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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兒臣猜的

2023-10-13 22:28:32 作者: 甭加慧
  皇帝雙目含淚,說:

  「放心,朕說要保太子一命,沒有人會不答應。」

  太子已經完全無所謂了,對於他來說,活著跟死了也沒什麼區別。

  相比與之前的戰戰兢兢,憤怒和不甘,如今他反倒是釋然了,說道:

  「父皇不必保我,按照律法行事便可。」

  皇帝聽聞,看著太子淚流不止,文氣的臉因為悲痛扭曲著,說:

  「阿耶疼了你多少年?你曾是我最看好的太子,你若是死了,如同剜我心頭之肉,無論如何你得活著。」

  ……

  ……

  事實證明,皇帝的話是對的,他要保太子一命,那些跟著他的大臣們,會想盡辦法替他完成這一心愿。

  之後,太子幽禁、被貶為庶民,力挺太子謀反的人,包括城陽公主的駙馬杜荷——杜如晦的嫡子被定罪處斬,跟隨皇帝南征北戰多年,戰功赫赫的侯君集也被定罪處斬。

  一場血洗,覆蓋了親情友情,唯獨將太子保了下來。

  城陽公主跪在武德殿內,哭訴道:

  「父皇,大哥是您的兒子,女兒便不是您的女兒嗎?既然大哥都能饒他一命,杜郎只是從犯,為何不能從輕發落?」

  短短几天之內,皇帝鬢邊的白髮又白了一半兒,眼角許多皺紋,眼尾時常紅腫著,眼見著蒼老了許多。

  可是他聽了城陽公主的話,鷹眉凌厲,深邃的眉目透著威嚴,怒斥道:

  「保太子一命是我的私心,是朕拿著多年的君臣情義換的,若是不嚴懲他們,以後律法何以為繼?以後再有造反之事如何懲治?!」

  城陽公主被嚇到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她又鼓起了些許勇氣,佝僂著身子,拉著他的衣袖,哭著祈求道:

  「父皇……看在您外孫還小的份兒上,心疼心疼女兒吧,多少留他一命。」

  「不行!」皇帝毫不留情地甩開了她的手,說,「以後朕自會再為你尋一良人,比那杜荷好上千倍。」

  他對著身後伺候的女官說道:

  「將公主送回去!」

  話音剛落,那名女官便帶了一個人上前,幾乎是拖著,將悲痛欲絕的城陽公主架出去的。

  殿閣內安靜了幾許。

  晉王一直跟在皇帝的身後,看著皇帝蕭索的背影,他剛剛淚眼模糊地喊了一聲「父皇」,就被皇帝制止了。

  只見皇帝側了身子,聲音嚴厲地問:

  「是大唐的江山重要,還是你姐姐的心情重要?」

  晉王沉默了,低著頭清雋的眉眼滿是疲憊,過了許久才認命地回道:

  「大唐的江山重要。」

  「那你還說什麼?朕不信你這點兒輕重都看不出來。」皇帝低聲說。

  晉王無聲地流下了兩行眼淚,他覺得心神俱疲,只想躲得遠遠的,於是小聲地請示說:

  「父皇……我想去陪著犀子,想……」

  皇帝直接否決了他的意圖,說:

  「犀子她是個女兒,她可以傷心躲起來,可以窩在寢閣里幾天不出門,你能跟她一樣嗎?」

  皇帝咬了咬牙,隨即紅著眼睛說:

  「你阿耶我難道不傷心?我還在這兒扛著,你一個當兒子的躲得遠遠的,孝順嗎你?!」

  晉王聽聞,這才聽話的認了錯,垂頭喪氣地不吭聲了。

  他們在等魏王李泰進宮。

  這幾日給太子及其黨羽定罪,廢太子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立誰當太子就成了朝臣們的心病,在心中暗自衡量猜測。

  誰都沒有明說,但是誰都在等皇帝的意思。

  在眾人的猜測中,魏王李泰是最有可能的。他與太子年紀相仿,又是皇后所出,頗有才名,深受皇帝喜愛。

  除了他身材迂笨,性格有些陰晴不定外,似乎沒別的缺點了。

  「兒臣拜見父皇。」魏王李泰躬身行禮道。

  皇帝觀察著他的表情,沉默了許久。

  他能看出這個兒子雖然強裝作悲痛的樣子,但是內里卻是從來沒有過的飛揚跋扈,好似被壓迫了許久,突然間揚眉吐氣了一般。

  「李泰,今日就咱們父子三人在場,起居郎也不在。你跟朕說實話,那刺傷你的刺客,是不是你安排的?」皇帝突然問。

  皇帝突然連名帶姓地叫他的名字,魏王敏感的心思一下子就知道皇帝對他的不悅了,他低著頭,細長的眼睛劇烈的眨了眨,連頭都沒敢抬,說道:

  「父皇明鑑,明明是廢太子為了脫罪而尋的託詞,父皇怎麼能相信呢?兒臣冤枉啊。」

  皇帝深邃的眸光一閃,似寒潭照水,問:

  「你如何得知是太子告你的狀?就不能是朕自己存了疑心,相問你一二?」

  魏王聽聞,嚇得身子抖了一瞬,將頭低得更狠了一些,支支吾吾地說:

  「兒臣……猜的。」

  皇帝聽聞揚了頭,看著大殿的屋頂彩畫,十分悵然地重複了一遍:

