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人為的?
2023-10-13 22:28:32 作者: 甭加慧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氣,點頭說道:
「你說得對。」
他沉思了一會兒,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對著身旁的宦官說道:
「去傳太子過來,就說朕有話跟他說。」
宦官去了東宮,晉王就退了出來,到了晉陽公主的寢閣。
三個人坐在一處,許久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晉陽公主問:
「哥哥,太子哥哥沒事吧?」
晉王笑了笑,溫柔地說:
「沒事的,放心吧。」
晉陽公主沉默著低下了頭,表情明顯不相信,氣氛越發的沉重起來。
武柔晉陽公主旁邊坐著,被這樣的氣氛壓得喘不過來氣,終於還是開口說道:
「太子殿下……」
她抿了抿唇,後頭的話沒有明說,只是停頓都能讓人感覺到遺憾,又接著說:
「可是你們這樣自欺欺人又有什麼用呢?晉王殿下這樣也就罷了,沒想到陛下也這樣……」
她的聲音似黃鸝一般動聽,平靜又小聲的說著這些話,甚至動聽的有些催人入眠。
可是晉王卻突然生出了一股恨意來,他清雋的眉目猛地瞪了過去,清爽的嗓音低沉了許多,緩緩道:
「你又知道什麼?!」
武柔心頭跳了一下,沒想到一向平和的晉王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讓人害怕。
可是細看之下,又發現他的心痛大過於恨別人,於是這害怕又變成了心疼。
武柔有了勇氣,學著他溫和的語氣,說:
「我知道除了太子,嫡出的還有兩位皇子,並且四妃膝下都有一個優秀的兒子。
我還知道,自從太子足疾嚴重之後,後宮書信變得頻繁了,全是之藩各地的皇子詢問後宮的書信。
陛下的壽誕馬上就要到了,但時候所有皇子都會回長安祝壽……沒有人是瞎子,大家心裡頭都會比較。
即便是陛下偏心太子,大家心裡頭也會想,又不是沒有健全的皇子了,何必呢?」
晉王直視著她,在她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他就立馬說:
「父皇已經下旨取消了今年的壽誕,不許他們回長安。」
他眼睛裡頭有倔強的淚光在閃動,說:
「在你們的眼睛裡頭,或許是個健全的皇子,面上看得過去就可以做大唐的儲君,實則荒謬至極。
你也見過我做功課的那些文章,像那樣的辛苦,太子比我多一倍,並且已經堅持了十多年。他所學到的東西,是任何一個皇子能取代的嗎?」
晉王不等武柔說話,便堅定地說:
「不能。如果不在乎大唐基業,可以隨便選個人。可我父皇當年一定要做皇帝,不僅僅是為了權勢,他還有澤被蒼生、開創盛世的抱負,這需要幾代人的努力,不是他一代明君就能完成的。」
晉王緩了緩,收回了目光,將自己的情緒儘量平復了下來,又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
「你當一個好皇帝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做的?
他跟我說過,他年少時,只擅長武藝,連字都寫不好,書讀得也少,空有一腔抱負什麼都不懂。最初是我母后教他讀書,後來是聽召集來的那些人才辯論爭吵,漸漸才增長了見識。
甚至他做了皇帝之後,也一直在讀書,在聽取旁人的意見,從來沒有懈怠過。
他說,身為貴族子弟,沒有種過地,沒有當過縣郡小吏,甚至沒有餓過肚子,如何能知道治理民生從哪兒下手?還不都是到處聽人講,多讀書,日積月累積攢而來的認識?」
武柔默默地聽著,心中知道這並不假。
印象中皇帝只要有空閒,大多時候都在讀書,在跟人交談。
人都說他愛熱鬧,但是一年到頭舉行宴飲的次數並不多,只是每次規模都大一些,跟親近的朝臣聯絡感情罷了。
然後就聽晉王接著說道:
「父皇立了太子之後,就沒有考慮過其他的皇子,甚至連我四哥,他也沒有過多的接觸過朝政大事。
我之所以能跟著上朝聽政,是因為父皇知道我對權利沒有野心,想培養我做太子的幫手。
你說他偏心也好,沒有遠見也罷,但是太子這麼多年跟隨父皇處理政務,積攢下來的經驗見識、聲望,不是任何一個皇子能比得了的。」
他微微揚了下巴,清雋的眉目透著厭惡:
「也就只有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才會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朝中的大臣們,不會認為誰有資格取代我大哥。」
他語氣很篤定,但是眸光卻不確定的閃了一下,又加了一句:
「只要他還像以前一樣……天底下健全的人多了,有什麼稀罕的?」
房間內安靜了好一會兒,晉陽公主看了看他們兩個,又低下了頭,也跟著愁雲慘霧。
武柔又說:
「即便如此,即便殿下沒有野心,可是擋不住別人有。太子殿下從前是個完美的儲君,現在突然有了這麼大一個可供人攻擊的短處,人心必然不穩。
為此,說不定以後會陷在無休無止的爭奪紛亂之中。
殿下說得對,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格做儲君的,但是與其深陷泥潭苦苦掙扎,不若重新選個人,從頭培養。陛下春秋鼎盛,還有時間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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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柔說得輕描淡寫,甚至是毫無感情。
晉王仰著下巴,用眼角覷著她,更確切地說是在瞪她,很快就氤氳出了淚水。
他在心裡吶喊:
即便你說得都是對的,那太子哥哥怎麼辦?!
