」這個位置上來，又用了多少時間呢？

  秋玹突然在滿目死寂的場館中站了起來，雙手拍著鼓起了掌。

  一個人的清脆掌聲顯得有些滑稽，台下的選手與貴族齊齊轉過頭來看她。秋玹按下了秦九淵想要起身的動作，拍了一會手後抬步走向了舞台。

  主持人因為這一連串突發事件也有些怔愣，看到她後勉強想起了自己的職業素養。「啊……秋玹，呃、啊對對，秋玹選手是我們本次選會發言的最後一位選手，請各位觀眾們做好準備，投票通道馬上就要關閉了！」

  秋玹站上高台，一瞬間眼前看見的場景與方才狄澤、或者說洛絲塔眼中的重迭。

  與此同時，帝國後台工作人員正大驚失色發現原本代表著選手「洛絲塔」的人氣投票突然被全部清零了，不僅如此，連這個選手身份的主人都徹底空白一片查無此人。

  秋玹：「我得說，我從來都不喜歡這個世界，也不喜歡這個世界裡的一些人。」

  她頓了頓，垂下的眼睫輕輕往上抬了抬。「不過總的來說，其中有些人還是讓我挺欣賞的。也就僅此而已了，鑑於之後你們大家可能都有一場硬戰要打，我就不在這裡多耽擱大家的時間了。——祝各位，狂歡節愉快。」

  投票通道中止了。

  萊德猛然從座位上站起身，拔出了腰間佩戴著令牌，大聲命令著。與此同時，早就圍守在門外待命的軍隊猛虎之勢破門而入，在不知情選手的驚叫下，槍炮彈火聲響不絕於耳。

  帝國最耀眼的太陽披著一身黑衣，茶金色的眼眸在人造陽光下熠熠生輝。

  「給我殺。」她拍拍手，下一秒難以計數的黑衣反叛軍組織成員蜂擁而入，片刻就與軍隊戰在一起。

  金鼓連天硝煙彈雨中，秋玹微微前傾身子，像模像樣地朝著底下混亂尖叫的人群做了一個謝幕的姿勢。

  再見了，從此以後這世界的一切，與她無關。

  至此，秋玹，星網年度氣人選手，結束了罪惡的一生。

  ……

  至高天的萬界輪轉，屬於時空位面碎片的夾層里，夢魘飛速掠過的身形突然停頓了一下。

  那團模擬出來的紫黑色迷霧似是側耳傾聽了幾瞬，緊接著中心處傳來熟悉的自帶音效卡的低聲喃喃：「死亡……對了，那刀，那空間，那是死亡那老傢伙的亡靈空間啊！但是小屁孩怎麼會……」

  話音未落，由之幻化而出的黑霧下一刻卻徹底停留在了原地。

  「嘖……」

  「陸行舟」模樣的神祇停在祂面前，笑得乖張肆意。「乖狗狗這是……要去哪啊？」

  如果此刻夢魘幻化而出的是人形實體的話，怕是臉色已經要黑得與本體迷霧一個色號了。祂咬牙切齒，「欺瞞……」

  ……

  屬於死亡的無盡死域中，一個人形張開雙目。

  他的動作似乎是有些僵硬遲鈍，怪異得就像是卡頓的機械忘記在關節處上潤滑油一樣。隨著那人一步步觸目驚心的動作，骨節碰撞聲響也咔咔傳來，讓聽的人都不禁擔心他下一秒會自己把自己給弄散架。

  好在，簡短的僵持之後，人形的動作恢復了至少是正常人類動作時應有的水準。

  人形抬起頭來，雖然無盡死域中沒有過於明亮的光線，還是能清楚看見他嘴角上拉的弧度。

  他在笑，一聲不吭地狂笑，笑容瘋狂而病態，笑到最後剛剛恢復的身體都開始大幅度瘋癲地顫抖起來。

  似乎是這動靜驚動了其他人，一個看上去像是正常人類的胖子小心翼翼湊過來，輕聲輕語道：「您醒了。」

  下一刻那人肥大的身軀被幾道液態金屬化成的利刃從中穿透，胖子整個人被釘在半空中，喉嚨里發出嘶嗬的呻吟怎麼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裡把他惹惱了。

  人形終於停下瘋癲的狂笑，他抬頭凝視著像只巨型青蛙一般被釘起來貫穿的胖子，語音輕柔：「看到了沒？」

  「什、什麼……」

  那人拉開胸膛處的衣衫，左邊心臟上方的皮膚上，刻印著一道長而深的刺痕。

  「你看到了沒？」他又輕聲問了一遍，「她把刀捅進去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不是很漂亮？」

  胖子已經聽不清他的瘋言瘋語了，極速的血液流失與劇痛讓他說不出一句話。

  那人揮手，胖子軟趴趴地倒在地上，他也沒有去管。

  「……不過我倒要看看，她身邊的那個支配者，——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