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暴躁的皇帝
2023-10-13 22:28:32 作者: 甭加慧
皇帝手裡的毛筆「咔嚓」一下折了,硃砂墨的點子像是血點一樣,濺得哪都是。
暴怒的氣息從皇帝的身上無聲的蔓延了出來,整個殿閣內都充斥著壓抑的氣氛,宮女宦官們,都屏息低頭,生怕自己的呼吸聲高了惹到了注意。
武柔有些慌,在後頭看著這一幕,不知道自己該動還是不該動。
她正在掙扎猶豫,皇帝看著面前被毀的奏章,先忍不住了。
他「嘖」了一聲,一手抓在上頭,雙手一撕,又硬又厚的奏章封面,被他暴力地揉成了團,連帶著筆也團了進去,朝著陰德妃甩了過去。
硬紙團砸在了陰德妃的臉上,她只是閉著眼睛偏了一下腦袋,下巴都沒有低一點兒。
皇帝怒道:
「你非要這麼戳朕的心窩子嗎?!就只有你難受?!」
陰德妃聽聞,眼珠子這才轉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皇帝,失望地問:
「陛下也會難受?陛下執意要殺我兒,我還以為陛下無所謂呢。」
「他謀反啊,朕不殺他全天下都不答應!……我沒給過他機會麼?他從一開始就不安分,朕又是寫信警告,又是派人去教他,結果呢!
他把朕派去的長史殺了!這種大逆不道的人,又蠢又狂妄,留他在世上有何用!」
陰德妃整個人都震了一下,聽見皇帝這麼說他們的兒子,她的心像是被萬千刀俎扎透了一樣的疼,她平靜的臉上終於流下了眼淚,激動地說:
「他哪有你說得那麼不堪?!都是因為你偏心太過,他才走到這一步的!同樣都是喜好遊獵,廢太子李承乾做了,是英武不凡,我兒做了,就是驕奢好殺,不知人間疾苦。
同樣是結交民間人士,李泰做了,你就出錢劃地的鼓勵,我兒做了,就是親近奸佞,有不臣之心?
同樣是謀反,他李承乾就可以流放,我兒就必須得死……」
陰德妃像是崩潰了一樣,哭著喊道:
「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就這麼一個兒子!或許在你心中,皇后姐姐所出不管怎樣都是珍寶,可我的兒子也不該是草芥,不該是草芥!」
皇帝似乎也被她這樣的瘋給嚇到了,震驚地看著她,半晌才惡狠狠地說了一句:
「你要是真想死,就直說,朕成全你!」
這個時候,殿門外值守的小內侍走了上前,戰戰兢兢地稟報導:
「陛下,貴妃娘娘求見。」
皇帝深邃的鳳眼瞟了一眼,冷聲說:
「讓她進來。」
不一會兒,韋貴妃匆匆進來了,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哭泣的陰德妃,對著皇帝說道:
「陛下,陰妃妹妹從來規矩自守,如今不管如何無狀,都是因為剛剛經歷喪子之痛的緣故,望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寬宥她一些。」
皇帝肅著一張臉,沒有接她這個話茬,而是問道:
「貴妃,你是不是也覺得朕偏私太過,所以哪個兒子謀反,都是朕的錯?!」
韋貴妃神情僵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皇帝這怒火,能延伸到她的身上,於是她偏了偏臉,溫和緩緩地說道:
「陛下,陰妃妹妹現在說什麼,肯定不是有心的,她只是太傷心罷了。」
誰知陰德妃根本不領情,搶話說;
「誰說我不是有心的?我忍了一輩子了,兒子都忍沒了我還忍什麼?……貴妃姐姐不同樣是受害者,論才名,你的兒子李慎從小聰慧,通文史,比李泰差在了哪兒?
他生怕李慎名聲出頭,被朝臣們看見,早早就將他遣到封地去了。而李泰呢?那麼大年紀了還留在長安,寵著捧著!後來可好了,讓李泰有了奪位之心,逼得太子謀反,這不怪他自己怪誰?!」
武柔嚇得腿肚子都在抖,她偷偷地看了一眼皇帝表情,只見皇帝側臉陰惻惻地盯著陰德妃,幞頭帽下,腮幫子咬得起伏,眼含淚光,似乎恨得快要哭了,又好似委屈地快要哭了。
武柔真怕皇帝下一刻就拎了侍衛的刀將陰德妃砍了,然後盛怒之下,再一刀劃拉了她。
而韋貴妃聽著她跟連珠炮似的一通剖白,心臟嚇得「咚咚」地跳,差點從嗓子眼兒蹦出來。
陰妃的家裡人早在當年李世民攻打洛陽的時候,就被殺沒了,她現在孑然一身,大不了就掉個腦袋。
她韋珪可是外頭還有韋氏一族的親眷,要是被陛下懷疑她有反心,連帶著她兒子還有韋氏大小都得遭殃。
韋貴妃的眼睛已經氣得紅了,雍容華貴的姿儀都有點兒崩,她伸手指著她說道:
「我就多餘為你說話!要不是看你失孤可憐,我今日就不該來!你口口聲聲說陛下偏私,可是自古嫡庶有別,從上到下,從皇室到百姓,除非嫡出的太不成器,要不然誰會將功夫下在庶出的孩子身上。
後宮女子最重要的就是找准自己的位置,你要是找得准,那裡有這麼多的委屈?我問你,你兒子身為庶出,陛下是不給他封地了,還是缺了他身為皇子的權柄?
