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噩耗
2023-10-13 22:28:32 作者: 甭加慧
武柔聽見了聲音,立馬便從幻想中醒悟了過來,放下了自己魔怔的手,有些結巴地說:
「找到了……不,沒有,沒找到。」
太子李善沒有問她為什麼驚慌,為什麼結巴,只是一隻手還維持著抓著那本書的姿勢,深深地低下了頭,似是很累,很無力一般沉默了許久。
半晌他說:
「算了,不找了,我去找前頭弘文館的學士們問問,你先回去吧。」
說罷,他頭也沒回,徑直走了出去,腳步不停地下了樓,好像但凡多猶豫一瞬,他就會被內心不該有的齷齪吞沒一樣。
前朝的弘文館,不是後宮女子能去的地方。
武柔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許久都沒有動。
……
……
剛入九月,皇帝的御駕終於到了長安。
太子李善帶著文武百官,走朱雀大街,去外城的明德門去迎接。
遠遠御駕出現,隊伍中旌旗搖曳,紅色的底子上,大唐的字樣就在風中飛揚招展。
東征高句麗,大多徵調的是東北附近幾個州府的府兵,調用之後,自然由各個都督帶回了各自的州府。
皇帝從京城帶走的羽林軍衛並不算多。
即便是這樣,從戰場上下來的軍隊,風塵僕僕好似帶著鐵血的味道,同樣令人震撼。
恭迎聖駕的鐘罄之聲響起,皇帝從御駕上下來,依舊還是從前的樣子,只是許久不見,李善突然間發現,自己的父皇好像比記憶中老了許多。
他正在驚訝,一邊在心中擔心他的身體,一邊躬身行禮,結果剛剛彎下了腰,就被皇帝來了一個熊抱,說:
「小九,阿耶想死你了!」
如果這個熊抱是給他的大哥的,那按照大哥從前那樣灑脫又自信的性子,肯定會大大方方的回抱回去,兩個人像是兄弟一樣拍拍後背相視而笑。
這種場景他從前見過許多次了,每次都很開心,很欣慰。
可是輪到他自己就有些尷尬了。
他雖然很高興,但是他從小不苟言笑,不夠活潑也不夠明朗,端莊有禮就是他行為舉止的代名詞。
這一下在文武百官的眾目睽睽之下,被阿耶這麼一抱,他就像是一個小雞被老鷹抱住了似的,有些拘謹的可笑。
皇帝鬆開了他,見他眼神里明顯不自在,他也不由地覺得失望起來,他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的小了些,但是依舊很慈愛。
他伸手按著李善的肩膀,嘆了口氣,說:
「讓阿耶看看,長高了沒有。」
李善眼睛微微濕潤了些,認真地說:
「兒臣也很想念父皇……父皇走了半年,兒臣即便是長了也看不出來啊。」
皇帝聽聞,鬆了按著他肩膀的手,看著他身後來迎接他的文武百官,笑著說道:「諸位辛苦了。」
大臣們紛紛笑著,躬身齊聲回道:
「陛下辛苦。」
皇帝「哈哈」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濃密的鷹眉,深邃的眉眼都透著隨和和文氣,他似乎想起了此次御駕親征的戰果,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說:
「朕也老了,不似當年,不服老不行啊。好在太子監國半年,事事妥帖,在各位的輔佐之下,未有差錯,大唐後繼有人了,朕甚為欣慰。」
長孫無忌連忙笑著說道:
「太子溫厚勤勉,虛心明達,朝臣們都覺得,陛下選擇的儲君不會錯,陛下聖明。」
皇帝聽聞,眸光里閃過了喜悅的光亮,伸手拉過了太子,兩個人一起並肩往御駕上去,準備一同回宮去。
皇帝的御駕寬敞無比,兩個人一邊說笑一邊上了車駕,皇帝問他:
「小九,阿耶也不擔心其他的了,前些天朕寫信與貴妃閒話,她說你遲遲決定不了太子妃的人選,是為何?」
太子李善聽聞,腦海中閃過了武柔衝著他遙遙伸手的樣子,心中一陣酸楚,但是很快就被他趕了出去,說:
「兒臣沒有想法,都可以,請父皇和貴妃娘娘決斷吧。」
皇帝嘆了一口氣,說:
「我跟你母后感情深厚,就也希望你們兄弟也能跟我們一樣,尤其是你,你太乖了,我怕你娶個不喜歡的,日日煎熬。」
皇帝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加重了語氣,明顯很是擔心。
太子李善想了想,心中父皇對他的心意,為了讓他安心,於是便說道:
「那便王氏吧,她性子果決,能彌補兒臣一二。」
皇帝聽聞想了想,好像覺得兒子這個回答,跟他預想的方向不一樣,但是也沒有說什麼,說:
「那行吧,回去就讓貴妃張羅下聘,明年開春就娶進宮來。」
太子李善臉色白了一瞬,悠地垂下了眉眼,但是很快,這種情緒就被他趕了出去。
他將話題轉到了他關心的,皇帝的身體上,父子兩個聊別的去了。
……
……
十月,黔州傳來噩耗,廢太子李承乾,死了。
他們全家,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從長安一路風塵僕僕的到了黔州,住在了當地安排的小院子裡。
如果說,路上天大地大,到處都是處在深宮的太子不曾見過的景象,他還有幾分依戀。
那到了黔州,在那處偏僻破小的庶民院子住下的時候,李承乾的世界,就開始快速地坍塌了。
他出生在太極宮的承乾殿,八歲做了太子,父慈母愛,從小前呼後擁尊貴無比,那處淒涼的小院子,即便已經比真正的貧窮人家好了太多,對於他來說,依舊是兩個世界。
一個世界,光明璀璨、氣勢恢宏,萬國來朝,那裡有著大唐強盛的所有體現。
一個世界,偏僻荒涼,到處灰撲撲的,寂寥……還是寂寥。
很多次,他從從前那已經習慣了的,瑰麗無比的夢境中醒來,時常會懷疑自己的一切,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生在長安,是不是有一個那麼偉大的父皇,是不是真的曾經是個天下都報以期望的太子。
所有的一切,真的就像是一場瑰麗的夢一樣。
他沒有阿耶,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現在只是夢醒了罷了。
他本就是一個一無所有,而且還身患殘疾的人。
於是他,在憂鬱中,安安靜靜地死去了。
消息由當地的刺史上奏,隨著奏章送到了長安城,戰戰兢兢地送到了皇帝的案几上,皇帝看著那奏章上的字跡愣了許久,都無法相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