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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帝王心術

2023-10-13 22:28:32 作者: 甭加慧
  皇帝扭過了頭,他的臉一半兒在光亮處,一半兒在暗處,深邃的鳳眸中閃著意味不明的沉重光亮,對晉王說道:

  「小九,阿耶知道你不想做皇帝,但奈何你舅舅和一眾朝臣,都擁護你做太子。今後,你就是大唐的太子了。」

  你就是大唐的太子了……這句話令晉王李善無比的恐慌不安。

  曾經的太子哥哥,是他心中所有對於太子的印象,他光芒耀眼的過去,還有他失意的控訴和眼淚,都一一在他的眼前閃過。

  這些和「大唐」這個象徵著天下的重任壓了過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渺小而又無能的小船,被強行撒在了大海上,強迫它直面兇險未知的前途。

  命運的悲愴,維繫大唐天下的重責,全都混合在一起,在他的腦海中翻湧。

  終於,在一眾朝臣期許的目光中,晉王哭出了聲,眼淚模糊了雙眼,什麼都看不清了。

  ……

  他哭了許久……

  朝臣們都面面相覷的走了,或許在他們心中,他難堪大任,他莫名其妙,甚至是胸無大志。

  可是這些他都沒心思管了,只管坐在兩儀殿的台階上哭。

  皇帝將所有人都遣走了,就坐在他的身旁,默默地陪著他。

  等他哭夠了,皇帝從袖口中又將那塊手帕掏了出來,反過來折了折,替他擦眼淚,溫聲問:

  「哭夠了沒?」

  晉王抽噎著沒吭聲,他雙手無意識地放在膝蓋上,像是一個乖巧又無助的孩童。

  皇帝嘆了口氣,望著他說道:

  「阿耶知道有些強人所難了,你一向沒有野心,給你點兒任務你就按部就班,不給你你是一點兒都不想往前走。現在就好比逼著和尚吃肉,逼著兔子賽鷹。

  可是阿耶相信你心裡頭明白,你要是不當這個太子,你和你大哥都活不成。」

  他聲音壓低了,透著急迫和嘶啞,抓著晉王的手使勁兒晃了晃,又說:

  「阿耶不想看你們互相殘殺,想你們都好好的。要不然九泉之下,我跟你們母后沒法兒交代!」

  晉王身子一震,心中觸動,半晌,他扭過頭說:

  「可是……我害怕啊父皇,大唐的基業毀在我手裡怎麼辦?……我這性子改不了。」

  皇帝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眼神飄向了遠處,感慨地說道:

  「放心,這幾個老哥哥,尤其是你舅舅,看在我的面子上,總會保著你的。

  你這一代不會有什麼大事,關鍵在下一代,你好好培養一個太子,照著你阿耶我這樣、照著你大哥的樣子培養,就行了。」

  「……那若是培養不出來呢?」晉王驚慌地問。

  皇帝深邃的眸光深了幾許,猶如幽暗危險的叢林,過了一會兒,他的眼中才有了些輕鬆的光亮,灑脫地說道:

  「那就沒辦法了……朕管天管地,管不了兒孫爭不爭氣。若實在沒有,那就說明咱們老李家氣數如此,不強求。」

  他頓了頓,又說:

  「我只知道,我選你,已經是穩固朝堂最好的選擇了。你剛剛也看到了,以你舅舅為首,他們根本就不考慮庶出的皇子,大勢如此,逆著來必將是一場動盪血腥。

  你阿耶我苦心經營了一輩子了,不想將這大好局面,毀在奪嫡傳嗣上。」

  晉王聽得心中沉重,又抽噎了一下,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皇帝有心要教他,於是耐心地問:

  「還記得阿耶剛進殿之前,跟你說過的話麼?你可看出來,有幾個是支持你四哥的?」

  晉王將心中的不安撇到了一邊,強行讓自己冷靜,仔細回憶著當時的場景,說:

  「我看著,舅舅長孫無忌,好像一開始有支持四哥的意思,後來聽說四哥要殺子,就改了主意了,兵部尚書李績應該是沒有想法,跟著父皇的意思走。其餘的人……幾個文臣稍有疑慮,具體如何想得沒看出來。」

  皇帝欣慰地點了點頭,說道:

  「確實如此,你四哥素有才名,又十分看重文人,這麼多年拉攏了許多有才之士,文臣肯定更偏向他一些。

  武將,不會喜歡他這四肢不勤的模樣,尤其是李績,以前一直在并州替你管著并州做長史,不在長安,對你四哥不了解也不關心。以後在軍事上,你大可以仰仗他。

  你舅舅,其實你們兄弟兩個誰做太子,對於他來說都沒區別……」

  他頓了頓,又問:

