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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3:11:14 作者: 星河蜉蝣
    再譬如,父親會強行將他按在死去的母親面前,逼他去觸摸那冰冷的滿生著屍斑的屍體。

    他告訴他,一個人的生命太脆弱,只有一個家族的生命才能長盛不衰。他還告訴他,人不能被感情困束,否則難成大事,所以,他的母親不能活著。

    玫瑰花田之下埋葬了許多東西。

    謝盈朝的小狗,謝盈朝幼時的朋友,謝盈朝的母親,謝盈朝手上的罪孽,還有謝盈朝的過往。

    他也曾因死人而感到恐懼,也曾因鮮血而顫抖,也曾在夜裡輾轉難眠時痛恨過父親。

    可當他成年之後站在了家族權力的巔峰,回想起當年父親的話,竟然自心底產生了一絲認同。

    如果他是一個柔軟懦弱的、被感情左右的人,如果他沒有殘忍血腥,令人恐懼的手段,那這些年起伏的危機,無數的暗潮,足夠將他吞噬千萬回了。

    父親去世很久了,他這一路走來再沒人見證,於是玫瑰花田就成了最好的見證者。

    哪怕花田下枯骨累累,他也很願意讓它繼續在莊園裡盛放。

    時刻提醒他,當年父親說過的話,時刻提醒他,他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到了現在。

    沒有人敢去碰謝盈朝的花田,除了那個少年。

    半年前,他夜裡毀掉了大片的玫瑰田。

    事後,告密的傭人莫名其妙被花瓶砸傷,謝盈朝沒有發作。

    今晚他又發瘋,直接把那片花田燒得乾乾淨淨。

    謝斯止身上還有淡淡的汽油的味道。

    他站在謝盈朝的面前,和從前一樣,唇角掛著散漫的笑容。

    「告訴我這是意外。」謝盈朝目光銳利。

    對於這個少年,他的感情很複雜。

    一方面,他的感情能力已經薄弱到無法計量。

    別說他們的身體裡只流著一半相同的血,就算是父母離世,他也沒掉過一滴眼淚。

    可另一方面他也清楚地知道,謝斯止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至親了。

    從他進入莊園那天起,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與位置,從不做逾越的事,也從不說不該說的話。

    要說哪裡不平凡,那大概是遺傳他母親的美貌基因,總之,是個漂亮、卻不會讓人感到威脅的少年。

    即使曾經發生的一些事件指向他,可最後也都沒有證據不了了之了。

    聯繫到一個月前,少年因為謝文洲口中「爆炸」的話而對他出手的事,謝盈朝並不想一上來就為難他。只要他繼續沒有存在感地在莊園裡做他的廢物小少爺,謝盈朝不介意和他玩玩兄友弟恭的遊戲。

    「我說是意外。」少年淡然地與他對視,「你會信嗎?」

    謝盈朝蹙眉,因為他看到了少年唇邊的笑容變得有些嘲弄。

    他語氣很平靜:「我只是想起了我媽媽,你還記得她嗎?」

    謝斯止的母親是少見的美人。

    這一點,連見慣了美麗女人的謝盈朝都不得不承認。

    其實也不需要他來蓋章認可,如果不是美人,他們的父親也不會與她維持一段時間的關係,還生下了謝斯止。只是那個男人比謝盈朝還要冷酷,感情能力比他還要低微,他拋棄一個女人,比換一件衣服更快。

    那女人帶著年幼的謝斯止來到謝家時,剛好謝盈朝的父親去世不久。

    那時的家族是一汪洶湧的深水,旁系勢力蠢蠢欲動,極不安分,都想把年僅十八歲的謝盈朝從繼承人的位置下拉下來。

    謝盈朝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穩住局面。

    每個人在壓力之下的宣洩途徑都不同,有人是運動,有人是吃喝,而他是性。

    謝盈朝在有極端的壓力需要宣洩時,在床上也不會太溫柔。

    可一旦在這種時候失手弄出人命,那些虎視眈眈的謝家旁系能藉此機會大做文章生吞了他。

    那個女人是自願與他做交易的。

    她已經和家裡斷絕了關係,就算死掉也不會有人找她,更不會有人為她出頭。

    她把自己的死活交付在了他的手上。

    ——只要謝盈朝能為當時高燒不止的謝斯止找來醫生,承認他是謝家人,不再讓他去外面流浪。

    她身上有種弱質的纖美,是謝盈朝喜歡的類型,她主動提議,他當然不會拒絕。

    只是那時的女人已經被生活磋磨了心性,她能給的只有溫順和軟弱,註定她不會是謝盈朝最喜歡的那一類。

    被家族權力紛爭弄得心煩意亂的夜裡,他在臥室那張軟床上宣洩了許多負面的情緒。

    那女人自殺離世後,也被傭人埋進了玫瑰花田。

    這些事,他以為是隱秘的。

    現在看來,謝斯止不是完全不知情。

    可少年的語氣還是很平靜:「她總給我烤蛋撻,因為她只會做那個,不過現在我,已經忘記是什麼味道了。」

    「哥,你還記得她的樣子嗎?」

    他這樣問,謝盈朝眼裡的陰翳又深了一層。

    「你不記得。」

    謝斯止手上沾了點汽油,在剛才的大火中被燒掉了一層皮,冷白的皮膚散發著焦糊的味道。

    他垂眼盯著傷口,麻木而沉靜:「我的記憶也很模糊了,我甚至,連一張她的相片都沒能留下。」

    謝盈朝:「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她了。想到她去世之前低落的情緒,想到她烤的蛋撻很香,可我再也吃不到了。她身上總是出現淤青和傷痕,哥對自己的女人,為什麼就不能溫柔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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