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葉布衣

  在一條幽靜的胡同里，有一家並不起眼的四合院，門臉陳舊而破敗。

  但是在四合院的門口，每天都有兩名腰杆筆挺的警衛員值守。顯而易見，這家四合院的主人來頭很大。

  老京城人都知道，這個四合院的主人，姓葉。人稱葉老，是一位退休多年的老人家。

  建國之初，葉老的級別，便已經是中央委員。

  四合院的門臉很普通，然而裡面別有洞天。

  庭院深深，占地極廣。

  經過層層警衛把守，中院前面是一個面積寬闊大的院子。當然，除了面積大一點，除了花草樹木多了一點，和別的人家也沒有太大區別。

  這家四合院和南陽王家的老宅有異曲同工之妙。但王家老宅，是典型的江南建築風格，而這家四合院，充滿了大氣和歷史的底蘊。

  院子裡，一位頭髮花白，身子瘦削，精神矍鑠的老人家，正在兩個人的陪同下，給他心愛的花草澆水。

  忙活了一陣之後，穿著灰色布衣和黑色布鞋的葉老，靠在藤椅上，看著從大樹的葉片中照射下來的陽光，神情悠閒。

  兩名陪護人員靜靜的站在一旁，不去打擾葉老。

  過了一陣，一個男人走進了中院。

  這是一個外表儒雅的中老年人，天庭飽滿，有龍鳳之相。

  他眉宇間的英氣和葉老有幾分相似，卻多了幾分揮之不散的愁緒。

  他走到葉老身邊，恭恭敬敬的站在一側，輕聲喊了一聲：「爸。」

  葉老雙眼微眯看著天空中的白雲蒼狗，似乎沒有聽到兒子的話。

  十分鐘之後，葉老緩緩開口，對著安靜等待了十分鐘的兒子說道：「守業啊，什麼事？」

  葉守業微笑著道：「就是來看看父親。」

  葉老笑了笑，道：「每個月你都是固定的日子來看我，而今天，你提前了五天。」

  六十而知天命，這個年紀什麼風雨都見過了。然而將近六十歲的葉守業，聽到父親這麼一句並不帶責備之意的話，竟然有些羞愧之色。

  葉老沒有回頭看兒子一眼，手一伸，立刻有一名陪護人員將紫砂壺放在了他的手中。

  葉老品了一口在市場上被炒到三萬一兩的大紅袍，等兩名陪護人員進屋之後，這才悠然說道：「當年你老子我年輕氣盛，意氣風發。對于振興家族有很大的野望。所以給你大哥取名葉龍，給你二姐取名葉鳳。後來年紀大了一點，才想通了一些事情，等你生下來，給你取名守業。」

  葉守業靜靜的聽著，父親已經一百多歲，身子骨大不如前，說話也開始變得有些囉嗦了。然而他這個做兒子的，絲毫不敢造次，不僅表面，心中也是如此，所以他儘管也可以稱為老人了，依然尊敬的看著老父親，聆聽他的教誨。

  「你大哥和大姐過世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做對了。我那時候終於明白，我八字命格不夠硬，擔不起這天大的福分，咱葉家也擔不起國家對我們的恩重。成龍，成鳳，野望很大，但是命薄。所以龍兒鳳兒，沒有活過五十歲。」

  「然而現在看來，也許我還是做錯了。你的確適合守業，但是有事在父親面前都不敢直說，是不是太懦弱了些？你沒有咱葉家的絲毫銳氣。雖然你現在是個商人，但別忘了，咱葉家的興起，是你老子用槍桿子玩命，才搏了這一世榮華。」

