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懷抱真理

  「你跑什麼？」

  秋玹往陰影里那個倉皇而逃的身影放了兩槍，認出來了那就是他們要找的燃，也不是很擔心那胡亂放的兩槍會不會打到她——以她那鬼才槍法本來也打不到就是了——另一邊沒有走遠的青白川一行人聽到動靜後趕了過來，團團輕易地將燃給圍住。

  燃從寬大兜帽中抬眼看了他們一眼，慘白著臉抿了抿唇。

  「你知道陣法怎麼破壞吧。」青白川毫不客氣，長刀一掃絲毫沒有憐憫地架在燃的脖子上。「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把陣法破壞掉放所有人出去，第二，死。」

  燃囁嚅著沒有說話。

  青白川哼笑一聲，手中的刀柄又往前送了送。「我可沒有那麼好的耐心。」

  「因為陣法破壞，澤瑞格之蟲闖入村莊，所以萊姆村也會不復存在嗎？」抱著手臂看了一會，秋玹突然在一旁開口。燃猛然以幾乎快要扭斷脖子的幅度抬頭看她，她聳了聳肩，道：「我猜的。」

  「……」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青白川一把將燃拽到後方藏好，一面轉身冷聲道：「關你什麼事，我以為我們早已經決裂了。」

  墨放一人從背後的矮草叢裡走出，掌心的魔方在夜色中閃著無機質的冷光。

  「別藏了，」他說，「我都看見了。怎麼，好歹我們現在也勉強同算是『受害者』，你們難道真就打算拋下我獨自逃跑？」

  雖然不知道青白川與墨放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由此可見當初秋玹以巴里的事做人情賣給青白川要求合作的時候，也可能就是因為她早跟墨放決裂了，才會答應得那麼輕易。

  「先別急著拒絕我。」墨放往上托舉了兩下自己手中的電子魔方，「你們要完成的事情不容易吧，你們需要我的幫助的，多一個人多一份勝算，不是嗎？」

  阿布不置可否，伊森也沒有實名提出反對意見。青白川冷哼一聲，突然轉頭看向秋玹，「你選一個。」

  秋玹有點懵，「你在說什麼？」

  「先說好，我不同意跟他待在同一個空間裡。選我還是選他，你做決定。」

  這話說的。

  秋玹感到有些好笑，但無論如何她也不會放棄青白川捨近求遠去要那個底細不明的墨放。她聳聳肩，「當然是你。」

  「聽見了吧，」青白川揚起下巴，「識相點就趕緊滾，要是下次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就殺了你。」

  墨放目光沉了沉，「那女人不過是一個沒什麼腦子的選手，你就為了我沒有阻止巴里這件事而記恨我到現在？」

  他話未說完，閃著電光的雷霆轟然炸裂眼前。墨放托舉著手掌向後跳離到一個安全區域，青白川長刀一掃，神色冰冷得可怕。「你不配提她，你們，你們這些人，有什麼資格提她？」

  「荒謬至極。」

  似乎是看他們人數多現在硬打起來也占不了便宜，墨放冷冰冰地掃了人群一眼，幾個起落消失在陰影里，只留下意味深長的一句：「我看你們到時候後悔起來是什麼樣子。」

  身後青白川不屑的冷笑要響到天上。

  一行人在原地站了一會，以防萬一還是決定先回到原本莉莉與阿布所在的那片矮草叢裡，畢竟之前的動靜太大，怕是會引來萊姆村民。

  幾個人怕麻煩，還是阿布負責拽著燃防止她逃脫，然而等到一行人原路返回之時，才發現那片隱秘的空地被人給占了。

  還不是製作組的工作人員，而是另一群萊姆村民。

  零零散散大概八九個，此時正圍著一灘血肉狼吞虎咽。

  其中一個村民低聲用村落語言說了些什麼，於是後面的人更加加快了進食的速度。他們一行人動作鬼祟，也沒敢在晚上點火，那肉完全就是生的，直接一條條從森森白骨上扯下來塞進嘴裡。巴頓的頭顱滾落一邊，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瞪著這邊。