  「『猜的』?……一個刺殺你的人,你就這麼肯定他不能認罪,一定會誣陷你麼?這是不是說明,你早知道他是冤枉的?」

  魏王嚇得連忙跪在了地上,仰著臉,耷拉著眉眼,胖胖的臉上是最無辜可憐的表情,冤屈地喊:

  「父皇,兒臣真是胡亂猜得,兒臣受了那麼重的傷,流了那麼多的血,誰使苦肉計能下手這麼狠,往心口上栽刀?父皇怎麼能這麼懷疑兒臣呢?」

  皇帝看著自己的兒子,直直地看著他,直看得他眸光閃爍,又垂下了眼睛,躲開了與他的對視。

  皇帝微微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說道:

  「罷了……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不重要。今日召你來,就是要跟你說一說心裡話。你知道,朕從前除了承乾,從未想過立別人的心思吧?」

  魏王聽皇帝語氣溫和,不打算往深處追究,他頓時心中大定。

  但是皇帝的問題他卻遲疑了一瞬,才附和著說:

  「知道。」

  皇帝不滿地翻了一下白眼,轉而問身後的晉王道:

  「小九,你知道朕這個心思麼?」

  晉王溫聲回道:

  「知道。」

  「如何知道的?」

  「父皇從小就教育我,要好好學習功課,以後好輔佐大哥,並且時常跟我講大哥可能會有什麼疏漏,教我怎麼諫言……父皇一切準備都是針對大哥本人的性子而定,而非儲君的身份。」

  晉王溫和沉靜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像是一股平靜和緩的河流,透著堅定和厚重。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而指著魏王說道:

  「類似的話,我對你四哥也說過,可是看樣子,你四哥全當了耳邊風,一點兒沒往心裡去,甚至剛剛還猶豫了。」

  魏王冷汗都下來了,他覺得有些不妙,但是又猜不到皇帝的心思。

  皇帝在案幾後頭,微微前傾了身子,看著魏王接著說道:

  「你知道,為何朕從來沒有考慮過你們兩個麼?……你,性子偏執,能察言觀色,但是心胸狹窄,妒賢嫉能。若你當了皇帝,朝堂上恐怕只有庸才讒言媚主,賢才良將根本得不到重用。」

  魏王猛地抬起了頭,往前膝行了兩步,懇切地說:

  「兒臣能改,只要父皇肯教我,兒臣一定能改!」

  皇帝伸手制止了他說話:

  「你聽我說完……你九弟,雖然天資聰慧,很有大局觀,但是性子太過平和良善,毫無競爭意識,所以遇事容易優柔寡斷。他做忠臣輔佐明主最好不過,但是作為皇帝,多少缺了些狠厲的手段,容易掣肘於人。

  我說得這些,都是你們的性格缺陷,所謂本性難移,這些東西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聽到這裡,魏王看了一眼皇帝身旁的晉王,見晉王一直垂著眼眸,好像皇帝說得這些東西,他都毫不關心一樣,於是迫切地說:

  「我能改!父皇。小九說過,他不想做皇帝。但是我想,我想向父皇證明,我不比大哥差,我以後一定會用盡全力,做一個好皇帝的!」

  皇帝卻直接無情地說道:

  「不,我想選小九。」

  魏王一怔,如有一盆涼水兜頭而下,震驚地問:「為什麼?」

  一直站在皇帝身側,身心俱疲靈魂出走的晉王也猛然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皇帝。

  只見皇帝認真地說:

  「因為,相比你,我那些老夥計,會更喜歡小九。」

  魏王整個人都震顫了一下,看著自己的阿耶,眼中閃著無比受傷的光亮,過了一會兒,他哭著說:

  「阿耶……在你心裡我就這麼不討喜麼?小時候你就把我送了人……我到底哪兒錯了?哪兒不好?!這麼多年來,我為了討你的歡心,你期望我做到的事情,我哪一件沒做到?!」

  皇帝直接怒吼著對他說:

  「正因為你時刻想著討好我,我才說你不行!一個時刻想著討好人的人,他心性不全,沒有主心骨!朝中大臣們各個都是人精,你那些心思,那些伎倆,在他們眼中根本就無所遁形。

  你讓他們如何喜歡你、支持你?!你在他們眼中只會是個裝模做樣的小丑!……我不反對你耍手段,不反對你說謊,可是那都得建立在你能瞞得過別人的基礎之上。

  在這一點兒上,太子和小九就比你強的多,太子敢於承認自己所做所為,他敢作敢當,胸懷坦蕩。小九良善中直,仁慈寬厚。這些都是人人喜歡的特徵。

  做皇帝最重要的是能攏得住人心,攏得住朝臣,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的事情!」

  魏王早已經哭得淚流滿面,他看著皇帝不吭聲,像是被自己的親人拋棄了一般,有著無限的委屈。

  皇帝眼尾紅了,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龐,說道:

  「兒子……阿耶是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母后。你小的時候,是我自作主張地將你過繼了出去,才導致你性子如此。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彌補,除了沒有讓你接觸朝政,沒有讓你繼承皇位的心思,能給的阿耶都給了。

  可是這麼多年,沒有用,你還是這般性子,沒變過。你讓朕怎麼相信,你當了太子之後,就能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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