  葉守業低頭道：「父親教訓的是。」

  「還好雪兒不像你。她最近的工作還順利嗎？」

  「早幾天跟我通過電話。說在上任之前，已經拜訪了江南的省委書記葉國華。」

  葉老滿意的點頭道：「說起人情世故，雪兒比你要強。葉國華呢，勉強跟咱家沾親帶故，關係說不上有多親密。但雪兒去的第一站便是他家，表示出了她足夠的尊重。」

  說完之後，葉老忽然嘆了口氣：「唉，可惜她終究是個女娃娃。你呢，本事才華不及龍兒鳳兒的十分之一。咱葉家，後繼無人啊……」

  葉守業滿臉慚愧，低聲道：「咱們家小輝，小超這幾個晚輩，其實還算不錯了。」

  葉老不置可否，只是說道：「今天是誰托你的關係找我？」

  葉守業已經習慣父親這跳脫的思維，誠實說道：「有兩個人。」

  「先說重點。」

  葉守業道：「老家江南省國字號企業華盛集團董事長，想進京爭取一些政策。」

  「暫且放著。我已經六十年沒回過老家，也不知道誰費盡心思打探到了這些陳年舊事。」

  「第二件事，趙部長想見您一面。」

  「不見。」

  這時候，兩名陪護人員掐著表走出來了。

  其中一人看向葉守業，道：「葉少爺，老爺子該進行例行身體檢查了。」

  另外一人，開始攙扶葉老起身。

  葉老衝著兒子揮揮手，沒多說什麼，示意他出去。

  「是。」葉守業恭恭敬敬的低頭站著，恭送父親進了屋，才轉身離開。

  葉老走進屋內，私人醫生已經準備妥當。

  這時候屋內的電話響了起來。一名陪護人員接通電話，隨後對葉老說道：「老爺，是雪兒小姐的電話。」

  葉老聞言一笑：「來，給我電話。我先聽聽寶貝孫女兒有什麼好事。」

  電話被搬到葉老手邊，葉老帶著微笑和葉雪開始通話。

  寒暄幾句之後，不知道對面的葉雪說了句什麼，私人醫生和兩名陪護人員都發現，葉老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兩道花白的濃眉，緊緊鎖在了一起。

  「能確定嗎？」葉老問。

  隨後，他交代道：「查清楚。」

  再然後，他掛斷電話，半晌沒有吭聲。

  私人醫生小心的詢問能不能開始檢查，葉老心神恍惚的點點頭，然而經過檢察之後，醫生發現葉老現在的心率很快，情緒太激動的話，檢查的結果也不準確。

  葉老忽然起身，甩開了陪護人員想要攙扶他的手，逕自走出了屋子。

  醫生和陪護人員都衝到門口，卻不敢靠近。

  將近一百一十歲的瘦弱身軀，忽然迸發出的強烈霸道的氣焰，讓他們心驚膽戰。

  他們看著葉老，一步步走到大樹下。

  葉老在樹蔭下站定，抬著頭，不知道是在看樹，還是在看天。

  「呵呵……」

  「哈哈……哈哈哈！！！」

  半晌之後，葉老忽然輕笑起來，隨後放聲狂笑。

  這一刻，屋內的三個人，似乎全都看到了一位年輕的將軍站在他們眼前。這位蓋世無雙的驃騎將軍，剛剛取得一場大勝，面對屍橫遍野的敵人，暢快大笑，威風凜凜。

  橫刀立馬，葉大將軍！

  片刻之後，葉老帶著慈祥的微笑，又恢復了平日的模樣，對身後眾人道：「下午再做檢查，你們陪我出去走走。」

  三人緊跟上前，看著老人瘦弱的背影。

  看著葉家的家主，葉布衣。

  曾經有一位隱士高人，對葉老做出了一番評價。

  「井中龍，匣中虎。一世榮華成雲煙。布衣布衣，不如歸去。」

  四十年前，華夏大動盪之時，葉布衣就想要放手，想要歸去，卻放心不下葉家諾大的家業。不甘心葉家毀於一旦。

  他苦苦支撐了四十年，辛苦的活了下來。

  他活著，葉家就不會垮。

  然而今天，葉布衣似乎卸下了一個龐大家族的重擔，步伐前所未有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