  再接下來，九個村民囫圇吞棗分食完了自己的那份額肉，將猶餓狠了的目光投向一旁被擰下的頭顱。

  骨髓被嘬得津津有味，唇齒間刻意放輕了的咀嚼聲在這樣的夜裡也被放大了無數倍，髒黃的牙縫裡卡著細小的碎肉，在一開一合之間被飛濺的唾沫帶到地上。

  那顆死不瞑目的頭上，很快就只剩下一顆骷髏骨架了。

  「他們剛才說了什麼？」青白川十分平靜地問燃，女巫猶豫了一會，還是小聲說著：「本來今天沒輪到他們進食，他們應該是……偷偷跑出來殺了人，然後背著村民大部隊解決掉的。」

  「知道了。」紅唇的女人解下肩上的長刀，指腹抹了抹刀背。「我直接動手了，你們隨意。」

  她說著，腳尖點地向前俯衝而去，雙手把著長刀在倉皇失措的人群中開出了一條血路。伊森回頭看了一眼秋玹，隨即也同樣抽出紳士手杖攻了過去。

  阿布握拳，沖在伊森身後替他擋住了從背後揮來的手掌。

  事實上有這幾個人在解決這些村民已經夠了，秦九淵的鏡頭是已經關了，但是喬還在。在這種情況下秋玹也自然不好再混子下去，剛準備提起短刀，另一邊秦九淵手握著喬的鏡頭往左偏了幾分，徹底對準目前上場打鬥的幾個人，將她完全擋在了鏡頭之外。

  「不想打就別打了，休息一會吧。」

  「好哦。」

  於是仗著鏡頭不衝著自己這邊，兩人正大光明地站在一邊看戲划水。喬的白眼在心中快翻爛了，不過手上還是沒有轉過來半分將他們錄入直播中去。

  「……出去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感受到身邊人的躊躇，秋玹耐著心等待了半晌，沒想到秦九淵想說的竟然是這個。

  「嗯……先得把萊德的那件事給解決了，我今天下午的時候加入了一個反叛軍組織，所以目標一致的話這件事會容易解決很多。再然後……入選年度人氣選手前十，差不多就這樣。」

  「你可以跟我回工業區！」

  秦九淵脫口而出，隨即反應過來掩飾般地把頭轉回去，悶悶地解釋道：「那是我出生的地方，離主城區很遠，除了工業機械運轉的廢氣大了點，其他應該都還好。你加入的那個組織……如果你感到被約束了，可以不用去迎合他們的，你可以跟我走。組織也好，萊德也好，我不會讓他們碰你的。」

  說著說著，他眼中的神采竟開始亮了起來。

  「如果你不想一直待在一個地方也沒關係，我們去哪裡都行。如果你不想隱居，想要繼續上節目也可以，我可以陪你。反正我們還有很長時間，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

  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我們還有很長時間。

  秋玹笑了笑，幾乎就要為這幾句樸素無比的話語當場抱頭痛哭。她其實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就是如果到時候完成了試煉的話，她不踏入那扇門，不回絕境，而是選擇在這個試煉場過完這一生的話會怎麼樣。

  跟秦九淵一起，過完這一生。

  這話聽上去太美妙了，光是想想都不禁周身戰慄幾乎要點頭投降。

  那時候卡桑卓說，沒有人能夠承受在試煉結束傳送門開啟後不及時回到絕境的後果，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就明白了。她有時候是昔日那個強大而清醒著的死靈法師，有時候是瘋癲的神婆祭祀，而隨著待在試煉場中的時間越久，她清醒的時間就越短，到最後，結局就是完全與那個世界的人同化，再記不起一點前半生所有或絢爛或悲慘的回憶。

  其實，單就某種方面來說，這聽上去，倒也不錯。

  厭倦了絕境生死一線的生活，厭倦了行刑官身不由己的身份，厭倦了日復一日穿梭於異世的命懸一線。現在有人親手將溫飽安穩的生活遞到你眼前，你只要不踏入那扇門，只要選擇一個還有點好感的小世界徹底留在這裡，你就可以重新變回往日的那個普通人，平凡地過完這一生。