他突然間落了殘疾,從一個天之驕子變成現在這樣,還要將他從太子之位趕下去,是準備要他的命嗎?
……他什麼錯事都沒做,為什麼要受如此對待?!
晉王收回了目光,眼淚一瞬間奔流而出,他連忙低頭伸手捂住了臉,再也不說話了。
武柔見慣了他溫柔內斂,疏離冷淡的模樣。如今他這樣,她不自覺地也跟著難過,伸出手去想要拍拍他的背,但是手抬了一下,就又收了回來。
好在坐在中間的晉陽公主出了聲,輕輕地拽著他的胳膊,小聲地說:
「哥哥……別傷心了,你不是說會沒事的麼?犀子也覺得會沒事的。」
……
皇帝招來了太子,父子兩個具體說了些什麼,誰也不知道,只知道皇帝抱著太子,兩父子痛哭了一場。
後來皇帝就下旨,讓魏徵做了太子太師,又指了一大堆有實力的文武大臣入了東宮輔佐他。
這一下眾人都知道,即便是太子生了足疾不良於行,有失皇家體面,但是皇帝依舊準備力挺太子,絕對不會廢了太子重立儲君。
表面上,一切都歸於平靜,但是實際上,卻依舊暗潮洶湧。
……
……
立政殿就武德殿的隔壁,從前是皇后居住的寢宮,後來皇后過世之後,皇帝居住了一段時間,就徹底搬了出來。平時封著,時不時地去看看。
立政殿裡的西牆腳下,有一個小窩,是黑貓鈴鐺的家。
晉王時不時地會去放些食物喂喂它,如果運氣好碰見它恰巧在,就會抱一抱,順便讓宮中的獸醫給它驅驅蟲,洗洗澡什麼的。
這個時候晉王就會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自從奉命照顧陪伴晉陽公主之後,她跟著他們去看過那黑貓鈴鐺幾次。
許是因為武柔抓過它,每次它見了武柔都會張了粉紅色的小嘴「喵嗚」一聲,露著尖牙,伸出利爪想要撓她。
尤其是晉王在的時候。
晉王不在了它反而安生,見了她就躲,反正自從上一次將它當見晉王的藉口,抓了那麼一回,後來她就再也沒有機會近它的身。
每當鈴鐺對著武柔「凶」的時候,武柔都會尷尬的一笑,欲蓋彌彰地說自己沒做什麼。
然後晉王都會涼涼地看她一眼,那眼神分明是什麼都知道,只是懶得說出來罷了。
這一日,晉王照例來立政殿給鈴鐺投餵吃食,結果發現那貓碗一動都沒動,甚至連窩都沒有回來過。
他就立馬派人去宮裡四處問,四處尋找。
貓野性,經常溜達到別處,好幾天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情,誰都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一個小宦官,抱著將死的鈴鐺給晉王送過來的時候……
晉王傻了,他看著黑貓背上那穿透而過的窟窿,半天都緩不過神來。
那窟窿箭矢那麼粗,正好從貓的背部穿過,與它那小小的身子相比,像是隧道一樣深邃可怖,露著紅肉和骨頭,卻沒有血。
鈴鐺的小肚子還在一呼一吸的動著,它微微眯著眼睛,躺在一塊宦官服飾的藍布上,張著嘴痛苦的喘息。
安靜無聲地承受著折磨……
「怎麼會這樣?」武柔看著心驚,這明顯活不成了。
送它來的小宦官看了武柔一眼,又看向了晉王,見晉王雙眼盯著黑貓,站在那裡像是怔住了,根本看不出喜怒來。
他連忙又低下了頭,說道:
「具體怎麼回事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是在東宮西牆的牆根兒下找到它的,當時它身邊有一根拇指粗的樹枝子,一頭削尖了,沾了血就扔在旁邊,奴婢就將貓給晉王殿下抱過來了。」
晉王聽聞,瞳孔縮了一下,猛地看向了那小宦官,但是很快他又將目光收了回來,咬著牙抿著唇,微微仰著下巴,沒說話。
「人為的?……誰會做這種事情,跟一隻貓過不去?」武柔問。
她是隨口問的,並不指望聽到什麼回答,可是誰曾想,那小宦官卻接話了……