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君無庸

  世間嬰兒多是在父母的期待中出生的，而我的出生卻與其他人略有不同。

  我的名字叫君無庸，家裡的兄長們都是『長』字輩，只有我用了『無』。

  如果這還不能說明什麼，那麼『無庸』二字便已赤裸裸的昭示了我的不受歡迎。

  『庸』意為：不高明、沒有作為。

  而名字中的『無庸』二字更是取自『無用』，只因『無用』二字過於直白，於家族名聲不好，故而才改成『無庸』。

  我是家裡的第九個孩子，也是最小的一個。

  幼時，我不明白，我的父親為什麼討厭我，我又為什麼要住在大哥家裡，為什麼我無法站起來走路，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欺負我……

  直到五歲生日那日，我知道了一些事，也自此墮入了更為痛苦的深淵。

  那日，我的父親派管家接我回大宅，儘管已經時隔數十年，我也依舊清楚的記得，在得知這個消息時，我是怎樣的喜悅、興奮。

  坐在汽車內，我激動的望著車窗外的一切，盼望著能夠早些見到父親，高興於父親沒有忘記自己的生日……過份的激動、興奮，早已顧不得車內的其他人，兀自笑的開心。

  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真是可笑至極，愚蠢至極。

  滿懷欣喜，激動的進入主宅內，我並沒有被帶入裝修華麗的客廳內，也沒有被帶入刻板的書房內……我並沒有被帶入任何一個當時的我所能知道、想像到的地方。

  「吱……」

  陳舊、厚重的木門被兩名成年男子打開，刺耳的聲音，就像是巨獸的嘶吼。

  木門打開，裡面一片漆黑，陣陣寒氣迎面而來，仿佛裡面住了一隻吞人的怪獸，只要我進去，便會瞬間將我拆吃入腹。

  無論我怎樣抗拒，我還是被人推了進去。

  「砰！」

  厚重的木門關上，陰暗的房間內沒有一絲陽光，唯一的光明僅僅是一根單薄的蠟燭。

  「過來。」

  威嚴的男聲自空曠的房間內突然響起，帶著毋庸置疑的壓迫。

  「父親？」

  懷著對父親的孺慕，我戰戰兢兢的朝聲音的方向挪去。

  並沒有期待中的擁抱，呵護……等待我的只有父親冰冷的眼神，憎恨的表情。

  我被無情的從輪椅上拽了下來，跌落在地。

  「你生來就是罪人，你的出生就是錯誤！」

  還不等我明白父親的話，長長的鞭子迎面而來，無論我怎麼躲，都躲不掉。

  我哀求、哭喊……換來的不是憐憫，而是布滿倒刺的鞭子，劇烈的疼痛中，我看到了鮮血，看到了我的皮肉被掀開……

  在父親的咒罵中，我知道了，是我害死了我的母親，所以上天懲罰我，讓我無法走路。

  可是，這樣的我仍舊給家裡帶來了不幸，我生來不祥，我是禍根……

  不知何時，鞭子停了下來，而我卻被吊在了房樑上，沒有知覺的腿無力的跪在地上。

  父親告訴我，那塊棕色的牌子是我的母親，再往上是君家的先人們，而我，要跪在這裡贖罪，祈求君家列祖列宗的寬恕。

  這一跪，便是三天三夜。

  那一次，我知道了什麼叫祠堂。

  從那之後，每一年的生日當天，我都會被帶回到那間屋子裡，鞭子、下跪、沒有任何吃的、沒有水、沒有聲音、沒有陽光……

  生日，成了我最為害怕的日子。

  那時的我以為生日就代表著挨打，代表著痛，代表著祠堂……

  我七歲那年，大哥的家裡迎來了新的生命，那個嬰兒在眾人的歡笑中出生。

  他的名字中承載著美好的寓意——君湛。

  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

  那時的我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我知道所有人都是開心的。

  我獨自坐在陰暗的角落裡，滿眼羨慕的看著所有人圍繞著那個小小的嬰兒。

  而這樣的日子，幾乎成了我未來幾年的全部。

  我用盡全力都得不到的東西，那個小小的嬰兒卻生來就有……

  他能走路，他被所有人期待、祝福、喜愛，他住在溫暖的屋子裡，他有合適的衣服穿……

  我無法走路，我被所有人厭惡、嫌棄、憎恨，我住在陰暗的雜物房裡，我只有兩套已經很小的衣服……

  我曾經期待過、努力過、試著想要得到那個小孩子的一切……

  在無數次失敗後，我明白了，無論我怎樣做，我都得不到那些。

  漸漸的，我開始認命，我放棄了……

  直到，我十八歲那年。

  剛剛跟人打完架的我一身傷，狼狽的倒在地上，破舊的輪椅不知何時被人扔在了胡同的角落處。

  對我而言，這樣的遭遇早已習以為常。

  只是，我沒有想到，那日我竟會遇到她，我一生的陽光，如果我早就知道，也許，我會儘量讓我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不！

  也許會讓我自己看起來更加狼狽。

  因為如果那時的我不夠狼狽，她或許不會走到我的身邊，跟我說話。

  儘管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是，我依舊清楚的記得，那一天，甜甜的奶香味，還有她明媚的笑臉。

  「你怎麼了？」

  女孩清脆、悅耳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我煩躁的睜開眼睛，入眼是一張極為明媚的笑臉，清澈、乾淨的眸子。

  可能是那天的陽光太刺眼，也能是女孩的笑容太溫暖，常年生活在陰暗角落裡的我，竟然第一次感受到了陽光的溫度。

  「疼不疼？」

  女孩的眼中滿是好奇，並沒有一絲厭惡，或是憐憫，那種純粹的乾淨，是我前半生從未見到過的，是那樣的美麗……

  「這塊糖送給你，吃了糖，就不疼了。」

  女孩的小手裡靜靜的躺著一顆白色的奶球。

  那時的我最討厭的就是甜的東西。

  而且，君家有不少人希望我死。

  能從君家人的手裡活下來，得益於我無論是吃東西、還是喝東西……或是什麼，都一向格外很小心。

  可是，一向謹慎小心的我，在那天，卻被人餵了一塊糖，而沒有反抗……

  白色的奶糖被送進了我的嘴裡，很甜，帶著濃重的奶香味，跟小女孩身上的味道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