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無法觸摸的背影
2023-10-13 22:28:32 作者: 甭加慧
做了太子之後,李善就很少去後宮的弘文殿裡去看書了,但凡有需要都會差人去取。
這一日,因為奏章上有人提到了一個生僻的周朝典故,那人說得與他記憶中的有出入,於是就派了內侍去弘文殿替他找書過來印證。
結果憑著記憶,讓那內侍小宦官跑了幾次腿,拿到的書都不是。
他有些著急,武柔剛提議說:
「殿下,如若不然,讓我去吧。」
李善瞄了她一眼,有些煩躁,但是語氣依舊是溫和的,說:
「還是孤自己去吧,派了幾次人都找不到,估計是孤記錯了位置,我自己去翻更合適一些。」
說罷,起身就往外走,武柔連忙跟了過去。
弘文殿他許久沒來了,太子的儀仗浩浩蕩蕩地停在弘文殿的門口,裡頭的人,不管是看書的還是負責書庫的內侍,都紛紛跑了出來,躬身行禮。
他站在弘文殿的門口,看著這熟悉的殿門,再看著陌生的令人彆扭的場景,他愣了一瞬,隨即便沉靜溫和地說:
「我來找書看看,你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不必管我。」
可是他話是這樣說,但是旁人又怎麼敢呢?
從前他這氣質就透著不食人間煙火,生人勿近的感覺,旁人很少敢往他的跟前湊,如今這地位,更是令人生畏。
於是他前腳剛踏進了弘文殿的門,後腳那些人便跑了個乾淨,連打掃收書的內侍都自覺站在了門口,排成了一排不進來了。
只有武柔膽子大,只想著要幫他找書,沒人說什麼,她就一路跟在他的身後,上了弘文殿的二樓。
那些個先前跑腿來找書,結果都沒找到的內侍們,見太子殿下明顯不耐,更不敢上前去惹眼。
正好武柔跟進去,他們也樂在躲在外頭等著。
於是偌大的弘文殿,只有他們兩個人。
武柔跟著太子李善在一排一排的書架中走過,不由地就想起了當初她頭一次來的時候,他也是這般走在前頭,領著她去找的典籍。
只不過當時他身量還小,十歲孩子的模樣,墨發濃密,鶴子仙童一般,比她矮了一頭。
現如今,還是墨發濃密,頭上依舊是二指寬的髮帶束著,不戴冠也不沒戴幞帽,髮帶的尾部垂在腰際上。
可是他變得比她高了許多,長身玉立,寬肩細腰,垂在身後的髮帶,越發襯得身姿挺拔,龍章鳳姿了。
武柔正貪婪地看著他的背影,他卻突然在一排書架前停了下來,側過了臉。
健康的膚色,曲線優美的側臉,微微抬著頭,露出了好看的下頜線還有隆起的喉結,看著書架上頭的標識。
武柔連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垂下了眼睛。
「你找這一排。」他並沒有發現武柔的心思,隨意指了指身後,自己就進去找書去了。
周朝,是早於春秋戰國時期的周天子時期,經過一千多年的動盪,留存下來的傳說、史料、書籍並不多,搜集了全天下的書籍整理出來,統共也就這兩排罷了。
期間還夾雜著春秋戰國時期的一些書籍的作為補充。
武柔背對著他,按照他說得記憶中可能的書籍名字,挨著一個個的找。他也在自己那一排找。
武柔找完了之後,越是沒有發現他提過的名字,便轉過了身。
李善背對著她,手裡捧著一本書,看得很仔細。
時間太長了,他不記得到底是具體在哪本書里看過,只能看見一個可疑的書本,就在內容裡頭搜尋,可是在內容里搜尋,肯定得耗費不少時間。
他好像完全沉浸在了書本的世界裡,全然不知道武柔已經停了下來,就在他的背後看著他。
兩排書架間隔有兩步半,他們中間的距離只有兩步,武柔看著他的背影,或許是因為這周圍安靜不被打擾的環境,還有眼前沉迷不知境況的人,她突然從心中生出了些幻想來。
幻想著她並不是武士彠的女兒,而是那五個姑娘中的一個,在韋貴妃的安仁殿裡第一次見他,露出了驚艷又羞澀的笑容,然後就正常的成親成為夫妻,擁抱他,擁有他。
武柔想著這些,不知不覺地就抬起了手來,隔空去夠他的髮帶,想像著自己親手將他明黃色髮帶的尾端,攬在手裡,細細地用手指捻著上頭繡著的描金龍紋。
那一刻,武柔眼中有著熱切渴望的光亮,她深知自己從未如此分明的渴望過一個人,因為這個人不僅僅有她渴望的權利,甚至連人都是她想要的。
他對自己來說,是最完美最想要的那個。
可惜……與她無緣。
終是幻想罷了。
武柔想到這裡,眉眼間突然不可抑制的絕望,哀戚起來。
她不可能是別人,她是武士彠的女兒武柔,十四歲就進宮做了當今陛下的嬪妃……這輩子都不會跟太子有什麼關係。
李善正在仔細的看著書本,可是找完了也沒有,他失望地抬起眼睛,剛想將書本合上放在原處,就怔住了。
因為他從書架的銅製銘牌上,看到了背後的武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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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銘牌很小,只有半個手掌寬,但是打磨的光可鑑人,上頭用紅漆寫了字,用以區分書籍。
武柔的身影和表情,正好就映在了那銘牌上,小小的,但是清晰可見。
他看見她朝著他的背後伸出了手,看見了她那雙前單後雙,眼尾像是半開的鳳尾花一樣的眼睛,時常帶著怨恨和倔強似的眼睛,先是痴迷,然後很快便露出了哀婉無力的表情。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武柔,若是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便是傻子了!
太子李善僵直著身子,保持著微微低頭的姿勢,再也不敢動,心臟「咚咚」直跳,他托著書本的手,手指使勁掐著書脊,一動不動地看著銅製銘牌里的她,痛苦地抿緊了唇。
但是很快,他的震驚,心動、糾結、痛楚、絕望,統統都化作了一縷灰敗的愁霧,他像是虛脫了一樣,鬆了緊皺的眉頭,似乎心中的酸楚和難過,都因為太過激烈而離他遠去。
他又恢復了平常那樣沉靜溫和的模樣,似那無情無欲的仙人,常年維持著不識人間煙火的平靜和孤寂。
他垂下了眉眼,慢慢地鬆開了掐著書脊動手,慢慢地合上了書本,像是尋常一樣,抬手將書本塞到了頭頂的架子上,裝作絲毫不知情地問:
「找到了麼?」
他不知,自己一開口,聲音是那般的艱澀,跟受了風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