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你以為你在看什麼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現在再後知後覺地站出來澄清什麼都已經太過於刻意。

  人群中一片死寂，甚至好像連背景滔天的火光炮響都安靜了幾分。

  負責人小姐站在鏡頭之後死死握緊拳頭，看上去如果不是因為現在鏡頭還開著就要直接衝上去把秋玹腦袋擰下來。

  良久，帝國軍方那邊的負責人中有人在一旁大聲問了一句，「秋玹選手，根據您剛才的發言，請問你現在是承認了與伊森之間都是在做戲嗎？」

  「是。」秋玹毫不避諱。

  負責人小姐已經準備動手把她活撕了。

  「哦，不僅如此，」秋玹轉了一圈找到那個在人群中舉著鏡頭問她問題的軍方負責人，面上十分友好地笑了一下。「我跟伊森從一開始就是在做戲，因為某些人說這樣能夠獲得更高的播放率。還有就是，那天伊森被人追殺我表現出一副很著急願意同生共死的樣子也是假的，都是騙你們的呀。哦還有還有，旌川告訴我萊德強制成為我的贊助人的時候……哎呀，我是不是不小心把萊爾·萊德的名字說出來了呀，嘻嘻萊德少爺真是抱歉呢。」

  她語氣做作，口吻中也帶上了幾分真假難辨的漫不經心。「你們這些人啊，真的知道你們現在在看什麼嗎？」

  直播屏幕上收視率熱度已經超過了上一次的《直播遊戲選手訪談》，密密麻麻的評論飛一般滑過，有質疑有漫罵，但每一條幾乎都在剛剛發送完畢的瞬間被後續無窮無盡的評論刷了上去。

  幾架失控的無人機也不知道是屬於哪一方勢力，機身滿載著彈藥火器就朝這個方向俯衝而來。

  雖然對此刻突如其來的狀況瞠目結舌，一時間戰鬥的本能還是占了上風，蘇翠嵐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吼道：「危險！」

  幾乎是在她話語未落的瞬間，秦九淵背後兩柄長刀出鞘，眾人只來得及看見眼前雪白刀鋒一閃而過，剎那間彈火爆破燃燒散發出的火藥味與濃煙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

  足足有一分鐘的時間，那煙霧半遮微散，不知名材質的長刀交迭在一起牢牢固在了上方。那男人挺拔背脊之下，秋玹站在充斥著濃煙的廢墟上，垂睫看著又一次死寂的人群。

  「你們身邊到處是水，卻沒有一滴水可以喝。」

  她這樣說著，又平靜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語。「你們真的知道你們現在在看的是什麼嗎？」

  「或者說，你們看到的始終只是別人想要給你們看到的東西。」

  「自以為掌握真理，自以為於昏庸世人中獨醒……什麼東西啊，還不是時代娛樂背景下被人拷上手腳的奴隸。」

  「每一個人，都是這樣的。」

  乃至她自己。

  ——不過，很快就不是了。

  秋玹抬起頭，眼前的亮光被頭頂上投射下來的巨大光影遮蔽住，一艘小型載人戰鬥飛船，此刻穩穩停靠在這片早就變味的戰場上。

  「淵哥……跟我走嗎？」她抬頭看向手持雙刀的男人。

  後者眼中的神情一開始就沒有變過。

  「好。」

  於是人群包括全球鏡頭前的觀眾眼睜睜看著那個上一秒還被認為會人設崩塌從而身敗名裂的選手無比從容地牽著小情人的手走上飛船遠去，只餘下一地狼藉與眾人在鏡頭背後傻乎乎的神情。

  萬里以外的基地里，狄澤正往暗格深處的地方收拾著幾條顏色艷麗的絲巾，直播的投屏一直在面前播放著。他手中動作突然僵硬了一秒，畫面中飛船轟然離去的影子已經微不可察了。

  年輕雋秀的反叛軍首領在暗室中坐了下來，良久，昏暗的房間裡似乎傳來一聲幽然嘆息。

  ……

  「你確定你真的想好了？」

  儀器精密的軍用載人飛船中，慘白的貴族坐在奢靡豪華的沙發上，本來就因為長時間過勞而鐵青的面色此時更加難看。

  ——尤其是看到某前跟拍攝像師見到自己也不行禮而是大馬金刀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了自己選中的贊助對象的旁邊。

