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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幸已

2023-10-14 01:16:24 作者: 匪弋
  窗外廊下掃地僧正用掃帚清掃院落,一下又一下地劃拉在石板地面,發出呲啦呲啦的聲音,在盛夏蟬鳴里,好像又增添了市井煙火之氣。

  股股暖意,蒸騰在這遙遙無際的邊境。

  沈周懿始終在盯著他的表情。

  她想要從其中看出他的情緒變化。

  可裴謹行好像沒有太大的反應。

  他仍舊保持著仰著下頜的姿勢,微光從窗欞灑進來,他就就著這點光,細細地逡巡在她的臉上。

  也不知道為什麼。

  氛圍似乎一時之間就這麼尬在了這裡。

  哪兒有什麼驚喜,哪兒有什麼狂歡。

  他還是那副冷冷淡淡,散散漫漫的意態。

  沈周懿微微眯眼,有莫名情緒在泛濫,她唇邊輕輕掀起來,有種不明所以的危險:「給點反應?」

  又是良久。

  裴謹行才緩緩地動了動。

  他斂眸,鬆開了握著她的手,自顧自地垂頭松泛著自己的手指,好像有什麼不適一般。

  沈周懿也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

  須臾。

  他才語調慢慢說出第一句話:「我挺行。」

  沈周懿:「……?」

  裴謹行像是逐漸地接受了這個結果,他視線落在她肚子上,又說了第二句話:「不愧是我的崽,磕磕絆絆受盡煎熬苦難,命硬。」

  沈周懿:「……」

  她告訴他這個好消息,是讓他先是夸自己能耐厲害,再誇他崽命很硬的嗎?

  你當的是爹,不是評委,行不行???

  沈周懿忍不住瞪眼,又不捨得將拳頭落在此時此刻還尚未恢復身體的他身上,只能咬著一絲牙根,「裴謹行,你能不能有點初為人父的正常反應!」

  她看過不少電視劇電影,甚至是舞台劇等等。

  從那些劇情之中,男主角通常會興奮激動異常,毫不避諱的表現自己狂喜的心情,給與另一半最歡喜的模樣。

  這混小子。

  倒是冷靜的很。

  年紀明明那么小,誰要他這時候還那麼沉著的?

  裴謹行聽著女人的不滿。

  他只是盯著她,眼裡好似被細碎的光填滿,漸漸的,他唇畔輕揚,翹出淡淡的弧度,眼裡卻格外清淡繾綣。

  就那麼笑起來。

  他站起身,又俯身在她欲要發火的唇瓣上親了親。

  「給我一些時間,等我消化了情緒,回來哄你。」

  沈周懿愣住。

  「……?」

  裴謹行就那麼轉身走向門口,門一開一合。

  他步伐邁的很是輕快。

  沈周懿:「……」

  他究竟什麼意思?

  她不耐,跟上去趴在窗口。

  卻見。

  裴謹行在廊下反反覆覆的踱步,步步皆有章法。

  而後。

  他去向了前方佛祖正殿。

  距離不是很遠,隱約能看清些。

  沈周懿懷著微妙的情緒,悄然地跟著過去。

  卻見。

  那挺拔的身影跪於正殿佛祖腳下。

  素來最行事無矩無忌,心中唯物主義至深,不信神佛,只信自我,甚至是狂妄的京圈暴徒公子哥,至誠至摯地伏拜於佛祖悲憫眾生的眼下。

  甚至她都從未見過他如此收起一身乖戾性子,拋去自己曾經的理念與傲氣。

  殿內嗓音如山間清泉那般清淡,一字一句都字正腔圓,不曾避諱半分,投以畢生虔誠。

  「願,沈周懿餘生安康喜樂。」

  「願,沈周懿無病無災無痛。」

  「願,沈周懿事事順遂於心。」

  「願,沈周懿十月懷胎不受苦難。」

  「願,腹中孩子健康安然。」

  「願,求與她的生生世世因緣。」

  那字字有力的聲音,迴蕩在正殿每個角落。

  他拖著他一條斷臂,對殿內每一位供奉的佛像進行跪拜,跪到,他膝蓋要彎不下去,跪到日落於西,夜風瑟瑟。

  跪到他膝前布料好似被磨的泛白。

  每一位庇佑佛像,他都為她求了願,字字句句皆是她。

  在這邊境之地,他好像撇開了世間所有險惡,至誠至信,至純至淨,投與畢生期盼。

  沈周懿站在門口。

  站到腿腳麻木。

  她也不曾挪動半分。

  風起,遙遠的風沙好像迷了她的眼。

  生澀地滾滾熱淚。

  她看著他為她求了那麼多願,為她,為孩子,佛家講究求願還願,他卻說:「好像有些貪心,可我只許與她,佛法無邊,我願為日日誦經文,得一願還一願。」

  裴謹行俯身而拜。

  再磕一頭。

  他生來肩負重任,看似得到的頗多,可實則如履薄冰,日日踏於鮮血淋漓的刀尖之上,他儘量讓自己活的精彩,狂妄,不負來人間一趟,我行我素灑脫肆意,心中無任何信仰,他活一日,便要恣意一日。

  現如今。

  雨停雲開。

  任憑風浪起,他自成為她的庇護。

  做一世信徒又何妨。

  就連旁院的僧人都不免前來,投身佛門諸多年,世人慾望大於誠,人有千種欲,所圖所念所想所盼,都是一種濁。

  利己者,占九九成。

  雜念多,難如願。

  可像是殿內之人,唯一為自己謀的,不過是來生來世。

  令人頗多感慨。

  就連那德高望重的師父都前來,站在沈周懿身旁,難得地淺笑:「心至誠,萬事通。」

  他看向沈周懿。

  「伱們都是有福之人,腹中幼兒,與之有緣,不該絕。」

  沈周懿頷首致謝。

  「多謝師父。」

  她眼角泛紅,揩去眼淚後,「我們劫後餘生,全靠寺內各位師父,孩子能保住,也是您的恩惠,如果可以,可否請您為孩子取名?」

  師父緩緩一笑:「劫後餘生,幸之,幸已。」

  「你們國家自古以來有字,小名便可喚做,幸已。」

  沈周懿頷首:「多謝師父。」

  幸已,有幸,足以。

  天漸漸昏沉。

  沈周懿走向殿內。

  恰好。

  裴謹行跪拜完畢。

  他回過頭看向她,只是笑笑,看著仍舊那麼的松泛,他說:「現在,心好像安了。」

  一邊說。

  他一邊走向她,彎腰弓背地俯身看她,「佛祖可能要原諒我這舉措的小小不規矩了。」

  沈周懿被他擁入懷中。

  裴謹行好似輕輕地發出一聲喟嘆,慵倦地音色,變得纏綿起來:「姐姐,要辛苦你了,沒關係,我儘量讓你不害怕孕育新生命的到來和過程,當媽媽,也不用刻意去懂事什麼,一切都有我。」

  世人都說。

  女人有了孩子,為母則剛,能扛起世界。

  可他讓她扛什麼?

  她可以一輩子都是此刻這般明艷的姑娘。

  生死,他都屬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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