  不會再記得所有與絕境有關的事情，不會知道在所有生命體上方還存在著凌駕一切的支配者們，不會認為除了所處世界之外還有無數個不同位面的平行時空，不會整日爾虞我詐虛以為蛇，也不會記得最初誕生的那個原生世界，那個真正的，回不去的故土。

  某種方面來說，倒也不錯。

  但秋玹也知道，她不可能選擇這樣的路。

  或者也可以說，雖然連她自己也不想承認，但她嘴上罵著這狗日的試煉場，心底也有時隱隱為這樣的生活而血脈僨張。在她骨血深處的某個地方，確確實實是在為了冒險與未知血脈沸騰。

  她一直記得在原生世界有一系列很著名的電影叫《黑客帝國》，主人公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所處的現實世界不是真正的現實，而是模擬出來由人工智慧矩陣控制的虛擬世界。一部分的人醒過來，毅然決然選擇對抗矩陣回到慘痛無比的現實世界中，絕大多數人留在那個由美夢編織而成的虛擬世界中，被蒙蔽但是無知而幸福地過完了一生。

  秋玹那時候就在想，如果自己也是生存在矩陣中的人，會選擇哪一種生活。

  真相是慘澹的，真相是不可被觸及的，任何窺視真理之人會付出代價，所以有時候無知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可是同樣的，沒有什麼不好，不代表她會選擇。

  有些人喜歡安逸平淡，沒什麼不好，有些人生來為了自由與冒險，也沒什麼不好的。

  真正的自由是什麼樣子的？

  這話小璐曾經問過她，她也問過她自己。只要身處絕境作為行刑官一天，絕對的自由，真的會存在在他們這些人身上嗎？

  也許會，也許到死也在樊籠里。誰知道呢？

  但是無論是被選中成為行刑官來到絕境，還是一切都未曾發生過作為一個原生世界的普通人普通過完一生。對於那個問題，秋玹的選擇也同樣只會是一個。

  她寧願懷抱真理一同死去，也不願意存活在用無數美夢與謊言編織出的虛擬中。

  與秦九淵，在這個世界，過完這一生然後被蒙蔽著幸福地死去，她不願意。

  退一萬步來說，她作為普通人的這一生過完了，但秦九淵不一樣啊，就算因為未知原因清空記憶了，本質上還是支配者「黑暗」。

  到時候她死了，秦九淵高高興興地去找又又又又雙叒叕一個小情人？

  開什麼玩笑。

  既然給了她，就一併全都給她。

  秋玹回過頭去看身邊的秦九淵，認真道：「入選了今年的人氣選手前十之後，我就要走了。」

  「走……」男人猛然回頭，似是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走去哪裡？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那為什麼還要親我？你竟然是這樣的人嗎？你是不是就是不想負責任？哼，我知道了，你就是反悔了不想負責了！」

  「你哪裡來的那麼多戲。」

  秋玹無奈，「只是暫時分開一段時間，放心，我很快就會從絕境……絕境就是我們待的類似中轉站的地方，我很快就會進行下一場試煉的，就能再見面了。」

  秦九淵瞪著她不說話。

  「真的，我保證。」

  跟哄孩子似的，敢情現在角色完全互換過來了。秋玹有些好笑，但還是認認真真地發誓，「一定會再見的。——除非你自己反悔了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不可能！」

  「好，記住你說的話。」

  秋玹拍了拍他，看著眼前已經接近收尾的戰況站起了身。仗著喬的鏡頭不敢往這邊懟，像模像樣地朝解決了戰鬥的幾個人鼓掌。

  「真不錯。」

  伊森因為要顧忌著人設不能罵她，青白川則直接沒好臉色地翻白眼。反正這個地方是怎麼也不能待了，一行人乾脆就這樣正大光明地把一地狼藉的屍體放著，誰也沒動手處理。

  「接下來我們去哪？對了，你問出什麼來了嗎？」伊森看了眼燃又看向秋玹，顯然是認為趁著他們打鬥的時間秋玹應該已經讓燃開口說出破壞陣型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