  當然，關於這些「前塵往事」，當那天在五棱大廈秋玹一把將束身衣甩在萊德臉上的時候就已經可以落下帷幕，特別是在他手臂上不知何時種下的詭異黑色病毒圖騰的虎視眈眈威脅下。

  萊爾·萊德在心中大罵著自己為什麼當初會瞎了眼看上這麼一個選手，一邊還是儘量不讓自身濃濃疲倦顯露出來。

  秋玹正擰眉看秦九淵身上有沒有剛才硬是要裝逼抗炮彈而受的傷口，在意識到對方整體身體素質都好得不行的情況下放下心來，終於想起了萊德這號人似的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我要是沒想好，著急的不應該是你嗎？那你們可就又要孫子一樣被叛軍組織的人按在地上打再接著回去挨皇帝的罵了。」

  萊德身邊全能的管家終於打破了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格式化表情的臉，不贊同地站起身：「秋玹小姐，請容我提醒你……」

  「你也坐下吧。」萊德打斷他，感覺頭更痛了。

  他手指抽空滑了兩下此前直播的評論，又將軍方後台實時監控的數據給秋玹轉過去了一份。「好吧，那我們就直接來談談後續問題……現在輿論方面，兩極分化還挺嚴重的。」

  秋玹其實大概也能猜到，事實上說白了，依然還是裝睡的人自己願不願意醒來的問題。

  有人大罵秋玹此番舉動就是見自己行事敗露所以破罐子破摔想要拉所有人下水，有人說她自己把自己推上了一個自認為「救世主」的高度不要臉地想要來控制輿論，有人說她真性情至少敢說敢作，有人說自己根本就不喜歡秋玹但是因為自己更討厭洛絲塔所以會支持秋玹，有人又習慣性地站在高地上居高臨下地批判，有人謹慎持觀望態度不想讓自己卷一身腥。

  其中倒是有一條評論，讓秋玹印象很深。

  那個用戶名為「終不似少年游」的人說道：作為一個不方便透露的某節目前製作人，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們，事實確實就是這樣的。即使是直播又怎麼樣，還不是我們想讓觀眾看什麼他們就只能看什麼。太脆弱了，真的，無論是觀眾，是那些「大勢力」，還是你我，其實真的都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想起了那個總製作人菲比小姐。

  秋玹曾經在大半個身子脫離了《直播遊戲》之後，在演播大廳里隔著人群遠遠見過她一次，因為那個人的眼神太特別了。她看著秋玹，就像是在透過她看向曾經的自己，或許那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崢嶸歲月，只不過掩埋在了時間的砂礫中。

  「快要結束了。」秋玹手指虛點了兩下模擬投屏，對著萊德說道。

  當然了，只是對於我來說，要結束了。

  這話她含在肚子裡沒有說出口，身邊秦九淵似乎是還在因為那句「萊德必須死」的話語不能實現而不爽，她拍拍秦九淵的手，目光放遠在窗外飛速掠過的景物上。

  這個試煉場在他們離去之後會怎麼樣，誰知道呢？

  每個世界都有其發展的必然性，任何一個都逃不過這條定律。

  而世界本身會找到屬於它們自己的軌跡。

  ……

  距離秋玹與秦九淵齊齊被萊德「金屋藏嬌」之後已經過去了快要一個星期，在這一個星期里秋玹不知道拉黑了多少前來罵人的組織成員，還勉強看在同是行刑官的份上回復了青白川伊森那些人「別來多管閒事」。

  星網上對於秋玹的評價依然呈現著斷谷式的分層，有人把她形容成一個想紅想瘋了的妖言惑眾傳銷頭目，有人將信將疑已經開始默默在腦中重新摸索另一種認識世界的嘗試。

  但這些都和秋玹沒有關係，她現在在這個試煉場裡唯一關心的只有秦九淵和投票。

  好消息是，畢竟黑紅也是紅，在經歷了種種對於秋玹選手本人從未停止的熱烈猜測質疑之後，她本來因為洛絲塔事件停滯不前的人氣投票終於又開始往上增長，照這個形式來看幾天後的年度總選入選前十是沒有什麼問題了。