他憑什麼事事跟皇后的孩子比?到頭來辜負皇恩,不服管教,甚至據城謀反,殺了他虧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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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妃淚眼朦朧地看著她,心中只覺得替自己兒子委屈不甘,氣憤不已,卻一時說不出反駁話來。
韋貴妃直接對著皇帝躬身行禮道:
「陛下……陰妃妹妹還是知道道理的,只是傷心糊塗了口不擇言,臣妾以為,將她降了位份稍作懲戒就好,您看行麼?」
皇帝心裡頭舒服多了,心說韋貴妃不愧是他最倚重的說客,相比外頭的朝臣,不差多少,於是點了點頭,瞪了陰德妃一眼,說道:
「貴妃負責擬詔書吧,將她降為嬪,找個偏遠的宮殿住著,朕再不想看見她!」
韋貴妃聽聞,款款躬身應了聲「是」。打了個眼色,跟著她的兩個女官就連忙上前,將陰德妃給扶了起來,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
皇帝雙手扶在案几上,看著清淨的大殿,郁色更深。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眼裡閃過一絲愧疚,似乎有些傷心,然後就低下了頭準備接著批閱奏章,可是一看眼前是空的,這才想起來奏章已經被他給撕吧扔了。
武柔一直偷偷地觀察著皇帝的表情,見皇帝的眼神往地上瞟了過去,她就連忙下了台階,走了過去,將那奏章拾了起來。
她一邊往回走,一邊低著頭,一點一點兒的將那奏章展開,到了皇帝跟前的時候,抬了眼睛小聲地請示說:
「陛下,已經不能用了,阿柔替您再謄抄一份吧?」
皇帝看了她一眼,點頭默認了,隨手從案頭的另一邊,拿了一個空白奏章本給她。
武柔恭恭敬敬地接過,從始至終不敢有其餘心思,不敢有一絲怠慢,做事去了。
……
……
又過了半個月,皇帝留了太子李善在武德殿吃飯,身旁作陪的依舊還有晉陽公主、武柔。
皇帝最近一直很忙,而且脾氣很暴躁。
有一回,起居郎褚遂良提了一嘴說,魏徵活著的時候,曾將自己說過的諫言都整理成冊,主動交給了褚遂良,讓褚遂良錄入皇帝的起居注。
皇帝聽了就受了傷,覺得魏徵是在沽名釣譽,從前那種種做派,都是為了踩著他名留青史。
他好似忘了魏徵活著的時候,他們一同共事多少年,多少應該有些信任,而是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自己被騙了。
還覺得當初因為魏徵身故,他傻不拉幾地哭了那許多眼淚,都是被魏徵愚弄的證據。
他越想越不甘心,於是直接下令,讓人將自己為魏徵寫的那塊生平墓碑,給推倒了砸爛了。因為上頭寫得全是誇讚魏徵的讚詞,他覺得諷刺至極。
身為太子的李善曾經勸過他,說父皇你信任了魏徵一輩子,魏徵去了之後,你卻懷疑他,多少有些打自己的臉,讓人看笑話。
結果皇帝直接就怒了,將一直寵愛的小兒子狠罵了一頓,說他行事軟弱,有什麼資格教他。
李善自己沒覺得有什麼,自己的阿耶心情不好,罵他幾句出出氣都在情理之中,他也不放在心上。
可是看見這一幕的晉陽公主卻很害怕,不敢在皇帝跟前亂說話,更別提前些日子,她說要向皇帝求情,讓她九哥哥繼續宿在武德殿的事情了。
於是這一天吃飯,皇帝情緒低落、悶不吭聲的想著什麼,誰也不敢說話的時候。
李善手裡拿著筷子,不知不覺間閉上了眼睛,打起了瞌睡。
他本也不想睡,可是擋不住疲倦,下意識地就坐直了身體,手裡捏著筷子,手肘自然的壓在案幾邊兒上。
因為垂著的眼睫毛蓋住了眼睛,睫毛濃密漆黑,就好像還留了一條眼縫,微眯著向下看似的。
他身後伺候他的內侍官都沒發現有問題。
武柔本來也沒有發現,只是眼見他維持著一個動作許久都沒有動,頭還點了一下的時候,才覺察了端倪。
她緊張地看了一眼皇帝,見皇帝心事重重的沒有發現,就在案幾下頭輕輕地推了一下晉陽公主,給她使了個眼色。
晉陽公主順著她的眼色看了過去,就看見自己的哥哥,姿態十分端莊的定在了那裡,一身太子常服貴氣逼人,然後小雞啄米似地點了一下頭。
她瞬間心疼不已,於是看了一眼皇帝,醞釀著怎麼開口……
正在猶豫呢,皇帝就抬了眼睛,朝著太子李善看了過去,晉陽公主連忙提醒道:
「哥哥。」
這一叫,本來就處於混沌緊張狀態的李善,頓時揚起了臉,清爽中帶有磁性的嗓音,含糊的「嗯?」了一聲,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剛剛迷糊過去了。
皇帝微微皺了皺眉頭,鷹眉飛起,深邃的鳳眼又凌厲了幾分,不悅地說:
「晚上不睡覺麼?朕都沒有累趴下,你年紀輕輕地怎麼還不如我這個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