  「你覺得你四哥為何沒得人心?」

  「他太狠了,虎毒尚不食子,他的話令人心懼。」晉王李善說。

  可是皇帝卻搖了搖頭,說道:

  「沒有這麼簡單,重點不是他狠……就如我前頭所說,你的性子太過良善,於做皇帝上有弊端。當一個合格的皇帝,如果只有善良,是個好人,是遠遠不夠的。

  這一點兒,朝堂上的這些重臣們,沒有一個是不明白的。但為什麼他們寧可選你呢?」

  晉王垂下了眼眸,思索著沒有吭聲。

  就聽皇帝娓娓解釋道:

  「他狠得理由不夠充分。他為了一己私利,想要當太子,便要殺自己無辜的兒子,狠得太沒道義,沒有人會希望在一個暴虐無道的人手下做臣子,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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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舉個例子,我們宰殺牛羊,為了飽腹為了祭祀,不管殺多少,都沒有人會覺得殘忍。

  可如果為了取樂,就為了看它們流血哀嚎,即便只是殺一隻,也會讓人覺得此人嗜血殘暴。

  這就是做皇帝需要把握的分寸,很多時候,殘忍的手段是必須的,但是必須要建立在道義之上。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用兵要站在道義上,殺親奪位,也要站在道義上。」

  皇帝的眸光似一汪幽深不見底的汪灘,潭底藏著冷血的巨蟒,說:

  「就如同當年,我殺了兄長李建成,奪了他的太子之位,可如今沒有一人敢說我不該做,為什麼?

  其實在當初,我心裡早就清楚,我與他根本就沒有共存的可能,遲早要分個勝負。可是我從沒有說過要害他的話,也沒有做過刺殺他的打算。

  相反,我一忍再忍,極盡恭順,甚至勸解跟著我的人也跟著忍,當時你舅舅都被李建成的人當面欺辱,事情鬧得極大,我都沒有半句怨言。

  一直等到李建成先動了殺心,實在退無可退,忍無可忍的時候,由眾人之口再三勸說,才有了玄武門之變。」

  皇帝用手指了指地下,加重語氣說道:

  「殺兄的事情我做了,奪位的事情我也做了,可是沒有人覺得我殘忍,也沒有人覺得我薄情寡義,這就是區別。」

  「還有,」皇帝看著晉王,接著說道:

  「君臣之間,七分真三分假,大事上,要放低姿態,虛心聽取諫言,多詢問群臣的意見,你可知是為什麼?」

  晉王用平和的語氣回道:

  「因為只有多聽多問,多方吸取意見,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

  「這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你可以探聽群臣們的真實想法。這對於皇帝來說,很重要。

  要不然他們可以在你面前恭順,背後卻生二心,甚至謀反。你又沒有天眼,不可能實時監視,事事清楚。所以更需要讓他們不設防,對你說實話。

  一個獨斷專權,不聽人勸的皇帝,是聽不到實話的。

  所以,即便是你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也要試探地去問他們,讓他們替你拿主意。

  今日立太子的事情,便是如此。

  在這個過程中,你才能看清楚他們是何心思,跟你是不是一條心。

  而且,你還能更好的識人選才,跟著你的人,也會覺得自己時刻被需要被重視,情感上與你綁在一起,越發地增進忠心。懂麼?」

  晉王看著自己的父皇,已經傻了,只剩下一雙震動的眼珠子,再也沒有其他動靜。

  以前父皇雖然經常教他,但是都是具體的事務、基本的道理,像是現在這樣的——帝王心術,還是第一次。

  他此時才明白,原來皇帝平時那些看起來隨意的行為,其實暗地裡都有深意。

  過了許久,他才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艱澀地問:

  「父皇……父皇每次行事之前,都要想這麼多,不覺得累麼?」

  皇帝輕輕地笑了一下,輕鬆地說道:

  「怎麼會呢?這些都是日積月累的人生經驗,一開始的時候,意識到怎麼做有好處,想改,確實是刻意的多一些,但是時間長了,就習慣了。」

  他說著,目光飄遠了些,似乎又想起了一些往事,說:

  「其實我本性也不是多麼寬容的人,自信到甚至有些剛愎自用,脾氣也暴躁,不願意聽人說教。

  多虧了你母后時常在一旁提點,我才知道了自己的毛病。後來,我就有意的將一些喜歡諫言的,敢挑戰我權威的人放在身邊。

  在大事上,我自己心裡頭也有根繃緊的弦兒,經常自行矯正,就成了習慣。但小事上覺得不礙事,就多隨了本性行事,隨意很多。

  所以,魏徵就曾說過,我大事上寬容,小事上多刻薄計較,就是這個原因。

  ……沒有誰是完美的,你的問題不大,只要時刻記得自己的性格弱點,以後大事決策上,多思量是不是太過寬容了,有意識地下手重一些,就錯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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