  而如今在厄爾庇斯病毒的威脅與表面上還算友好的合作之下，萊德與貴族勢力也在為這件事情運作準備，畢竟他們財大氣粗的，花錢僱人來刷刷票什麼的也是常態。

  只不過秋玹如今這樣的行為就等於跟反叛軍組織徹底翻臉，所以狄澤憤怒之下會做出什麼反咬的事情來也是說不準的。

  但是無論重來多少次她還是會選擇脫離組織，就像之前對小璐說的，再在這個試煉場滯留一年其實也是可以接受的。——可以接受，不代表秋玹樂意。

  洛絲塔也好，狄澤也罷，秋玹一直以來對這兩個人的態度其實是有些微妙的。

  說喜歡談不上，說徹底撕破臉不死不休厭惡也不至於，雖然那個發視頻的人肯定就是這兩個人的其中一個。

  平心而論，她挺欣賞他們。

  不過他們無論哪個都貌似十分迫切地想要讓秋玹成為下一個洛絲塔這件事情，就讓人很奇怪。

  洛絲塔或許是因為自己當膩了這種全民象徵，不想要再過這樣的生活，但是狄澤又是因為什麼？

  狄澤與洛絲塔之間，到底又有著怎麼樣的羈絆聯繫？

  而在兩天後的帝國年度人氣選手總選會上，秋玹覺得她大概明白了。

  對於各人來說都擁有著不一樣意義的審判日終於來臨。這一天外面真正的天氣事實上是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的，只不過被帝國十分財大氣粗地轉移到了室內模擬外景場景，讓「陽光」重新照到了每一個人的身上。

  考慮到有反叛軍組織的餘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前來鬧事，這場盛會的安保工作空前絕後的嚴謹，軍隊肅穆排成一列列在外巡邏，即便是裝備精良的組織也很難闖入攻擊。

  設計精緻詭麗的玻璃穹頂反射著寶石的光輝，場地來去之間都是衣香鬢影造型華麗的賓客。普通觀眾們則一如常態選擇觀看直播投影，反正偌大觥籌交錯的場館裡到處都是機組的人——帝國什麼都有可能缺漏，就是攝像機與鏡頭從來不會缺。

  秋玹還算給面子的穿了一套勉強正式的服裝，她光明正大地頂著所有人或明目張胆或暗自打量的視線挽著秦九淵的手臂走到選手的候場區坐下。接著就半點也沒有參賽選手的自覺，儼然一副坐在選手區的觀眾姿態跟秦九淵小聲討論起了什麼。

  蹬蹬噔的高跟鞋踏地聲響，許久未見的千層蛋糕瑪麗安小姐挽著萊德的手臂入場。

  秋玹下意識打了個寒戰。

  還沒等她拒絕瑪麗安入座在身邊位子的建議，後一秒幾乎已經在臉上寫著「反叛軍首領」幾個大字的狄澤以及尚留在基地的選手也紛紛進入場地，也不知道外面的軍隊是怎麼放的人。

  萊德後槽牙抵著磨了磨，聲線中帶上了幾分不滿。

  「年會暫時停戰條約。」他簡單解釋道，「他們那邊應該也不會讓他們的選手錯過這次總選，所以雙方簽訂了暫時停戰條約。」

  整挺好。

  秋玹對此不予評論，但這樣並不能阻止後腳狄澤面帶著笑容帶著一堆人浩浩蕩蕩地徑直往她入座的這個方向走來。

  「又見面了。」

  人群的腳步在秋玹與萊德所坐的前一排停下，狄澤依然面帶清秀笑容朝她打招呼，身邊負責人小姐的冷哼快要響到天上，而青白川則一臉無所謂朝她點了點頭。

  機組成員已經悄然將鏡頭轉到了這邊，就想拍下昔日隊友反目成仇的這一幕作為直播開場的熱點。

  雙方人各懷鬼胎對視了一會，後又紛紛維持著表面上的虛假關係入座。

  秋玹等了一會，一直等到皇帝陛下姍姍來遲，拖著一副看上去就很不妙的病體講完了冗長的致詞，等到主持人上台介紹著選會流程，也沒有等到洛絲塔的出現。

  洛絲塔沒有來。

  解釋一下，「到處是水卻沒有一滴水可以喝」，柯勒律治的話。被引用在《娛樂至死》中，表達在如今資訊時代的背景下人們卻找不到一點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